第十二章 终章

让铁枫害怕了十年的“渡鸦”,原来就一直生活在他的身边。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连着一场骗局。

如飞天猴所说,沈游江的确是诚王的人,可飞天猴不知道的是,沈游江就是“渡鸦”,所以他先是无名教的人,然后才算是诚王的人。

在这场骗局里,飞天猴不过是个牺牲品,他用一封假的书信骗走了江湖客栈里的跑堂,然后将其打昏丢进了林子,以及一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包裹。五名捕快的死他并不意外,发现了六具尸体他也不意外,因为他知道有一具是那个跑堂的。可当他得知捕快们的死法时,他就再也坐不住了。原本的设计是他假扮的“渡鸦”杀死了他们,当然亲自动手的人其实是沈游江,可“渡鸦”杀人绝对不会是这种方式。

沈游江起初并不知道狼人真的存在,他把杀死捕快的凶手推脱给一个传说,自有他的目的。他要杀的还有“渡鸦”!当然是飞天猴假扮的“渡鸦”。所以,如果不是玉玺意外地丢失了,那个晚上被撕碎的还会有飞天猴的尸体。

沈游江死了,“渡鸦”也死了,然后他就可以回无名教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活着。

玉玺丢失之后,沈游江就一直未曾离开过,他始终在用“魅影”的双眼,观察着这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终于,在佘美人杀死花有情的那个晚上,“魅影”找到了玉玺。原来玉玺一直在佘美人的手里!

于是他开始了他的计划,先让飞天猴搅乱了客栈,让客栈里的人自相残杀,这样他就可以更快地抢走玉玺。他并不担心客栈里的人,他担心的是林子里的人,倘若那几人也联合起来的话,他要顺利的抢走玉玺就变得难上加难。所以他给飞天猴的第二个任务就是拖住那些人,他以为以飞天猴的轻功,是可以拖住他们一段时间的,可飞天猴死得也太快了,快得完全不在他预想的时间范围里。

“渡鸦”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他不可能从这几个人的手里逃脱。

不可一世的“渡鸦”又吐了一口鲜血,他连站都快站不稳了,此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杀死。

可没有人动手。

他们不让他走,也不杀他,这似乎是对他莫大的侮辱。

他承受不住这种侮辱,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绝望的样子,于是他用长脸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渡鸦”死了,这次是真的死了,世上再没有“渡鸦”,铁枫也再没有噩梦。

枝头的“魅影”哀鸣了一声,拍动着翅膀飞走。它丢下了他的主人,自此又一次消失在人海。人们不知道它何时会再出现,也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出现。

铁枫解下缠在“渡鸦”腰间的包裹,把那一块不知害死过多少人的石头捧在手掌。

酒癫走过去想要触摸那块石头时,却被和尚的竹棍拦住。

“你还是别碰它的好。”和尚对酒癫道。

“一块石头而已,我为何碰不得?”酒癫不解地问。

“是啊,”铁枫道,“一块石头而已,谁都可以碰得!”

话后,铁枫突然将玉玺高高抛出,雁翎刀用力一挥,竟然将玉玺生生劈成两截。

“你这是做什么?”酒癫惊讶地问,“你把神符毁了?”

“神符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毁掉,”和尚看了看地上的玉玺说,“除非它是假的。”

“它的确是假的。”铁枫笑了声说。

“你一直都知道它是假的?”酒癫问。

“不,从沈游江的死讯刚一传出,我接到任务去追查此案的时候,才知道它是假的。”

“那真的在什么地方?”和尚问。

“想必已经在陛下的龙案前了吧。”铁枫道,“玉玺自打捞出来后就没有丢失过,它一直藏在锱铢总会里,飞天猴盗走的不过是个假的玉玺。”

又是一场阴谋!而这场阴谋竟出自当今天子之手。

原来,出重金让飞天猴盗走玉玺的人并不是诚王,而是皇帝!

皇帝一直抓不到诚王谋反的证据,于是才出了此计。诚王不会不对顺天承运的传国玉玺心生歹念,但如果玉玺一直光明正大地摆在锱铢总会,诚王一定不敢去抢,否则他就是在向世人宣布他要造反,可以他如今的实力还成不了事。

而玉玺一旦丢了,诚王必定会想方设法找到玉玺,并偷偷占其为己有,待时机成熟之时,亮出玉玺以服天下人之心。

诚王果然中计,于是派出了他安插在皇帝身边的钉子沈游江,可诚王万万没有想到,沈游江竟然就是“渡鸦”,而且是无名教的“渡鸦”。

十年前的“渡鸦刺架”并非是诚王指使,而是无名教所为,无名教本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恶教派。

皇帝当然不会让飞天猴把真的玉玺盗走,于是秘命锱铢门的人把玉玺换了。由锱铢门百道机关锁住,并有重兵把守的玉玺一直都是假的,而真的玉玺却在飞天猴盗走假的、闹得江湖紊乱的时候,悄悄地送到了皇帝的手里。

不止如此,数日前皇帝以议政为由招诚王进宫,并扣留了诚王将其软禁,诚王已经沦为阶下之囚,就待一纸罪书。

诚王的梦也算是做到了头,梦醒之后何去何从,还要看天子是否念及兄弟之情。可往往无情最是帝王家。

玉玺一案总算告一段落,铁枫身心顿时轻松了许多。铁枫把峨眉的柳卿岚扶上马轿,轿车里躺着已经昏死过去的杨长风。脸色苍白的柳卿岚向铁枫道了谢。

“其实你们不必来趟这趟浑水的,”铁枫对柳卿岚道,“陛下明察秋毫,自然知道峨眉与诚王并无瓜葛。”

“是我们有欠思虑,心急了些。”柳卿岚道。

“回去好好养伤,等伤好了,你该去看看你的父亲了。”

铁枫的话让柳卿岚吃了一惊。父亲?她都快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别人若是不提,她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个父亲。

在她还不到六岁的时候,父亲就把她送去了峨眉,然后继续他的浪迹天涯。也许在世人的眼里他是一个英雄,可在她的眼里,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没有哪个父亲可以把亲生的骨肉一丢就是十数载,连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

“有人说,他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柳卿岚道。

“他没死,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去年还见了他。”

“在哪?”

柳卿岚虽然装作不在意,但铁枫从她的眼神里,还是捕捉到了一种急切的神色。

“说来好笑,”铁枫道,“他在淝城一个叫做烂酒屋的地方,做了十六年的掌柜!”

“游侠做了掌柜?”

“是啊,还是中原第一的游侠,还是名叫‘烂酒屋’的掌柜!”

“那里的酒,一定比江湖客栈里的酒还要烂!”柳卿岚叹了句。

“你应该亲自去尝尝,也许喝了一口之后,你会爱上他酿的酒。”铁枫说。

“我会的,”柳卿岚道,“我也想看看一个做不好父亲的人,到底能酿出什么样的酒。”

临走之时,柳卿岚再次向铁枫道了谢。铁枫明白,这句道谢不仅仅是因为他救了他们。铁枫算是轻松了,可酒癫却轻松不下来,因为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

他与和尚的事情。

确切的说,是他和一个妖的事情。

还是一个晚上,他还是只提了一葫芦的酒,只身一人又走进了拐子山的那座破庙。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葫芦里的酒不再是江湖客栈里掺了太多水的酒。还与上次不同的是,破庙的旁边多了一座坟。那是佘美人的坟。

和尚又在念经,依然是《波若波罗密多心经》。这静心的经,不知道是否真的能静和尚的心,况且是在旁边多了一座坟的情况下。

这次,和尚把经念了十遍才停下,酒癫在庙外也一直等着他念了十遍。

“你来了。”和尚说。

“我来了。”酒癫走进破庙。

“想好了如何对付我?”和尚问。

“没有。”酒癫回答。

“那你来做什么?”

“既然你是佛,不如你来告诉我。”

“佛只会指点迷津,不会定人左右。”和尚说,“佛可以告诉你往哪走,但不会告诉你如何走,世人的缘需要世人自己去修,世人的劫也需要世人自己去度。”

“我应该往哪走?”

“顺着你来的方向走。”

“你让我回武当?”

“你认为是武当那就是武当,你认为是别的地方,那就是别的地方。”

“除了武当还会有什么地方?”

“当然有,”和尚说,“要看你认为你是谁。”

“我不就是我吗?”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只是你了呢?”

“不再只是我?我还可以是别人?”

“你当然成不了别人,甚至那个时候,你都会弄丢了你自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那个时候,或许你是拯救苍生的圣人,也或许是涂炭生灵的魔鬼。”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是你与心中锁着的蛟龙斗争的时候。”

“你又怎么知道我心中就一定锁着一条蛟龙?”

“因为你身体里有影州的气息。”

“影州?你闻得出来?”

“我本就来自影州,当然熟悉影州的味道。”

“为何偏偏说是蛟龙?”

“你的身体里被人注入了‘幼龙之力’!”

幼龙之力!酒癫当然知道“幼龙之力”,那是历代的帝王都想要得到的一种神力。可自祖皇之后,无人能再驾驭“幼龙之力”,被注入“幼龙之力”的帝王,往往会被“幼龙”吞噬而暴毙。

“幼龙之力”早在朝代的更迭里不知去向,如今为何会在他的身体里?

“你体内的‘幼龙之力’是被封印过的神力,”和尚道,“所以你察觉不到,它像一条睡着了的龙,但每当你身负重伤甚至命在旦夕的时候,‘幼龙’就会苏醒,并运用神力让你起死回生。”

“怪不得每次我都死不了。”酒癫喝了口烈酒说。

“若有朝一日你体内的‘幼龙’冲破了封印,能否驾驭得住它,还要看你的修为了。”

“一个连《道德经》都背不全的道士,能有什么修为!”酒癫摇头笑了笑说,又喝了口酒接着问,“为何不让我碰那块石头?”

“我是不想让你触碰龙符,”和尚回道,“龙符里封印着更为强大的力量,幼龙之力不过是它的一部分,两者一旦相触彼此感应,和尚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既然都是被封印着的,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防范于未然总归是好。”和尚双手合十道,“我曾说过,你是在找一个答案,如今你知道答案了,是不是心中顿生了诸多问题?”

“不错,我的确是在知道了答案之后,才想起了许多问题。”酒癫道,“不过我现在感兴趣的倒是你的问题。”

“和尚有什么问题?”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守下去吗?”

“只要你这个除妖的道士不带和尚走,和尚就会一直守下去。”

“你认为我有本事把你带走?”

“你当然有,”和尚说,“你一次杀不了我,但总有机会能杀死我。我能杀死你一次,但不能杀死你无数次,因为在无数次之后,你早就看破了我的每一招每一式。”

“你打算守到什么时候?”

“也许要守到清凉寨里只剩下我一匹狼的时候。”

“然后呢?”

“然后就不再有狼人,也没有了和尚。”

“佛呢?”

“佛无处不在。”

酒癫沉默了,大口往嘴里灌着酒,心里想着,如果和尚也是喝酒的那该多好。

酒癫站起身子,又看了看闭目的和尚,转身离去。

“你真不打算带我回去了?”和尚问。

“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回来。”酒癫说。

“哪一天?”

“等清凉寨里只剩下最后一匹狼的时候。”

“那你要等很久,也不知你等不等得到。”

“就留给时间来解答吧。”酒癫说,然后继续迈开了步子。

这是他第一次放走一只妖,他不知究竟是对还是错。

世间有很多的疑问让人终其一生都寻不到答案,与其苦苦地思索,倒不如像他所说的:就留给时间来解答吧!

番外篇

《炮尸者》

葬雁岭

一人一骑,骑是绝尘飞驰的骑,人是带着面具的人。

他已经跑死了三匹马了,人没有急事是不会这么拼命去跑的,他是一个有急事的人,可也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一个人在临死之前去办的事,的确是世间最急的事。

可一个要死的人除了遗言之外,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呢?

是的,他正是为了他的遗言而奔跑的。他的遗言很简单,简单的只有一句话。

那是一则消息,而且是不好的消息。

身上的血还在流,如果摘下面具让别人看到了他的脸,别人都会以为他们看到的是一张死人的脸。

他腹部的伤是被一把长剑洞穿所致,刺伤他的是一名捕快。他未曾想过,那么一个年少的捕快,会有如此的身手,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六扇门里享有“第八绝”之称的叶知秋!

三天前的江湖客栈里,他被叶知秋一剑刺伤昏死过去,等他醒来后客栈只剩下了一堆死人。

他走出客栈,然后看到了躺在墙角边的一对情侣,那是峨眉的人。他没有杀他们,一来是因为他们虽然身负重伤,他也没有把握能杀掉他们;二来是他来不及,因为他听到了更多的人从林子的方向赶来声音,赶来的尽是可怕的对手。

他看了看那对情侣便冲进了远处的一片竹林,可很快他就被身后的人追上,于是他躲了起来。随后他看到四个身影从他身旁一闪而过,那是神捕铁枫、玄冥教的无常、一个道士和一个和尚,别说其中一个,他连半个都打不过。于是他一直躲着,直到林子里没有了任何声响。

他是无名教的那次行动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可也快要死了。他对自己的死并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渡鸦”。原来“渡鸦”也是可以被杀死的!

他要把“渡鸦”的死讯和行动失败的消息传回去,然后他就可以安心地死了。

他做到了,马进了落鸿山的葬雁岭,那正是他要去的地方。

落鸿山是一片荒山,自古无人居住,相传展翅翱翔的鸿鹄都飞不过这片山林。所有飞经此处的大雁都会莫名其妙的迷失方向,然后一直会在山林的上空盘旋,直到筋疲力尽之后坠落而亡,落鸿山便因此而得名。

落鸿山里有一座被命名了的山岭,叫做葬雁岭,因为曾有人在那座山岭里发现了很多大雁的尸体。但世人不知道的是,葬雁岭里还有一座古老的堡,它倚山而建,与山石的颜色融为一体,又因年深日久,墙壁上长满了蔓草、爬满了树藤,远远看去,根本看不出那原来是一座城堡。

他本想把马栓在堡外,转身一看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他的马哀鸣了一声便倒了下去。

他走进了堡,有人把他引到了一位老者身旁,那正是他要见的人。

老者是一位清瘦的老者,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微微佝偻着身子,他正坐在案前,摆弄着大大小小的陶罐,罐里装有颜色各异的碎沫,像是药材。

“你拖着将死的身躯赶过来,就是为了带来这样一个消息?”听到“渡鸦”的死讯后,老者终于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头也不回的问道。

“是。”他回答。

“那你着实该死!”

“属下没用!”

“不,你有用,”老者说,“我正需要一具新鲜的尸体。”

话后,引他进来的人突然用剑穿透了他的心脏,他叫了一声便倒在坚硬的石板地上。

“把尸体泡进我刚研制出来的药水里。”老者对身边的人道,然后继续研究那些罐里的碎沫。

一只黑色的大鸟飞了进来,是“魅影”,失去了主人的“魅影”。

“魅影”是跟着送信的人一起来的,它不喜欢这片山林,可如今除了这里它无处可去。

“看来你要换一个主人了。”老者对“魅影”说道,“你活得比你的主人都长。”

“魅影”早应该是一只死鸦了,没有哪一只鸦能活到它这个年岁,是老者让它活过了自己的寿命。

老者是无名教里的“十三地只”之一。“地只”是一种职位,职务是研究一些怪异的秘术,“魅影”便是秘术的成果之一。“地只”人员大多精通医术,因为秘术往往需要配制各种药物,精通医术的人钻研起来,更能得心应手。

而“地只”人员除了钻研对付活人的秘术之外,他们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研究死人。

“地只”人员又被称作“炮尸者”,所谓“炮尸”,就是让尸体能像活人一样行动自如。也许听起来是个天大的笑话,但无名教的人的确做到了,而且几百年之前就做到了。他们炮制出来的虽然只是行尸走肉,但那却是可怕的杀人工具,那些工具被称作“人鬼”。

“人鬼”没有思想,也没有恐惧,他们只听命于操控他们的人。他们不会累也不会死,因为他们本就是死人。

既然是死人,那么他们的躯体就会腐烂。最初的“人鬼”在半个月的时间里就腐烂得不成样子,经过几百年的钻研,如今的“人鬼”可以数年不腐。

老者姓秦,名百里,秦百里正在研究的,是让尸体永不腐烂的法子,他把数十年的心血都用在了这里,可至今未能成功。他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他正在老去。

“世间哪有不会腐烂的尸体!”秦百里自叹了声摇了摇头,“除非那尸体是石头做的。”

石头?秦百里突然想起了“渡鸦”这次的任务,从送信人的口中得知,他们拼死去抢的那块石头竟然是假的!想不到不可一世的“渡鸦”死得那么不值。

真的玉玺还是落在了当今天子的手里,要从森严壁垒的皇宫里抢走一件东西,是难于上九天的事,看来无名教要得到龙符是不太可能了。他们只能等,等待一场惊天的变故,毕竟在朝代的更替里,玉玺的丢失已经算不得是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常有的事。

可秦百里最害怕的就是等,因为花甲之岁的他等不起。他想尽快造出一支军队,一支由“人鬼”组成的军队!那样的军队,将会是世间最凶猛的军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脚步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因为葬雁岭一直是安静而不慌不忙的葬雁岭。

跑来的人在门口跪下,虽然面具遮住了脸,但秦百里还是看得出他的狼狈。

“又出了什么事?”秦百里不耐烦地问。

“有人闯进了落雁岭,”那人回道,“一路杀到了堡外!”

不可能!秦百里思忖着,些微佝偻的背竟然挺得笔直。“魅影”似乎也受到了惊吓,拍了拍翅膀飞了出去。落雁岭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陌生人了,也没有人找得到。送信人!看来送信人被人跟踪了!

“来了多少人?”秦百里问。

“一个!”

“就一个?”

“就一个!”

秦百里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仅凭一个人就想擅闯落雁岭,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僵直的身子又弯了下去,问门口跪着的那人道:可知来的是什么人?

“不知,”那人回答,“但见他一身黑衣,出手极快!”

“快?有多快?”秦百里有些不屑的样子,“比‘渡鸦’还快?”

“不及。”

“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可似乎也差不太多。”

“行了!”秦百里道,“多调些地仆来,务必将那人诛杀在堡外。还有,下次再看到你如此慌张,我打断你的腿!”

“地仆”是无名教对下人的称呼,无名教里只有四种职位,教主被称作“主神”,他的护卫叫做“神卫”,“渡鸦”就是神卫。“主神”之下便是“地只”,“地只”再下便是“地仆”,“地仆”又分为许多等级,“地仆”之后便是“人鬼”。

跪着的“地仆”领命后便退了下去,秦百里继续研究那些草药,一边画着图纸。可还不到两柱香的时间,“地仆”又一次跪在了门外,这次他来得并不显慌张。

“那人解决了?”秦百里问。

“没有,”地仆回答,“他杀进了堡!”

秦百里一下子站起了身子,慌张的人竟然成了他自己。

“不是让你调人了吗?”

“调了,”地仆说,“调来的人全死了……”

“再调!”秦百里呵道,“把葬雁岭所有的地仆全都调来!”

地仆退后,秦百里再也坐不住了,一个人就杀进了堡内,那他的功夫的确不逊于“渡鸦”多少。守在葬雁岭的地仆,面具之下藏着的尽是江湖中人曾经熟识的脸,他们多是叱咤一时的人物,因为走投无路才加入了无名教。可这些人,竟然连那一个人都挡不住!

当地仆再一次回来的时候,他没有跪下,因为他还未来得及跪就成了一具尸体。

秦百里坐在案前转过身子,看着走进来的那人,然后惊住了。

“黑无常?”秦百里难以置信的样子。

“你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秦百里说,“不,你不是黑无常,黑无常已经死了,你是白无常!”

他的确就是白无常,以黑无常的身份活着的白无常。

“不错,我是白无常,”白无常冷冷地道,“黑无常是死了,被你们无名教的人杀死了!”

“你是来复仇的?”

“是,但也不全是。”

“除了复仇还会有什么?”

“拿回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秦百里不解地问。

“被你们从黑无常身上抢走的东西。”

神符,秦百里突然意识到,原来他要抢的是神符。那本就是属于玄冥教的神符。

“神符不在这里,”秦百里道。“就算你屠了葬雁岭也找不到神符。”

“那我就先屠了葬雁岭再去找神符。”

“就凭你?”

“就凭我!”白无常亮出他那把被血染红了的弯刀。

“连‘渡鸦’都没有这么大的口气!”秦百里道。

“所以他是个死人了。”

秦百里哼笑了声,突然抓起案上的一罐草药掷向白无常。白无常踢飞了罐子,却被里面红色的药粉浑浊了他的视线。他一个大步跨出了那团红色的空气,却不见了秦百里的踪影。

原来这个看似封闭的房间里还有一道暗门,秦百里慌忙逃脱的时候来不及去关那道门。于是,白无常跨进暗门,走进了一条狭窄的甬道里。甬道的每个拐角处都亮着火把,看来这里是秦百里经常出入的地方。

又穿过几道暗门,白无常终于走出了密道,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的另一侧。

那并非是逃生的密道,因为展现在他眼前的还是一座堡,而且是一座更大的堡。也只有从这个方向才能看出它是一座城堡,城堡的一大半都嵌进了山里。

这便是无名教的巢穴吗?白无常暗想着,原来它藏在如此隐蔽的地方,怪不得世人不知道它的存在。

通向那座城堡的是一条栈道,栈道下面是一条河。那是一条地下河,他听得到河水湍流的声音。

守在栈桥边的是几个戴着面具的地仆,秦百里跑向栈桥,对那几个地仆大声道:拦住他!

秦百里当然知道那些地仆拦不住白无常,他跑过栈桥再回头看时,地仆已经倒下了两个。他更加快了步子,冲向身前的那座堡,似乎那里面有可以救他命的东西。

那里面的确有救命的东西,那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一群尸体,正是他炮制出来的“人鬼”。

当白无常杀死地仆走在栈桥上时,他看到了一群人从城堡里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那是一群没戴面具的人,可从他的脸色看,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死人。

他又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脚下的河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河里有东西!而且是一个很大的东西!

他低头看去,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双眼睛,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双眼睛,因为他见过的所有眼睛都没有这么大。

他低头的瞬间,那双眼睛沉入了河水,只剩下一波波**开着的涟漪。

它会是什么呢?还是他看花了眼?一条暗河里,怎么会有如此的庞然大物?

但他也顾不了如此之多,因为他要对付的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他要对付的是一群死人!

他杀过死人,就在江湖客栈外的林子里。他能杀掉三个,就能杀掉三十个,无常始终还是那个让死人都会害怕的无常!

秦百里就站在门口的高台上,欣赏着他的杰作。可慢慢的,他由欣赏变成了焦急,由焦急又变成了恐慌。

“人鬼”是他杀人的工具,工具是杀不死的,但工具可以被毁掉。眼前的那个白无常正在一点点毁掉他的工具,他竟然一刀刀把他的工具给分解了。

白无常所过之处,净是残肢碎体!

白无常虽也受了伤,但伤势并不严重,秦百里甚至都看不出他有疲倦之意。除了“渡鸦”之外,白无常的确是他见过的最为可怕的杀手。

“渡鸦”之后,杀手也只有无常了吧。秦百里暗想着。

“渡鸦”是一个让人找不出弱点的杀手,可白无常不是“渡鸦”,所以白无常一定有他的弱点。

秦百里之所以不再逃,并不是出于他对“人鬼”的自信,若白无常不是白无常,秦百里早就逃了。当他知道闯进城堡的人是白无常时,他就已经有了对策,那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也是白无常的弱点所在!

当白无常毁掉最后一个工具之后,一个黑影突然自高空飞下。

他认得那个黑影,因为那个黑影是他自己!

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影子并不奇怪,但当你看到的影子就是你本人的时候,那才是最要命的。

一个人又如何能看到另外一个活生生的自己?除非那人会分身之术。

白无常不会分身术,他看到的自己也并非是活生生的自己。因为那个人也是一个死人,一年前就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是黑无常!

他们竟然盗走了黑无常的尸体,并把尸体炮制成了一具“人鬼”!

看到黑无常的时候,白无常似乎都忘记了自己的手里还有一把刀,那把弯刀也一直没有被抬起。

他下不了手,他明知道眼前的黑无常不再是黑无常,而只是一个杀人的工具,可他还是下不了手去用最残忍的方式毁掉这个工具。

他中了一刀,然后是第二刀,一直到黑无常劈出第三刀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去躲。

高台之上的秦百里笑了,因为他就要赢了。但他心中还是有些惋惜的,为白无常感到惋惜。世间少了一个最有望与“渡鸦”比肩的杀手。

两人大战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合,白无常终于卷了,可黑无常是永不知疲倦的“人鬼”,如此下去,白无常必死无疑。

白无常选择了逃,他跳进了一片茂密的灌木林里。但秦百里知道他是逃不掉的,因为这里是连大雁都飞不出去的地方,人又如何逃得出去?

黑无常追了过去,也跳进了那片灌木。

很快,黑无常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颗人头。

正是白无常的人头!

龙吟谷

结束了,总算结束了。秦百里长舒了口气。

他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又摇了摇头。他耗费了无数的心血炮制出来的“人鬼”,竟然转眼的功夫只剩下黑无常一个,看来一切又要重头开始。

不过在开始前他要先去一个地方,一个只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他才要去的地方。“渡鸦”的死是大事,玉玺没有抢到更是大事,白无常毁了他的葬雁岭也是大事,所以他必须要去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是落鸿山里的一个山谷,叫做“龙吟谷”。通向山谷的路正是那条暗河,秦百里坐上了舟子摇着浆,身旁放着一个匣子,船尾站着他的“人鬼”黑无常。他也只有这么一个“人鬼”可以带在身边充当守卫了。

“龙吟谷”被浓浓的雾气笼罩着,看上去极为的寒凉,但那并不是一个寒冷的地方,恰恰相反,那里倒温暖得很。因为地下河是一条温水河,不停地向山谷里散着热气。

秦百里靠了岸,固定了小船,抱着匣子又走了一段路后,来到了一个山洞口。洞口很小,有两人之宽一人之高。可这个不起眼的山洞里却另有乾坤,走了不过几丈便豁然开朗各种熔石似鬼斧神工。山洞里无需火光的照明,因为洞壁上嵌着五颜六色会发光的萤石。

山洞里可以听到流水的声音,原来这地下也是暗河,暗河与外面的地下河是连通着的。

秦百里终于走到了山洞的尽头,那里更像是一个偌大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个池子,池子很大,也是连通着暗河的。

池子上有一道被水打湿了的石阶,石阶通向一座高台,高台上摆着石刻的桌子和床榻。

这真是一处静修的好地方。

床榻用轻纱帘子遮挡着,隐隐看的到躺在床榻上的一个人影。

“拜见主神!”秦百里在池子边跪了下来说道。

主神!原来这山洞里住的竟然是无名教的教主!

“你来做什么?”帘子里面问道。

他的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又像是一男一女的混合之声,可床榻上分明就躺着一个人。

“左神卫‘渡鸦’战败身亡,”秦百里道,“龙符没有抢到。”

“我知道了。”帘子里回道,见秦百里并未起身,于是又问,“你还有事?”

“有人闯进了葬雁岭,杀了那里的所有人。”秦百里战战兢兢地说道。

“什么人?”

“玄冥教的白无常!”

“是你们太没用,一个白无常就把你们搅得天翻地覆!”

“属下无能,”秦百里道,“不过,白无常已经被诛杀,我带来了他的人头,杀死‘渡鸦’的人也有他。”

秦百里双手捧起匣子高高举着。

帘子里终于有了动静,床榻上的人影坐起了身子。

“你能杀死白无常?”那人问。

“不能,”秦百里回道,“是黑无常杀了白无常,属下在一年前就把黑无常炮制成了‘人鬼’。”

“变成了‘人鬼’的黑无常不可能杀死白无常,就算‘渡鸦’变成了‘人鬼’,也永远不会再是白无常的对手,别说是白无常,变成了‘人鬼’的‘渡鸦’,连你他都未必杀得了。”

“‘人鬼’的确杀不死白无常,”秦百里道,“杀死白无常的也并不是黑无常,而是他自己。”

“他是被自己杀死的?”

“是,他是被他心中的情所杀,一个杀手是不应该有情的,哪怕是对于至亲至爱之人。白无常有,所以他的人头才会被我放进匣子里,送到您的身前。”

“我要他的头颅何用?”帘子里的人问。

“解恨。”秦百里想了想回道。

“恨?一个无常有什么好恨?我恨的是天下人,哪一天你把天下人的头颅都摆在了这里,才能解我心中之恨。”那人道,“不过,他杀了我的左神卫也算是死有余辜。你退下吧,为‘渡鸦’修一座坟,就用白无常的头颅来祭。”

“杀死左神卫‘渡鸦’的,不单单是一个白无常。”

“我当然知道,一个白无常怎会是‘渡鸦’的对手,算了,我要的不是几个人的头颅。”

“主神,左神卫已死,右神卫又一直空着,是否要寻找新的神卫?”

“这事就不必你操心了,我的神卫,自然要我自己去寻,放眼天下,有资格做这个位子的人不多。”

秦百里这才知道,他中了计。匣子里的人头并不是白无常的,而是黑无常!

是他大意了,在白无常与黑无常交手的时候,他们的刀法一样,彼此在双方身上留下伤口的位置都一样。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是白无常故意在黑无常身上留下了和他一样的伤口,为的就是以假乱真!如果他当时仔细观察一下活下来的那个无常,他是能够发现破绽的。

原来无常不仅仅是杀手,还是个狡猾的杀手。秦百里低估了白无常,同时又高估了白无常。低估的是,他以为白无常也有弱点。高估的是,他以为黑无常就是他的弱点。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秦百里根本来不及去阻止白无常,就算他来得及,他也接不下白无常的那一刀。也许能挡住那一刀的只有左神卫“渡鸦”了,可“渡鸦”已死。

其实,秦百里并不担心刺向主神的那一刀,因为他知道那一刀根本就伤不了他的主神。主神的位置不是谁想坐谁就能坐的,主神也不是谁想杀就能杀得了的,他既然敢称自己为神,那么他定有远远高于人的本事。

秦百里担心的是他自己,仿佛那一刀不是刺向他的主神,而是刺向他自己。在白无常出手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个死人了,因为是他把凶手亲自带了过来。这样的失职,是万万不可饶恕的罪过。

果然如他所料,帘子里的人躲过了那一刀,白无常的第二刀也被他躲过,而帘子却被割掉了。然后,秦百里终于看到了主神的脸,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脸。

他是一个英俊的男子,但看起来更像是女人。也许他只能用这样的话语来形容主神的美了。他身穿一件白色的绸衣,更映衬了他的俊俏。

让秦百里惊讶的并不是主神的外表,而是他的年纪,他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可他分明是做了几十年主神的人。难道他不会老?

哪有人不会老,除非那人根本就不是人!

斗了几个回合后,两人僵持了下来,白无常看向白衣男子的床榻,然后呆住了。

玄冥教的猴符果然在这里,它就摆在他的床头。让白无常惊讶的并不是玄冥教的神符,而是和猴符摆在一起的其它几道符。

那里一共有五道神符!少林的虎符,唐门的鸡符,玄冥教的猴符,百草门的羊符,以及一道蛇符。他们已经集齐了五道神符!

“你们无名教要这么多的符做什么?”白无常问。

“多吗?”主神道,他的声音不再像是男女的混合之音,而是一个清爽的男子的声音,“还不够多。”

“你是要寻找祖皇的宝藏?”白无常又问。

“那你就是为了打开被封印的缺口。”

“你也听过影州的故事?”

“当然听过,”白无常道,“玄冥教里也曾生活过一只来自影州的妖。”

“比你们强大你们就称之为妖,真是好笑。”

“你们?你也是妖?”

“我当然不是妖,我是活生生的人。”

“不再是了,”白无常道,“从我进来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你很快就会死在我的刀下。”

“口出狂言!”秦百里吼了一声,纵身向白无常杀去。

秦百里虽为“地只”,可他的功夫实在差得厉害,他连两招都没有挺过,便被白无常打飞到几丈之远。又要爬起身时,却吐了口鲜血瘫了下去。

“你以为你能杀了我?”主神不屑地道。

“如果你只有像刚才那样躲的本事,是的,我能杀了你。”

“少了黑无常的白无常不过就是个废物,想不到一个废物竟然也会有这么大的口气!”

“如果少了黑无常的白无常才是真正的无常呢?”

“此话怎讲?”

“你马上就知道了。”白无常道,紧接着,他使出了被他融合之后的“彼岸花”。

那不再是“彼岸花”,白无常给它另起了个名字,叫做“黄泉渡”!

彼岸花开如梦幻,黄泉一渡梦终了!

“黄泉渡”是远胜“彼岸花”的武决,是白无常让玄冥教又多了一门奇功。

当无名教的主神倒下去的时候,他终于相信了白无常的话,原来没有了黑无常的白无常,才是真正的无常!

败了?秦百里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甚至让所有人敬畏和害怕了几十年的主神竟然败了!而且是败在玄冥教一个无常的手里!一个无常就如此可怕,那玄冥的冥王又会是怎样的人?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冥王,那他的主神还有出手的机会吗?

“不可能!这不可能!”秦百里发疯似的吼着,“无名教的主神怎么可能就这样败了!”

秦百里终于爬起了身子,踉跄了几步后站稳,抬手指着他那狼狈不堪的主神道:你是假的!你不是主神!你根本不是无名教的主神!

紧接着,他们听到了一阵笑声,那是一个女子的狂笑之声。

白无常和秦百里四下望去,可这山洞里除了他们根本看不到别的人。他们听不出那笑声来自何处,但那笑声却让他们毛骨耸立。

“救我!快救我!”倒下去的主神喊着,被弯刀划破的一道道伤口还在流血。

然后,池水里竟然有了声响。原来那女子是躲在池子里的。

可当她浮出水面的时候,白无常和秦百里都不由得后退了几个大步,因为他们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颗头,一颗硕大无比的头!

她是一条蛇!一条庞大而凶恶的蛇!

白无常是见过蛇妖的,就在几天前,可眼前的这条蛇远比佘美人化作的蛇形更让人恐惧,一双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光,那光像是刺骨的箭!

白无常认得这双眼睛,正是他在栈桥上看到的那一双。原来这条蛇一直通过地下河游走在龙吟谷和葬雁岭之间,甚至更远的地方,包括整个江湖。

“主神!救我!快救我!”那个英俊的男子对着那条蛇哭喊着。

“主神?”秦百里愣了片刻,原来一直与他对话的白衣男子真的不是主神,真正的主神竟然是一条蛇!

秦百里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正对着那条蛇连磕了几个响头。

蛇慢慢爬出了水池,也不知道这个山洞能否容得下她的身子。可很快所有人都相信,山洞是完全可以容得下她的,因为她在爬出水池后,一点点化成了人形。

她化成的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姿态柔媚、冰肌玉肤的绝世佳人。

她身穿一套红色的长裙,红得像血。她走到白衣男子的身旁,男子扯住她的裙角,还是一副可怜的样子哀求着救命。

她慢慢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男子的脸,一直到下巴。

男子对着她笑了,似乎看到了他的救星。

“你已经没用了,”女子突然说道,“我也想换换口味。”

男子的笑容顿时间消失,还未来得及变为惊讶或者仇恨,就听得“咔嚓”一声。

那是脖子被拧断的声音。男子的身体垂了下去,死不瞑目。

男子只是她养的一个情人,玩得腻了随手就可以丢弃的情人。

“主神饶命!”秦百里跪着向前爬了几步喊道。

“饶谁的命?”女子问道。

“属下罪该万死,望主神饶命!”

“既该万死,我饶了你一命又有何用?”

“这……”

“说说吧,你有什么罪?”

“属下无能,让白无常屠了葬雁岭,此一罪;我黑白不分,迂腐不堪,竟把白无常认成了黑无常,此二罪;更要紧的是,我还把要杀您的人亲自带到了您面前,此三罪!罪罪该死!”

“不,你没罪,”女子笑着道,“你不但没罪,反而有功。”

“属下不解。”秦百里疑惑地说道。

“你给我送来了一个最好的神卫,”女子说话的时候,眼睛却看着白无常,“无论智慧还是习武的天赋,他都在‘渡鸦’之上,有朝一日,他定会胜过‘渡鸦’,成为我身边有史以来最强的神卫。”

“可他是无名教的人,”秦百里道,“而且还是个要杀你的人!”

“很快就都不是了,”女子说,“他会忘记他是无名教的人,而且再也舍不得杀我,因为他会死心塌地的爱上我。”

弯刀向女子的头部坎去,可女子竟然躲也不躲,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她认定那把刀不会劈下来。

刀的确没有劈下来,刀刃在距离女子头部只有一寸的地方顿住,持刀的人仿佛成了一尊石刻的像。

“石像”的眼睛盯着他要杀的女子,女子也盯着“石像”。女子的眼睛变成了绿色闪着光芒,“石像”的眼睛也变成了绿色闪着光芒,然后,持刀的手垂了下去,刀丢在了地上。

绿光消失的时候,白无常闭上双眼倒了下去。

媚术!是媚术!

女子用媚术让白无常忘记了一切,但她并没有用媚术让白无常爱上她,因为世间根本就没有这种媚术。

再说了,凭她这般相貌,若要让一个男人爱上她,还需要什么媚术吗?

爱情本身就是一种媚术。

女子对跪在地上的秦百里说:好生照顾他,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就不再是玄冥教的白无常,而是我的左神卫,就叫他陆铭吧。

女子转身走了,边走边念了句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