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狐狸

暗影之州,青丘国度,那是狐族的国度。她是来自影州青丘国火狐部的一只狐狸,在娑婆世界里已有千百年之久。

她一天比一天更思念她的家乡,可自从影州和中州的结界罅隙被封印之后,她就再也回不去了。于是她流落在中州,成了一只孤独的狐妖。

后来她来到塞外的荒原,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满怀抱负的男子,男子手里有一本残书。那是《洛书》的副本,只有短短的几页,像是从整本书中撕下来的几页。

男子并不懂书中的文字,因为那是她们影州的文字。她帮男子翻译了那本残书,她不懂其中的含义,感觉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然而,男子却凭着那本残书悟出了一门武学,他管那套武学叫做《地藏决》。

男子就是玄冥教的开创者——第一代冥王。

随后她就一直生活在玄冥教里,她不参与玄冥教里的事,更不参与人间的种种争斗,她只是安静而孤独地活着,盼望着有一天,她能找到回家的路。

第三代冥王是一个喜爱到世界各地游历的人,玄冥教在他的手里进一步壮大,并开始伸向中原。有一次,第三代冥王带回来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石,并作为了历代冥王的传承之宝那块玉成了冥王的象征,见玉如见冥王。

后来她才知道,那块玉是十二神符中的猴符。

随着玄冥教的发展和各种机构的增多,各种尔虞我诈也变得多起来,她讨厌那种明争暗斗的样子,也越来越讨厌玄冥教。于是她离开了玄冥教,在一片开满鲜花长满野草的深山里隐居下来。她喜欢幽静的生活,青丘就是一个幽静而美丽的地方。

当她得知十二道神符是打开结界缺口的钥匙时,她试图去盗走猴符。可是,每一代的冥王对猴符的看管都非常严谨,她根本无从下手。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个可以为她付出一切的人。

那人是玄冥教的十殿阎王之一,他叫王璃,人们都尊称他为“宋帝王”。当他变成屠户的时候,人们又称他为“猪肉王”。

“猪肉王”?多么难听的名字!她想着,可他一点都不在乎,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好在乎的?

王璃以身份之便盗走了猴符,然后遭到了整个玄冥教的通缉。

“我会送你回家,”他对她说,“无论前方的路布满荆棘还是火海刀山,我都会为你杀出一条回家的路。”

他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可她并不爱他,有的只是感动。

“真傻!”她轻声说。

“我用我自己同命运作对,我尽我一生去爱一个人!”他说,“我不求你也如此待我,只愿搏得你浅浅一笑,足以!”

这就是人世间所谓的爱吗?它真的是一件奇特的怪物,可以让这个长相粗野的人,说出如此细腻而肉麻的话。

“可我并不爱你,为了我,值得吗?”

“爱一个人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他说,“我也不会去想。”

她伏在了他宽阔的肩头,听着他砰砰砰不停加快的心跳。

这样跳下去,不会炸吗?她胡思乱想着。

他带着她离开了狄人的部落,离开了那片她生活了无数年的蛮荒之地,转而来到了中原。中原是辽阔的中原,也是人头济济的中原,而那样的中原,他们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因为玄冥教的人似乎无处不在。

他们走到了淝城便停了下来,在淝城里最为偏僻的孟郢安了家。他做起了屠户,一边学习着中原的语言,一边寻找其它神符的下落。

除了去寻找猴符,她足不出户,所以人们都知道孟郢多了一个单身和孤僻的屠户,而不知道屠户的家里还生活着一个女人。他们一直过着很平淡的生活,就这样三年过去了,直到那一天一个道人的出现。

道人绝非是普通的道人,她不仅嗅得出他身上浓浓的酒味,还有他身体里一股来自影州的味道!

可他是人,凡间的人,一个凡人的身上为何会有影州的气息,她不明白。

道人是冲她而来的,她也听过中原里有很多驱魔降妖的道士或者僧侣,可她根本就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当道人一掌打伤王璃的时候,她的心仿佛突然被利刃刺了一下,似乎那一掌是打在了她的心窝之上。

她不顾一切地奔向重伤倒地的王璃,滚烫的泪水自眼眶里流出的时候,她才恍然明白,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爱上了他,爱上了那个相貌粗野的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为世间的一个男人流泪。她一直以为她永远都不会的。

随后,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道士趁机打伤了她的元神,几乎让她丧命。她又变回了一只狐狸,一只渺小的红狐狸。

他抱着她进了屋子,她在他怀里望着他的脸。

此时此刻那是一张可怕的脸,脸上的每一条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他又使用那门邪功了。

那种功夫叫做《狱变乾坤决》,是由第三代冥王融合了各家之所长,又结合了“地藏决”里的心法研创而出,他把这门武决授给了玄冥教十殿阎王及其以上的人物。“狱变乾坤决”一共九重,可除了第三代冥王之外,还没有人能修炼到第七重,如今的十殿阎王也多是练到了五六重。

这几年的逃亡生涯里,王璃一直在加快对“狱变乾坤决”的修炼,他想要把自己变得更强,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她。“狱变乾坤决”虽不比“地藏决”,但若修炼到至高境界的第九重,就连黑白无常的“彼岸花”在它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它甚至有同“地藏决”相抗衡的能力。

其实,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活着冲破第七重,因为七重之外的决学多来自“地藏决”,只有修炼过“地藏决”里完整心法的冥王才能打破瓶颈,修成正果。

在王璃冲破第七重的时候,突然控制不住了体内真气的倒流,然后走火入魔。是她用自己的真气护住了他的命,然后压下了魔性。

如今,他虽然把“狱变乾坤决”修到了第七重,可每次使用它的时候就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若是被体内的魔性吞噬,他就真的回不去了。

那道士正是被他的第七重“狱变乾坤决”打伤的,受了那样的伤,道士定然命不久矣,所以她也不用担心有一天那道士再度回来。她的担心也是多余的,因为现在的她只是一只狐狸,她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回复元气变回人形。

数日之后,道士是没有来,可是来了一个满头癞疮的人。她讨厌那人丑恶的嘴脸。

那人是来做交易的,他的眼里似乎只有钱。

“你可以用一件东西来换回你的一条命。”癞头的人对王璃说。

“你凭什么以为你可以取走我的命?”

“凭这个。”癞头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只鸟,鸟的腿上绑了布条,“这是世间飞得最快的一种鸟,只要我松手,它就立刻会把你的消息送给玄冥教的人。我杀不了你,但玄冥教自有人能杀了你。”

“你想要什么?”

“一块玉。”癞头的人回答道。

猴符,原来他想要的是猴符!

“你怎么知道猴符在我的身上?”

癞头的人大笑起来,说道: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只不过现在知道了。能让玄冥教花下大价钱去找的人头,绝非是普通的人头,那颗人头的主人身上,定会有更为值钱的东西。玄冥教里最为贵重的东西莫过于冥王的猴符了,据说集合了十二道符就能找到祖皇留下的宝藏,所以每一道符都是价值连城。方才我只是试探了一下你。

癞头的人又开始笑,她憎恨那种笑。于是,一直躲在柜橱里的她突然跳了出来,扑向癞头人手里的那只鸟。

癞头的人根本没有想到屋里还藏有一只狐狸,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手里的鸟就被狐狸一口吞了,也生生吞了他所有的布局。

把自己的命赌在一只鸟的身上,真是可笑至极。所以他赌输了,也丢了自己的命。

要不是王璃受了伤,要杀癞头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几个回合之后,癞头从王璃手中逃脱,抓起门口木桩上的一把屠刀夺门而去。最终王璃还是追上了他,夺回了他手里的刀横得一扫斩下了他的头颅。

她身在玄冥教无数年,深知玄冥教的办事风格,既然癞头的人找到了他们,那么玄冥教的人也很快就会杀来。于是,她叼起猴符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引着王璃来到了更为荒凉和偏僻的后山,寻机会离开淝城,甚至离开中原。

可那个傻瓜又要做傻事了!

“我愿以我命,换你自由身。”他对着一只狐狸说,“我辜负了我对你许下的誓言,我不能带你回家了……”

为了让她尽快回复元气和变回人形,他竟然决定把他所有的真气都注入给她。

“玄冥教的人既然找到了我,那我必死无疑,”他对她说,“而你不同,只要你恢复了元气,他们就杀不了你。”

“真傻!”她只想对他说,可它还只是一只狐狸,她不会说话。

在他把真气注入到她体内的时候,一位让她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却来了。

竟还是那个道人,那个她以为必死无疑了的道人。他不但没有死,还生龙活虎得像一个根本没有受过伤的人。

当王璃气若游丝地倒下去的时候,她慢慢变回了人形,然后,她抱着他痛哭起来。

现在她才明白,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不仅爱了,而且爱得深刻。

身子还很虚弱的她根本不是道人的对手,她只是想回家,回到那个遥远的地方,可现在她知道她是回不去了。于是,她把猴符偷偷地藏在了王璃的身上。那是他用命换来的东西,理应归还与他。

道人封了她的几个大穴,把她打回了狐狸的模样。当他抱着她离开的时候,她竟然看到了不远处正向王璃走去的黑白无常。她挣扎了几下,大声叫喊着,她想喊醒昏睡了的王璃,可她发出的只是狐狸的惨叫,他根本听不懂。

它叫了很久,直到再也叫不出声音的时候。

“别喊了,”道人说,“他根本听不懂你的话。”

“你能听懂?”

“是的。”道人回答。

道人把她装进了一个麻袋里,并系紧了袋口背在后背。一路上,她和道人说了很多的话,其实只是想换取道人的同情。

可道人是一个无情的道人。

她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时候,道人突然把她丢在了地上。她挣脱出口袋,发现道人正在半蹲着身子大口地吐,吐出来的有酒,更多的还是血。

他中了毒!

她趁机逃开,嗅着空气中王璃的味道,飞奔而去。

她要追到他,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她拼命地奔向他,脑海里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这几百年的孤独,也忘记了她魂牵梦绕的青丘,唯一想着的,只是那个为了她而舍弃一切的男人。

爱,很自私,自私得容不得半点与人分享;爱,又很伟大,伟大得让人有勇气独自去面对整个世界的蛮荒。在真正的爱情面前,每个人都是渺小的,像荒原里的一粒沙;每个人又都是宽宏的,内心可以装下无极的宇宙。

他为她所放弃的一切,是因为爱。

她将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也是因为爱。

他注入她体内的真气终于与她融合了,她又复归人形。

当她找到他的时候,他并不在黑白无常的手里,而是被一群黑衣的人押着,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奄奄一息的他被沉重的铁链锁着,他们竟然这样对待一个要死了的人,一个她所心爱的人。

她很愤怒,愤怒让她那双纤细的手变成了利爪,狠狠撕碎了那些黑色衣服的人。面对她时,少年的眼神变得惊恐。他应该惊恐,在死亡面前没有谁比谁更为高贵。

受伤的少年又看了看一地的死尸,他连站都快站不起来了。那也许是少年最狼狈的时候,却也是她最忧伤的时候。她抓破了捆在他身上的铁链,然后,他倒在了她的怀里。

“我以为你走了……”他用吃力的声音说。

“我不会再走了。”她微笑着抚摸着他苍白的脸说,泪水滴落在了他的脸颊,“我带你离开。”

“能再看你一眼,真好……”他笑了。

“嘘——”她把手指抵在他的唇。

他们走了,他沉重的身体架在她单薄的双肩,背影如此的凄凉。

少年一直跟着,伤口的血随着摇晃的步子一股股流淌,背影一样的凄凉。

他们走着,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少年跟着,也随时都可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