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吴震不出半个时辰便赶了来。这时金百万已回了房间休息,看样子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毕夫人被人送回了房,成伯成仁二人也自去歇息。只有卢令还呆呆地抱着金萱的头颅坐在一旁,阳光直射,裴明淮已觉汗如雨下,他却似毫无感觉。
吴震一眼看到金萱的头,便倒吸了口凉气,将裴明淮拉到一旁,问:“这究竟是怎么了?”
裴明淮将方才之事大约地讲述了一遍,吴震边听边啧啧称奇,道:“你说那种上天盗桃的幻术,我也只有耳闻,未曾亲见。难道天下真有这等奇术?”
裴明淮苦笑道:“我虽然嘴里说不信,但心里却有些信了。方才等你之时,我又来来回回地在这园子里走了好几遭,真真是一点线索也不曾发现。你素有神捕之称,就只能等你来大展神威了。”
吴震叹道:“我若真有那般神,就不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找你来帮忙了。”他又沉吟道,“你说那道士逃走之时,施放了一蓬白烟?”
裴明淮点头。“幸好无毒。”
吴震道:“可有什么气味?”
裴明淮道:“我一见他扬袖便闭了气,然后便直接上了北楼,还真未曾闻到什么气味。等我下来之时,白烟早已散尽了。”
卢令忽然道:“有一股香味。”
吴震忙问道:“什么香味?”
卢令道:“这我却说不出了。我表妹对各种香极精,若她还在……”说着强忍了眼泪,道,“不过,她房中有四处搜罗来的各种香,若是我再闻到,必定能辨出来。”
裴明淮叹道:“卢兄,我劝你先将金姑娘头颅放下,你一直抱着,成什么话?吴大人也要验尸的。你不如回金姑娘房里,找出那种香,也许还能有些线索。”他知道卢令对金萱之情非同一般,要劝他休息静养什么的都是多余,还不如找点事给他,也比在这里抱着头颅吓人的好。
卢令略思索了一下,便轻轻将金萱的头搁在铺在地上的锦衣上。“裴兄,吴大人,还请善待表妹的尸首。”
一面说,他一面便走开了,步子尚有些踉跄。吴震叹道:“这杀人之人,未免过于残忍,当着父亲表哥之面,竟将一花信女子肢解抛下……”
他掀开锦衣,见到那堆残碎尸体,一怔道:“没有血?”
裴明淮道:“这也是我觉着奇怪之处。我事后仔细回想,从金萱离席上北楼,到我们看见肢体落下,那能有多久?就算有人将金萱乱刀分尸,血也不会凝结。而她的断肢之上,竟连一丝血渍也无,这就令人好生想不通了。”
吴震在一条断腿上伸手轻按,道:“非但如此,你看她皮肤坚实,颜色青灰,试想刚死之人,怎会是如此?必定是皮肤柔软,色泽如生,而这尸体……”他摇了摇头,“即便是死了一日之人,也不会僵硬到这般程度。这不像是死后的僵硬,倒像是……”
裴明淮接道:“倒像是中了什么毒。”
吴震忽道:“你看她的脸!
裴明淮低头一看,那颗放在一边的头颅,脸上竟然起了奇异的变化。仿佛是热油将她的脸烧蚀了一般,只见一张脸咕嘟咕嘟地冒起了血泡,竟像是一锅被煮开了的血肉,散发出一股焦臭之味!
吴震失声道:“不好!”一掠上前,脱了外衣便想上去抢那头颅。裴明淮忙去拦他,吴震一怔之下也知道厉害,只得长叹一声。
过得片刻,金萱的脸已是全然消蚀,本来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孔,此时像是被烈火熔浆烧灼过的一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恐怖之极。
吴震与裴明淮都怔怔而看,吴震又叹了一声,道:“莺莺楼中那一男一女的脸,便是这样子的。”
裴明淮道:“现在我们可算亲眼见到了,想必是种极霸道的毒物。”
他回头去看散落的断手断脚,道:“看来,凶手只对毁坏她的脸感兴趣,就像莺莺楼里的尸首一般。”
吴震道:“你认为这跟莺莺楼的案子是同一人所为?”
裴明淮道:“至少是有关系的,用的是一样的毒药。”
吴震仰头看那座北楼,道:“你能确定金萱只离开了半柱香时分?”
裴明淮道:“千真万确,席上之人都能作证。”
吴震道:“我不是怀疑你说的话,我只是十分奇怪。按你的讲述,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裴明淮忽然一笑,笑得甚是古怪。“确实不可能,那实实在在便发生了。再不便是那清虚道士真有仙法,将上天的小道童变成了金萱?”
他突然一怔道:“对了,那个桃子呢?”
吴震指着地上一堆早被踏烂的红色东西,道:“你可是说那个?”
裴明淮一看,顿足道:“是谁给踩成这样了?”
吴震道:“发现了金萱碎尸,这里的人难道还能注意脚下的东西?你一脚,我一脚,那鲜桃经得住这样一阵踩?不踩成烂泥倒是奇了。”
裴明淮道:“那桃子从空中落下之时,我也瞟了一眼,个头极大。鲜桃极易烂掉,我想那桃子必定是从附近摘来,还指望着能找到什么线索。”
吴震又指示几名捕快,将金萱碎尸收拾起来,送回衙门。裴明淮叹道:“可惜了这位金姑娘,飞来横祸!”
吴震道:“我会令人将这庄园好好搜查一番,晚上再去查验金萱的尸身。你如果不怕,最好也来。”
裴明淮苦笑道:“她活着的时候是个美貌心善的姑娘,死了也可怕不到哪里去。”
吴震指了指北楼道:“金萱便是上的这座楼?”
裴明淮道:“正是。她说要去看皮影。”
吴震道:“你们都是看着她进去的?那可有看到她上楼?”
裴明淮皱了皱眉,竭力回忆。“当时我一直在看那清虚道人,只是眼角余光扫到她进了北楼。至于后来……”
吴震怂恿道:“你是习武之人,自然眼力好。那北楼上都是雕花窗,大都开着,若她上楼,你有可能注意得到。”
裴明淮想了半日,唯有苦笑。“窗户虽对着外面,但楼梯在外面是全然看不到的。七楼因为是皮影戏,光线必定阴暗,竹帘是放下了的。何况,若有人在你面前玩那天上盗桃的把戏,估计你也不会留意别的。你不如去问问里面那些戏子,也许还能有些收获。”
吴震道:“那我们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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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一楼问到六楼,好在这些戏子里没有几个瞎子,众口一辞地说见到金萱上楼。他们见了金大小姐,自然也弹唱得更是卖力,金萱向他们微笑搭话,还脱了手上一只镯子赏人。
吴震道:“也就是说,金萱并不着急,是慢吞吞地上了楼。”
裴明淮笑道:“就算她喜欢的那出皮影戏唱完了,她自然也可再叫演上一次,她又何必着急?金萱是个大家闺秀,这等女子,从来都是斯斯文文,不慌不忙的。”
吴震对那个手里握着一只金镯的小孩道:“那金姑娘是怎样对你说的?”
那小孩画了个大花脸,哪里还看得出本来面目,虽然年小,但也扮得象模象样,一双眼睛灵动之极。“金姑娘说我演得好,我说下次再来演给她看。她却笑笑说,像我这么聪明的孩子可惜了,给了我这个镯子,让我去读书。”
那方才与裴明淮说过话的班主叹道:“小夏确实机灵,教他学点什么,一学便透。只是我们这行,混口饭吃还可,送他去读书……唉!”
那小夏却道:“金姑娘说,有了这个镯子,我就能不演戏了。”
班主点了点头,道:“金姑娘实是好心之人。”
裴明淮见那金镯以金丝绞缠成衔珠凤凰之形,凤眼碧绿,一看便是十分珍贵之物,当下笑道:“这镯子,足以让你们一个班子的人衣食无忧了,只是不要忘了让这孩子读书。”
班主道:“小夏本来便是我孙子。”
裴明淮笑道:“那是我多虑了。”他见到班主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便道,“这位老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班主似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裴明淮正想再问,吴震已往七楼走去,一面回头叫他。他便对班主点了点头,随着跟上。
班主眉头深锁,似乎有什么不可解的事情。见那小夏还拿着金镯把玩,班主便道:“小夏,既然是金姑娘送你的,你便收起来罢。”
小夏点头,极珍视地把那金镯收进了怀里。一个比小夏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笑道:“爷爷,这镯子真能让我们一辈子不愁吃喝?”
班主却似未听到他说话,少年又问了一遍,班主才反应过来。他闷声道:“别问那么多,都不准胡乱说话,听见了么?”又喃喃道,“也不知那金管家在哪里?我倒是想有些话想对他说……”
这头裴明淮跟着吴震上了楼顶,那扇屏风已然收拢,两老两少都坐在椅上。碗中茶早冷,四人却都没喝一口。
吴震的眼光自四人身上缓缓掠过,他的眼神锋锐如刀,那青年男女均是瞎眼之人也罢了,老夫妻二人却都同时打了个寒颤。见吴震身上穿着官服,老人忙一弯腰,道:“大人……”
吴震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你们是哪里人士?”
老人道:“老朽江明,就是邺都人。早年也曾有不少徒弟,如今,那些徒弟都学到了手艺,自立门户去了……”长长一叹,道,“只落得个糊口罢了。”
吴震道:“是金百万请你们来的?”
江明道:“正是。我四人在街上卖艺,后来有位爷来说,请我们今日进府来演,还给了定钱。”
吴震道:“那人是谁?”
江明想了想道:“是位穿黄衫的公子,似乎姓……”
江妻插口道:“姓卢。”
江明忙道:“不错,不错,便是卢公子。他手里还抱了一张琴。”
吴震又问:“你们是几时来的?”
江明道:“今日一大早便来了。有位管家将我们安置在这里,告诉我们只管演便是。”
吴震转顾裴明淮道:“我知道这些你都问过,但我还是得再问上一遍,这是规矩。”
裴明淮笑道:“你只管问。”他便踱到那紫檀椅前,将鹅黄绢衣轻轻搭在椅背上,自己坐下。这个位置背着阳光,正对着屏风,却是看皮影的最好地方。
吴震又问了那江明几句,眼看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对裴明淮道:“我们下去罢。”
江明在他们身后道:“两位大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呢?”
吴震冷冷道:“到我说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