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器·自恋(下) 第三章 遇

作者:时未寒

——对于世界而言,你只是一个人;但对于某人而言,你就是他的全世界!

1.

矜蔚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告别智长老?如何离开“惑然之瞳”?再如何走出那条泛着古典气息的无名小街的?

她只知道,当她恢复清醒意识的时候,她已经重新站在两条道路的交汇转角处。

头顶是午后炙热的阳光,混浊的空气里有海洋咸咸的味道,四周有来往的人群,飞驰的汽车轰鸣而过,梧桐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颤抖着低语,伴和着夏蝉的喧哗……

一切如常,依然是她所熟悉的那座城市。

当她回过头去,两条道路交接得天衣无缝,其间没有任何空隙,再也看不见那条存在于夹缝中的奇妙小街。

青石板、柏树、旧衣、麻雀、沟渠、泉水、琉璃屋……所有深刻的印象**然无存,没有任何可以支撑她记忆的证据。

仿佛只是仙人笔下的一幅画,一旦收起卷轴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犹疑地迈步前行,脚下的高跟鞋踩在柏油路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鞋跟没有断裂?也没有任何不适。

这,或许只是一场白日梦?!

突如其来的反光从矜蔚的眼前划过,她低头望去,就在胸衣的第一颗纽扣旁边,别着那颗浅蓝色的“L”型琉璃。

——“挚爱之石”!

至少曾经发生的一切并非她的错觉,更不是梦。

“挚爱”?!她恍惚地想着,这是一个多么可笑又可敬的名词啊。在她的人生里,除了逝去的三个亲人,谁也不配得到她的爱,包括她自己。

她忽就产生了强烈的怀疑,无法分辨这块奇特的琉璃究竟会带给她美好的祝福,还是隐含嘲讽的诅咒?

她试图摘下“挚爱之石”,却未能如愿。指尖划过琉璃光滑的表面,有一种极不真实的触觉。琉璃末端锋锐的尖刺已扎入她的体内,肌肤下隐隐透出奇异的蓝光,但却没有血迹,也没有丝毫疼痛。难道就是所谓的“灵魂碰触”?

这种出乎常规的感觉似乎让她从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她没有信仰,更不信鬼神。

她一定是中了邪!

一次浮躁的幻觉、一场诡丽的魔法、一位年迈的法师、一件蹩脚的道具。如此而已。

被欺骗后的愤怒涌上心头,她咬牙用力,把“挚爱之石”拔了出来,胸前极细微的伤口快速复原,浅蓝色的琉璃瞬间一黯。

智长老那低沉的语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失去了爱,世界就是一座坟墓!”

她淡淡一笑,用力扬手,把“挚爱之石”远远掷了出去。与此同时,心里有个声音发出了冰冷的回答:“反正我从来也没有得到过!”

2.

这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至少矜蔚依然没有找到那个梦中的他。

可是,为什么在她心里,却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似乎生命中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已经真实地发生了……

她的脚步很稳,心却很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轻轻拂过,哪怕并没有留下破坏的罪证,但足以让她清楚地感应到:恒定的秩序已然被打破,混沌将无可避免地到来。而她对此,竟然没有丝毫的准备。

这都是因为“惑然之瞳”么?

她沿着道路踽踽而行,直至傍晚,几乎绕过了大半个城市。途中的树木、车辆、行人、商店……所有的一切都没有让她驻足的理由,她只想回家。

经过一家服装店时,在巨大的镜子里面,她看到了一个面容憔悴、毫无神采的自己,这才体会到一种深沉的疲累,不仅仅是双腿,还有心情。

而就在决定转身、视线离开镜子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跟踪者的出现。

男性,大约二十五、六岁,灰色T恤衫,黑色长裤,1.75米的身高,体重60公斤左右,微卷的短发,相貌普通。

这是从镜面反射中第一眼望见那个男人时,在矜蔚心里瞬间统计出的一系列数据。

这绝不是她梦里的那个男人,因为他太过平凡,毫不起眼,一旦混在人群中,简直就像一颗淹没在海洋中的水滴。

超强的记忆力,一直都是矜蔚引以为傲的优点。无论是她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或是她的经历,她的梦境,甚至包括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每个人,她都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可她从未见过那个人!

没有印象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这座处于太平洋中间的岛屿是一个旅游圣地,充斥着大量的外来人口。

确定他的可疑,是因为她第一次发现有人在刻意地观察自己。

拥有高挑身材、美丽容貌以及出众气质的她,足可被当做人们注目的焦点。但是在这个城市里,似乎所有人都认定她是一种无法剔除、却又无法逃避的存在。就像面对一个良性肿瘤,既担心日后的恶化,又害怕手术的疼痛,只好暂且听而任之。

于是,她习惯被人忽视,习惯被那种仿佛穿透自己身体后再若无其事望向远方的目光。

但,这个男人是例外。他专注的视线越过众人,毫厘无误地落在她的身上,犹如导弹精准的雷达定位,没有半点偏差。

虽然她天性敏感,心思缜密,有着不输与任何人的逻辑推理能力,有时对细节的要求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但不知为何,她却偏偏欠缺女性独有的那份直觉。如果不是因为镜子的反映,她一定不会察觉到对方毫无掩饰、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

矜蔚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那个男人则在她身后不疾不徐地跟随,始终保持着视线所及的距离。

经过几次故意的停顿,她用眼角的余光扫描他,又有了奇异的发现:路上来往的人们虽然不多,但在相对狭窄的人行道上,触碰总也难免。但是这个男人却总能选择最恰当的方式,和每个人都维持着适当的距离。

他似乎有一种提前预判对方来势的能力,利用优雅独特的步态,进行自然得体地躲避,游刃有余地在人群的间隙里穿行。

这个发现让她肯定:这个男人,绝非外表展示的那样平凡。

经过一个路口时,她有意停了下来,假装整理衣着,心头默数。等到绿灯即将变为红灯的一刻,突然提步穿过马路。她略显莽撞的行为引起了周围人群的不满,但无人大声苛责,那个男人也只好悻悻止步。

她原可借此机会甩开跟踪者,但一种莫名的心理让她猛然转身。

就在相距不到五米的距离,在两辆汽车交错而过的刹那,她带着傲然的冷笑,朝着对街那个尚处于愕然中的男人投去了清冽的一撇。

她本意是想朝对方示威,但却没料到会让自己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之中。

因为,她从未想过会遇见这样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充盈着似要满溢而出的神采,仿佛贯注了他所有的生命力,并在眸中熊熊燃烧。

对视仅仅持续了两秒钟,却令她有难以克制的晕眩,投降般转过头去。

那一刻,好象听到什么东西在身体里骤然崩裂的声音,发自深心的柔弱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包围住她,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株被放在烈日下曝晒许久的小草,再也经不起任何灼热的明亮……

无论是太阳,还是眼睛!

3.

矜蔚依然没有甩掉那个陌生男人。

她的觉察不但没有让他却步,反而让距离缩近。似乎彼此的心照不宣让跟踪变得更加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等到男人目光中带来的强烈冲击力渐渐消散后,矜蔚放慢脚步,平复心情的同时寻思对策。她拿出电话,随便拨了一个空号,假装出愉快聊天的模样,伺机侧头观察他。

男人在不远处停下,双手抱在胸着,悠闲地望着天空,嘴角挂着揶揄的笑容。无所谓的姿态似乎表明:他无意偷听,只是敷衍式地等待她结束通话。

显然,他很清楚她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随心所欲说话的对象,电话只不过是她的装饰。

矜蔚悻悻收起电话,心中涌上一种被识破的恼怒,几乎没有经过思考,条件反射般回过身,径直往那个男人走去。

至少,她有权质问他跟踪的理由!

她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眉细目长,额宽颧平,神态宁静,全然没有跟踪者猥琐的谨慎,但也难言英俊帅气。

这一次,她提前做好了心理防备,但他的目光不再有那样的灼热,几乎令她怀疑刚才的一幕都是出于错觉。

她的行动显然大出陌生男人的预料,迷惑式的惊讶从脸上一闪而过,继而以指按唇,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仿佛只是在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矜蔚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暗示,气势汹汹地发问:“为什么跟着我?”

“相信我有你不能拒绝的理由。”男人放下手指,低沉的声音很悦耳。

“那就说出来。”

“我会告诉你,等到了合适的时机。”

她一撇嘴,目光不屑:“你在背台词吗?”

“即使是拍电影,主角也只能是你。”男人微笑,唇角翘出漂亮的弧线,露出半颗虎牙。

她的指尖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子:“够了!别再跟着我,不然我就报警!”男人笑容中自然流露出的坦**与单纯,让她不自觉地卸去了大半的戒备,威胁的口气也因此少了想象中的严厉。

男人退开半步,静静望向她,目光里满着好奇。

她把男人的忍让当做默许,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后,他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我知道你不会报警。因为对你来说,警察只是一种象征意义的存在,你早就学会不依附任何人生存,也不凭借任何人保证安全。不是么?”

若不是被他恰好言中,对于这样近乎挑衅式的反问,她一定会用“竖中指”的方式回答。

他没有再跟上来。

4.

只有在沐浴的时候,矜蔚才不那么讨厌水,甚至还会有一点喜欢。

然而,灯忽然就熄灭了。

她透过浴室的小窗望去,四周都陷入一片漆黑。

对于这个现代化程度极高的城市来说,停电是极其罕有的情况,在她记忆中,只在九岁那年发生过一次。

她凝立几秒,等眼睛适应黑暗,摸索着擦干身体,披上浴袍,来到客厅。

对于黑暗,她并不陌生。

当某个被恶梦惊醒的深夜,她会故意关掉所有的灯光,拿一杯酒,坐在窗台前,凝视星空。

她以为会有静谧中的沉思,但实际上除了梦境之外,现实给予她的都过于简单而平淡,根本无需思考。

于是,她就孤独地坐在那里,想像自己生活在世界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虽然不免有被遗弃的悲伤,却可以享受不被关注与打扰的自由。

但这一次,她的手刚刚碰到酒瓶,忽就怔住了。

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并非直觉,而是她所有的感官突然变得无比敏锐,一如她白日里踏入那条奇妙小街。她的耳边真切地听到了呼吸声,鼻端闻到了陌生气味,随即望见了那一道黢黑的身影。

她扬手把酒瓶摔了过去,对方轻松地接住,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尽管事发突然,她却丝毫没有尖叫的冲动,因为她知道那样非但不管用,反而会越发显得软弱。她自然而然地伸出右手抓起酒柜边的开瓶器,四指蜷握,屈起拇指紧紧按在开瓶器的顶端,便于发力,刃尖则抵在脉门,仿佛拿着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随时可以发出致命一击。

她的动作是那么地流畅而敏捷,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从小到大,她从没有与人发生过肢体上的冲突,也并未接受过什么格斗训练,但不知为何,她竟然立刻掌握了标准的匕首反握技巧,而且潜意识里充注着能够与任何人对抗的自信。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黑影把酒瓶轻轻放在桌上,动作意外地温柔,就好象手里是易碎的花瓶。

她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一路跟踪她的陌生男人。

“原来是你,真是吓了我一跳啊……”她笑着说,如同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

然而下一秒钟,她已经纵身而上,开瓶器的尖锋瞄准他的胸膛,狠狠扎了下去。

她当然不会相信一个深夜闯入自己家中的人是毫无恶意的。

他的闪避、格挡、出手几乎是同一时刻发生的,快得不可思议。只一眨眼,她已经落入他怀里,不但武器被夺走,更被他右手紧箍腰间,几乎动弹不得。

这个男人就像是一个来自外星的异形生物,不但拥有与他羸弱外型绝不匹配的速度、力量和敏捷,更有一种闲庭信步般的轻松感,不但轻易摧毁了矜蔚对自己格斗能力的信心,还带给了她无比强烈的震撼!

在黑暗中,他的臂坚实而有力,揽得她隐隐生疼。

她拼命挣扎着,哪怕明知实力悬殊,也绝不允许自己束手就擒。

“矜蔚……”他的嘴唇就在她耳边,呼出的气流仿佛带着磁性的暖意:“相信我!”

她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却从没想到,她的名字从他的口中吐出,竟像是股神秘的力量。温柔甚至带着一丝疼惜的声音,令她猝不及防地坠入前所未有的慌乱之中。

她在他犹如魔法般的语气中呆立。

失去了光影的掩护,男人面部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浑若刀刻。

他低头望着她,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额发,往下滑动。

“额头!鼻梁!嘴唇!下巴……”他像是在冷静的描述,又像是笑着调侃,手指沿着皮肤慢慢滑过,掠过她的脸与脖颈,一直落到她胸前浴袍的第一颗纽扣上面。

她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以为他会往下继续,而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然而他的手指却蓦然停住,像是机车错越入另一条轨道后的急刹。

“心脏!”他的手指就一直滞留在那个位置,仿佛在研究纽扣上的花纹。在这失去光线仿如坠入浓墨般的黑暗中,他瞳眸中的寒星是唯一的闪亮。

她紧张地抬起头,想望进他的眼睛,哪怕被那道灼热烫伤也在所不惜?但他的目光却避开了她。

时间仿佛停滞,失控的脚本陷入了暧昧的僵持,她的耳中是骤然的安静,连呼吸声都听而不闻。

“保管好它,再也不要离身。”男人放开了她,稍稍停顿后又一字一句地说:“记住,这很重要!”

她混乱的脑中一时还不太明白他话里的含意。但蓝光划过眼睑,她才发现一条银链不知何时已挂在脖颈,垂下的末端系着那颗“挚爱之石”。琉璃的尖头浅浅刺入胸口,如嗜血的怪兽。

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空气中传来一种奇怪的低嘶声,就像信号不良的手机中传来的电流干扰。

似曾相识的声音唤回了她执意想忘却的回忆:在那个神秘的琉璃屋中,智长老开口讲话时也有同样的情景。

她确信,这个男人也来自“惑然之瞳”!

灯光陡然大亮,通电恢复。

她瞪向他,努力想表达出自己的愤怒,但同时心虚地知道自己目光中的惊吓更多过于威吓,于是又匆匆转开视线……

然后,她注意到门口的防盗锁依然处于锁闭的状态。

她住在公寓的顶层,21楼,他是怎么进来的?客厅的窗户确实敞开着,但她无法相信他能做到,蜘蛛侠么?

他静立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挺直如枪,似乎在等待她的提问。

但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令她措手不及,完全处于失语的状态。

沉默片刻后,他肃然而笑:“这个世界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安全。所以,记住我的话,保管好你的……”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L”。转身走到门边,取下防盗链,扭动把手。

“你到底是谁?”她的心仍在怦怦乱跳,混乱的头脑里只浮现这样一个类似白痴的问题。

“欧维弈,维护的维,弈棋的弈。你可以叫我小欧。”他夸张地鞠了一躬。

“欧维弈,小欧……”她喃喃复述,像是要把名字与他本人放在天平两端进行一次秤量。

房门关闭的声音令她如梦初醒,连忙冲出房间,但长长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像一只在空旷黑暗中滑行而过的蝙蝠。

5.

之后的几天里,矜蔚每一次出门,都会遇见小欧。

他或是在人流中缓缓踱步,或是在公园长椅上读一本书,或是依在街对面的大树下沉思,或是突兀地出现在便利店的角落……

总而言之,他总会落在她的视野里,或迟或早。

那晚小欧表现出超人般的力量,闪电般的速度和敏捷,给矜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恐惧。

每每回想那夜在他怀中毫无抵抗的自己,几乎让她觉得是一种耻辱。不可思议的强大让看似温文尔雅的他凭添霸道的统御力。尽管令她难以释怀,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无法匹敌。

于是,她想逃开。

但,小心翼翼的躲避全然无用。每当她经过时,无论他正在做什么,总会毫无征兆地抬起头来,望定她,然后微微一笑,随即若无其事。就像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淹没在人潮的沙漠中,但那如若意在示威的一眼,却让他的存在像钻石一样醒目。

她并没有对此熟视无睹,而是有着越来越多的愤怒。他如同她生活中的一个幽灵,让她觉得自己的任何行动,都逃不开他的观察。

然而,她却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取下那颗“挚爱之石”。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只要“挚爱之石”依然在她胸口,彼此就秋毫无犯。她不敢尝试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她害怕他会再度出现在家中,而自己只能像个玩具娃娃一样任其为所欲为,甚至揽她入怀……

小欧的存在,令她愈发期待那个梦中男人的出现。

于是,她再度梦见了他。但这一次,梦境有了截然不同的暧昧气氛。

在她的房间里,在桔黄色的光线下,他抱着她,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滑过她的脸颊,掠过她的脖颈,停留在她的胸口……

她凝视他那如同四月微风吹过草原一般的眼睛,感应着被他手指触及过的地方温柔的燃烧。

“矜蔚……”他深情地呼喊她的名字,缓缓吐出三个字:“我爱你!”

她全身颤抖起来,还差一点,她就能感受到那久违的“温度”。

只要,只要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梦境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她却未觉遗憾,只是细细回味那如醉如痴的片刻。

然后就突然明白了:正是因为没有一双臂膀的保护,她才会无助;没有一个心灵的感知,她才会寂寞;没有一种生命的映衬,她才会空虚;没有一份爱情的慰藉,她才会苍白……

爱情!当这两个字在她脑海中缓缓浮现,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一样徐徐展开时,她心中的所有风景都在刹那间熠熠生辉。

而在没有遇见他和他带给自己的爱情之前……

这个世界,黯淡无光!

6.

又是一个四处找寻、却毫无收获的日子。

当雨来临的时候,细细的水帘密密挂满窗沿,模糊了世界也模糊了视线。

矜蔚没有带伞,于是寻了一家咖啡店,坐在窗前喝一杯冰水。不去想黑白的往事,宁任空旷的思绪在心头掠过,电光火石般,不留下任何痕迹。

但望着紧紧贴在玻璃外的一片枯湿的叶,竟突有潇然欲泪之感。

店门被轻轻推开,小欧走了进来。她防备地看着他,又匆匆转开视线,祈祷对方像以往一样尽快离开。

然而这一次她的祈祷并无效用。他径直走向她,递上一张纸巾,像浪漫偶像剧般的情节,虚幻而可笑。

但说不清的原由让矜蔚接过了纸巾,沾上眼睑的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还没有哭。

但泪就突然这样落下来了,如同被纸巾激发。

“你的脸色很不好!”他的语气中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关切,只是描述。

矜蔚沉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蓝衣衬着略苍白的皮肤,没有健康的润泽,只留一层淡淡的灰。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却不想被他说出来。

“你本不应该有这么糟糕的状态,就是因为还没有找到那个梦中的男人么?”小欧在她对面坐下,动作很轻。

令她奇怪的是,仿佛对他贸然的接近早有预料,竟然没有激起任何敌意。她用最漫不经心地方式拭干了泪,苦笑:“最隐私的梦境好象变成了人人皆知的公告,这种感觉更糟糕。”

“无须多虑。在这个城市,出现在你眼中的所有人里,只有我和智长老知道你的秘密。”

“反正找不到他,多几个人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她原本可以趁势问他“惑然之瞳”到底是什么?他和智长老究竟是什么人,对她有何企图和目的?但,心底突如其来涌上的疲倦让她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亦忽略了他言语中隐藏的深意。

“区别在于……其它人不能阻止那个男人的出现,但我们能。”

她惊讶抬头,面前的这双眼睛,溶入墨坛似地浓郁,丰富,而且不失清澈:“你们在阻止!为什么?”

“因为不确定你是否准备好迎接他的到来,如果他的出现构成你的困扰,那将是最坏的情形。”

她反击:“我只知道如果他在我身边,一定会制止你带给我的骚扰。”

他淡然自若地微笑:“他制止不了我,而我也无意骚扰,只是想帮你。”

他笑容中流露的自信令她恼火,不由放大了音量:“收起你的伪善吧,我觉得自己很好,并不需要额外的帮助。”话一出口,她以为会被人偷听,下意识地望望四周,但店中仅有的几个客人对此置若罔闻。

“还记得智长老告诉你的话么?”他喃喃低语:“记忆与规则,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骗局,忘掉它!然后用你的心穿越伪装的禁忌,再用你的眼睛去洞察这个世界的真相。”

她心头轻震,面上却是冷笑:“这就是帮我的方式?类似咒语的催眠术?”

“矜蔚,相信我!”

同样一句如有魔法的声音与腔调,但在光天化日之下似乎失去了效力。她不为所动:“抱歉,我无法相信一个跟踪我并且半夜私闯民宅的家伙。如果想证明你的诚意,就让他——我的‘梦中情人’出现!”她无从分辨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使用了这样一个梦幻的名词,话一出口,却又觉得理应如此。

小欧嘴角浮上一丝揶揄的笑容,目光却是严肃而认真:“在恒定的秩序里,引入变量的时机很重要。”

“你在说什么?”

“就像钟表的两根指针,必须要经过一定的周期,才能有下一次相逢。”

她不耐烦了:“假如除了夸夸其谈的谎言和借口,并不能给我带来实质性的改变。那么,请你离开!”

他耸耸肩膀:“要是我保证。近期内,你就能得到想要的证明……唔,就是遇见你的梦中情人,会不会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变?”

矜蔚手握“L”型琉璃:“如果他没有出现,是否你就会从此消失,并且我就可以扔了它?”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他站起身来,手中变戏法般出现了一把红色的小雨伞,放在她的面前:“只是希望你不要淋雨。而且……”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声音很庄重,像传道士斟字酌句地说出他的告诫:“也不要让‘挚爱之石’离身。”提及那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她默然以目相送。但他却突然发问:“刚才提到了钟表,顺便问一下,你注意到这个城市里根本没有机械式的钟表吗?”

她茫然。而他则挂着难明含义的微笑转身离开。

如小欧所言,电子产品覆盖了一切,包括城市唯一的教堂顶楼,没有电影中时常出现的那种有着巨大钟摆的齿轮式钟表。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不妥,他只是想表明自己与众不同的关注点罢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我希望,机械钟表明天就会出现在教堂顶楼上么?

走出咖啡店的时候,雨珠在那柄红色雨伞上弹跳,随即在伞面上催生出一朵朵漂亮的小花来。

尽管知道这只是一种简单的技术手段,但那陡然间的盛放依然让矜蔚觉得心头一暖。

认识了这样一个隐在平凡中、但又能够随时爆出光点、带来种种意外的男人,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