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蜀道
张剑生携着阿雪自离开武当山之日起已一月有余,二人一路上悠哉悠哉,倒也不急赶路。这一日午后,来到落云山头,阿雪正活蹦乱跳地骑在老毛驴子上,不住喊道:“老伯伯,老阿婆,雪儿回来看你们啦!”哪知离茅屋越来越近,却始终没听到老夫妇一句回应。张剑生眉头一皱,心下一阵不安:“老伯跟阿婆平日极少出山去的,难道发生了甚么么?”拍了几下驴身。哪知二人来到几间草屋前,见几间草屋都已破烂不堪,东倒西歪,那羊圈也是不知为何坍塌了。张剑生大感不妙,赶紧翻下驴子,把阿雪抱了下来。阿雪年纪虽小,倒也知道了些甚么,赶紧往老夫妇平日里居住的草屋跑去,喊道:“老伯伯,老阿婆!”张剑生忙跟了进去。
哪知却见屋内白骨森森,两个骷髅头与众多断骨七零八落,张剑生不禁“啊”的一声,惊慌不已。阿雪双目泛红,扯着张剑生的衣袖,哭道:“老伯伯他们怎么了……他们怎么了……”哭声越发悲伤。张剑生心下一阵茫然若失,伸手捂住阿雪眼睛,道:“没事,他们……他们去了一个不会被外人打扰的地方了。”忍不住眼眶湿润,想到:“到底发生甚么事了?难道是魔教的人做的?那不可能啊!”忽见地上一把匕首沾有风干的血迹,寻思道:“那可不是老伯平日里削木头用的么?”忙走过去俯身拾起匕首,哪知阿雪竟然昏晕过去,张剑生不禁心如乱麻,忙把她抱了出去,本想让她在平日里二人居住的草屋休息,哪知进去一看,却见四处结满了蜘蛛丝,屋内各处杂乱不堪,屋顶上也为风刮开了几个大洞,只得抱着她到了平日里取水用的小山泉边,用泉水清洗了一下她脸,不住道:“阿雪,阿雪……”过不一会,阿雪秀眉微蹙,稍转清醒,随即扑在张剑生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张剑生只得不住地安慰她。
原来,张剑生和阿雪离开落云山之后半个月左右,老妇由于年老,又每每对阿雪日思夜念,终因牵挂过度,心衰力竭而死。老汉与老妇数十年夫妻感情,情比金坚,伤心过度之下,决意共赴黄泉,便用那把小匕首刺进了自己心口,自杀而死。之后羊圈无人照管,那些羊挨不住饥饿,终于破圈而出,之后去了哪里便不可知了。又过几日,山里的野狼闻到老夫妇俩尸身发出的臭味,便有四五只野狼循着臭味结群来到草屋里,啃食老夫妇尸身。有言道:狼怕摆手,狗怕弯腰。狼素来怕人,但此时各间草屋都没了人,那狼又怎么会不大肆破坏一番呢?是以张剑生和阿雪回来便见屋内屋外四处凌乱不堪,却又不知是何原因罢了。
张剑生待得阿雪情绪稍转稳定,微笑道:“阿雪,你先待在这儿不要走开,待会我便来找你,可要听话。”阿雪揉了揉眼睛,点头“嗯”了一声。张剑生回到草屋内,将四散的尸骨拾在一起,用布包了起来,在草屋后平日里养花种菜的地方掘了一个坑,把尸骨埋了进去,又找来一块木板,用小匕首刻了“再生父母刘阿伯、孙阿婆之墓”几个字,哪知刚将木板安插入地,数年来经历之事历历在目,忍不住滴下泪来,跪下拜了几拜。张剑生起身回到小山泉处,远远便见阿雪兀自呆呆地坐在那里,心下甚喜,挥手喊道:“阿雪!”阿雪听到了,拔起小腿便跑了过来。张剑生拉了她手,道:“走,去拜拜老阿伯他们。”便携着阿雪来到了老夫妇墓前,二人纷纷下跪磕头叩拜。
时至黄昏落日时分,张剑生欲携阿雪离去,忽然想到:“既然已经决定要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多半是再不回这里来了,如今几间草屋都变成了如此模样,还留着做些甚么呢?不如将屋子都烧了,顺便以此告慰老伯阿婆的在天之灵,愿他们在天堂有吃有住,那不甚好么?这何尝对我和阿雪不是一个结束呢?”想到这里,从袖子里取出来一段火折子,点着了那几间草屋。阿雪扯着他的衣袖,道:“叔叔,我们不回来了么?”张剑生被这一问,顿时百感交集,久久不能说出话来。火已点着,火势逐渐扩大,张剑生抱起阿雪走开了几步。
眼望大火熊熊燃烧,张剑生道:“不回来了。”阿雪问道:“叔叔有一天是不是也会死呢?”张剑生点了点头,道:“会。”阿雪又问道:“那阿雪呢?”张剑生心想:“她服了世上仅有的一枚长生仙药,虽说到底能不能长生尚未可知,但总算让她从鬼门关头回来过一次,江湖上流传多年的长生之说多半不假罢?只是这件事牵扯甚多,还是日后再跟她解释为好。”便道:“也会。”阿雪又问道:“人都会死的么?”张剑生点头“嗯”了一声。阿雪神色茫然,情绪颇为低落,张剑生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眼见火势渐大又渐小,半个多时辰过去,几间草屋尽数化成了尘埃,归入尘土。过了一会,张剑生见火势全无,一番查看之后,见已无火星留下,放下心来,向阿雪道:“我们走罢。”把阿雪抱上了老毛驴子,跟着也翻了上去。那老毛驴子似乎通得人性,似乎知道再也回不到这个养了它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来了,仰头发出几声长长的嘶鸣,迈开了步伐。张剑生也不着急,只是心想:“要去何方呢?嗯,何方都去!天地之大,何处不是归宿呢?以前我不也这么过来的么?嗯……上次跟阿雪没经过落凤湖,那离此地又不远,先带她去瞧瞧罢,她定会欢喜的。”只是想起落凤湖,随之便想起了一些仍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的伤心往事,只得强忍住不去想它。但终究想让阿雪开心,便问道:“阿雪,可要去前边的落凤湖瞧瞧么?”阿雪问道:“那是甚么地方?”张剑生道:“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湖,湖上住有凤凰,那里的日出……”夜幕逐渐降临,湮没了张剑生和阿雪二人。
这一日清晨,到得落凤湖边。张剑生眼望暖阳初升、凤鸟戏水,昔日与秦氏姊妹流浪至此的情状历历在目,虽大不明白为何事情变成如此,但此时的他已经看开了许多,想道:“或许人之一生就是这般离合无常罢?”阿雪见湖上几对红羽飞鸟戏水嬉闹,情绪颇有好转,道:“那些鸟儿好好看,阿雪也想跟它们一样!”张剑生忽然想到:“阿雪总要长大成人的,总不能跟着我这般无家可归之人四处流浪,嗯,我已经负了晓蓉一次,再不能负她了,以后定要给阿雪寻个好着落好好照顾她一辈子。”想到这里,伸手指着不远处一对红羽飞鸟,道:“等以后阿雪长大了,就能像那对鸟儿一样了,阿雪长得这么好看,定会嫁个好郎君的。”阿雪挠了挠头,半知不解地道:“阿雪也要嫁人的么?像老阿伯和老阿婆那样的么?”张剑生点点头,“嗯”了一声。阿雪眼珠子骨碌一转,道:“阿雪不想嫁人的,阿雪只想永远永远跟在叔叔身边。”张剑生哭笑不得,暗自傻笑几声,心想:“待她长大自然就会明白的,现下我何必去操这个心呢?”跟着又不禁陷入一阵怆然:“曾经有个人也说过要跟着我一辈子的……”想着想着,陶醉在落凤湖这赏心悦目的美景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之后的一段日子,张剑生带着阿雪游历江河山川,走遍了大江南北。二人一路上居无定所,相依为命,为了省吃俭用,大多时候只能露宿山间田野,亦或是破庙旧屋,有时来了狂风暴雨,也只好花钱去住客店了。二人骑着老毛驴子这般日行夜息,倒也无甚牵挂,悠哉悠哉。只是阿雪有时候调皮捣蛋,总惹得张剑生哭笑不得。张剑生那受玄冥血掌所伤之处,发作生痛也越来越少,只在寒冬阴气过盛之时偶有发作。
两年多日子过去,阿雪长成了一个更为俏美的小女孩,因曾服食长生仙药,虽历经寒冬酷暑、风吹日晒,不但没变得灰头乌面,身上肌肤反而越发白皙透嫩。加之张剑生宁愿自己多吃点苦头,也不愿让她多受点累,自己虽是男子,却也把她打扮得如平常孩童那般干干净净,浑不是之前那个灰头土脸的小叫花子。这一日,二人骑着老毛驴子行走在四川行省境内一名为南山县的小县大街上,近年来四处战乱不断,但这南山县坐落偏壤之地,未沾战火。这时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四处酒楼林立,颇是一片繁荣景象,张剑生心下不禁大喜。
行着行着,阿雪摸了摸小肚皮,闻得“咕咕”几叫,望着张剑生傻笑一会,软声道:“叔叔,阿雪饿啦。”张剑生伸手指了指前边路道旁一个包子摊,微笑道:“好,阿雪你看,前边有人卖包子,我们买包子吃去。”阿雪点了点头,张剑生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来身上所剩银两已经不多,一数之下,只剩得几十文银子,张剑生不禁皱紧眉头,一脸忧郁之色,心想:“如此下去,大后天……不,后天就得没钱啦,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做了叫花子,让阿雪也跟着罢?”二人来到包子摊前,张剑生掏钱买了三个包子,拿了两个给阿雪。阿雪一张小嘴咬着包子,忽的一脸疑惑,哽咽着问道:“叔叔……怎么阿雪有两个包子,你只有一个包子呢?”张剑生正暗自犯愁,无奈摇了摇头。阿雪一双小手捧着剩下的那个包子,递给张剑生,道:“阿雪吃不下啦。”张剑生顿时一阵心酸,心想那包子不大,她又怎会吃不下呢?但见她乖巧模样,只好把那包子分成了两半,大半的给了阿雪,小半的给了自己。阿雪挠挠头看着张剑生傻笑了一会,将那半个包子吃了下去。
张剑生一只手牵着阿雪,一只手牵着老毛驴往前走着,忽然,见前面路旁围着一干人众,不知在干些甚么。张剑生心下好奇,道:“阿雪,我们到前边瞧瞧热闹去。”阿雪喜道:“好!”张剑生也便携着阿雪走了过去,待得走近,那人群不住传来拍手鼓掌吆喝之声:“好!好好!”张剑生让老毛驴在一旁相待,把阿雪抱起身来,站到了一处围人较少的地方,见两个江湖艺人正在表演剑术,围观者不住拍手叫好。张剑生见那耍剑之人是一高一矮两个中年汉子,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二人身后还摆着众多兵刃,刀、剑、斧、枪皆有,旁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粗铁盘子,便是准备收取围观人众的打赏钱。只是张剑生见那些兵刃极为平常,就是些钢刀铁斧,没甚稀奇,再仔细一瞧,那两个汉子身形摇摆不定,所使剑法不正是自己最擅长的武当派醉八仙剑法么?只是在那二人使来,却也太过稀松平常,毫无正宗武当派醉八仙剑法的飘忽灵动,而且剑法又不全,仅仅只是醉八仙剑法中的冰山一角,张剑生却见旁人不住地拍手叫好,心下不禁踹踹。
过不多时,两个汉子将那东拼西凑的几招醉八仙剑法轮番使完,收剑站定,拱了拱手,放声道:“这就是武当派祖师爷张三丰张真人所创的醉八仙剑法,他老人家日前将这剑法传授与我兄弟二人,便是要我们在世人面前将之发扬光大!今儿个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话音一落,鼓掌呼喝声连连响起。张剑生面露不悦之色,寻思道:“这怕只是两个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竟打着我武当派的名声出来招摇撞骗,师父他老人家从不爱慕虚名,又怎会说出那些话来?”想着想着,见那少年拿着铁盘子站在了自己面前,听他道:“这位爷,给几个赏钱罢。”张剑生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那少年也没强求,便即走了。张剑生见有的赏了几文银子,有的赏了十几文银子,更有甚者出手便是一二两银子,不禁埋头陷入沉思。
隔了一会,少年收完赏钱,围观人众转眼便要散去,张剑生忙把阿雪放下地来,走上前去,拱手向那高个汉子道:“这位大哥,可否借剑一用?”高个汉子道:“你是何人?要干甚么?”张剑生道:“在下姓张名阿三,早日前也曾蒙得武当张真人授过几招剑法,便想耍几招来给二位大哥瞧瞧,如有谬误,还望二位大哥不吝指教。”那围观人众一听,纷纷禁不住好奇,赶紧停了下来,但见张剑生身着粗布衣裳,一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纷纷道:“哎哟,这人不会是来砸场的罢?”“不像啊,看他那弱不经风的样子!”“嘿嘿嘿,可有好戏瞧了,看大汉子怎生收拾他!”只阿雪一人活蹦乱跳,不住地拍手说道:“好耶好耶!”
两个汉子满脸鄙夷之色,高个汉子道:“管你甚么阿猫阿狗,赶紧打消念头罢,莫要在大庭广众面前丢人现眼!”阿雪一听,双眉紧蹙,迈着小步走到张剑生身旁,道:“你们凭甚么这么说?我叔叔他可厉害啦!”但见两个汉子身形健壮,神色有些凶煞,忙躲到张剑生身后。围观人众见状,不禁捧腹大笑。张剑生抚了抚阿雪头发,微笑道:“没事的,两位大哥不是坏人。”矮个汉子哈哈笑道:“大哥,就把剑给他耍耍罢!”两个汉子对目而笑,拿过一把钢制长剑抛给了张剑生,随即往后退开。张剑生接过长剑,拱手道:“多谢了。”说完拉着阿雪回到了围观人群处。
这时,张剑生回到场中,摆好了驾驶,随即一边使开醉八仙剑法,一边道:“两位大哥,方才你们那招‘六神无主’应该是这么使的。”剑随身动,招招衔接不断,只是因经脉尽断,使来便有形无实罢了。围观人众见状,登时拍手叫道:“好好!”“看来是真人不露相啊!”“比刚才见到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两个汉子和那少年不禁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张剑生使完一招“六神无主”,随即又道:“这是‘神魂颠倒’,二位大哥方才所使的不全,且有错误。”于是乎,身形摆动,脚踢剑刺,一招“神魂颠倒”呼呼使开。那两个汉子不禁脸有怒色,矮个汉子道:“大哥,这可如何是好?”高个汉子“哼”了一声,大步往张剑生走了过去,欲要夺过他手中长剑,哪知张剑生一使醉八仙剑法便使得入神,高个汉子刚到他身后,便被他剑锋带到,连叫“啊哟”,不住往后退开,哪知醉八仙剑法一旦未使完了,便停不住手来。张剑生手中长剑如影随形的跟着高个汉子,在场众人不禁大声惊叫,好在在刚要刺到高个汉子胸口之时,终于使完停住。
高个汉子冷汗连连,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浑身正不住地发颤。张剑生深知差点就酿成大祸,不禁暗暗心惊,忙拱手道:“这位大哥,在下……在下实在无心冒犯,只是这剑法使开了,没使完便收不住手,都怪小弟学艺不精……”矮个汉子“呸”了一声,走上前来,道:“大哥!”随即又使了几个眼神,便是请教他现下该当如何。高个汉子回过神来,伸手擦了擦身上冷汗,从张剑生手中夺回长剑,喝道:“我们走!”收了一干兵刃,携着少年匆匆便走。围观人众不住拍手叫好。
阿雪挠了挠头,忽然灵机一动,竟学着方才那少年拿着铁盘索取赏钱的模样,伸出一双细白小手,走到各围观人众跟前,用她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们,众人当即会意:“这小女孩倒很机灵!”张剑生忙道:“阿雪不……”但见众人眉开眼笑,很是乐意,心下一喜,改而拱手笑道:“多谢各位,多谢各位!”那些围观人众多是成年大人,见了阿雪可人模样,那迷人的小眼神又怔怔望着自己的时候,忍不住心都融化了,呆呆地多看了她一会,顿觉给得不够,便又给了几文银子,有出手阔绰更是多给了一二两银子。张剑生不住地拱手道谢,待得围观人众散去,阿雪捧着手里的银子,交给了张剑生,张剑生一时之间竟难以言语,忽然,只见他蹲下身去,往阿雪那白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小口,微笑道:“阿雪可真乖!”阿雪乐得眉开眼笑,也往张剑生的脸上亲了一口,跟着红通了脸,扑进他怀里。张剑生微微一笑,想到:“这未尝不是一个赚钱的好路子,好在以前学过好几套剑法,现下也还没忘记!嗯,就这么定了!”
次日早上,张剑生心想:“黑玉剑一直给驴子带着,也不便用它来做这种事,不然难免会生事端。”于是乎,张剑生去到县上一家铁匠铺里,打了一把钢剑。之后的几日,有时在县东街头表演醉八仙剑法,有时在县北街头表演柔云剑法,有时在县西街头表演灵空剑法,有时便在县南街头表演陆云天曾教他的几招落霞剑法,再加上阿雪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孩在旁相助,每次围观人众甚多,半个多月下来,便赚到了不少银子。有了这些钱,张剑生便带着阿雪住到了一家客店,不再露宿街头。
这一日在县东街头卖艺完后,张剑生正携着阿雪走在回客店的路上。待得经过一条行人稀少的僻静街道,忽然,只听得阿雪“啊”的一声低哼,张剑生心下惊疑,忙转头一看,便见阿雪被一人抓着捂住了口嘴,那人见状,忙带着阿雪冲进了街道旁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张剑生心下大惊,叫道:“阿雪!”拔腿便跟着冲进了窄巷子里,不住叫道:“阿雪!阿雪!”那人奔得甚快,张剑生见他身形,俨然是前些日子卖艺的高个汉子,心下不禁一阵不安,忙加快了脚步。张剑生随着那人穿街过巷,这时,来到南山县郊外的一片林子里,见那人停下步来,张剑生大喜,哪知身后却窜出来另外三个中年汉子,转身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前些日子打过照面的矮个汉子,高个汉子也已抱着阿雪迎了过来。张剑生忙拱手道:“几位大哥,可是……可是有何贵干?”
一脸有刀疤的汉子满脸怒色,“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抢了我们生意,还不明白么?”原来,在张剑生和阿雪未来县上之前,县上已有人在以卖艺为生,哪知他们一来,便没了生意。张剑生先前倒不是没有留意到,只是觉得同行之间各做各的,倒也互不干涉,并无大碍,哪知日子久了,竟然惹怒了他们。张剑生一阵无奈,心想:“他们人多,我又武功全失,光靠几招花拳绣腿可打他们不过,现下阿雪又在他们手里,我更不能轻举妄动,且人在江湖,还是少跟人发生冲突的为好……”一番深思熟虑过罢,见阿雪因口鼻被捂,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心下甚是不忍,忙道:“好好……我不再做这个了便是。”高个汉子叫道:“那还不成!”张剑生道:“这位大哥还想要如何?我一一照做便是。”高个汉子哈哈大笑几声,道:“这女娃娃可是只招财猫,你得把她交给我们!现下你便自个儿滚罢!”
张剑生一听,顿时心慌意乱,忙道:“这可万万使不得!阿雪她一直以来同我相依为命,如何也使不得的!各位大哥,我这就带着她离开这个地方,绝不碍着你们生意!”一独眼汉子大怒,叫道:“他妈的!”伸脚便向张剑生腿上踢去,张剑生情急之下,哪里来得及躲避?当即膝盖处中踢,不禁单膝跪下地去。阿雪见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高个大汉怕捂住她太久令其窒息,忙把她放了下来,拽着她那雪白的小手臂,哈哈笑道:“小姑娘,跟着我们哥几个,包你吃喝不愁的,可要不要?”余下三个汉子也跟着放声大笑。
张剑生不住地开口央求,四个汉子却始终无动于衷,阿雪不住地哇哇大哭。张剑生别无他法,站起身来,使开几招武当剑法,叫道:“阿雪别怕,我定会带你一起离开这里!”跟着一招醉八仙剑法的“六神无主”向刀疤汉子身上刺去。刀疤汉子叫道:“他妈的!不识抬举!”恻身退开,拔开手中大刀,直往张剑生身上招呼,其余两个汉子也挥刀攻上。张剑生一番左闪右避,但因武功尽失,轻身功夫全然使不开来,剑上劲力也没有一丝凌厉,终于躲闪不及三人劈砍,右边大腿上中了一刀,开了偌大一道口子,登时鲜血直流,跪地不起。阿雪见此,哭得更是撕心裂肺。高个汉子忙道:“大伙下手莫要太重,免得惹来官府!”余下三个汉子往手上吐了几口唾沫,刀疤汉子恶狠狠地道:“总得叫这小子吃了些苦头!待老子再砍上几道口子!”张剑生只得强忍疼痛,起身躲避。阿雪大哭道:“阿雪不要跟他们去!阿雪……阿雪……阿雪不想活啦!”声音极为嘶哑,说完用尽气力挣开高个汉子一双肥手,一头重重撞在身旁的一株大树树背上,登时倒地晕去,额上鲜血直流。
那汉子没来得及阻拦,“啊”的一声大叫,一副神色慌张的模样,忙向余下三个汉子叫道:“不好!出事啦!出人命啦!我们快走罢!”说着拔腿就跑,余下三个汉子愣住一会,暗叫不妙,忙跟着拔腿跑开。张剑生声嘶力竭,道:“阿雪……阿雪……”忙起了身来,忍着剧痛走到阿雪身前,顿时心慌如麻,伸指探了探她鼻息,发现还在呼气,心下不禁大喜,忙用手掌轻轻捂住她额头,不让鲜血流下,抱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县上客店走去。好在不久回到县上,有好心人见他如此模样,相询几句,帮忙把他和阿雪带回了客店,又说要帮忙请郎中,张剑生不住地出言道谢。果然,那好心人不久便请来了一个老郎中,张剑生让老郎中先给阿雪治伤。
这时,阿雪躺在**,那老郎中已给她看过伤处,不禁连连摇头,满脸疑惑之色,对张剑生道:“当真怪啦,若是寻常孩子这般,早就没命了,这孩子竟能不治自愈,瞧,这气色可好多啦。”张剑生闻言,想起阿雪曾服食过长生仙药一事,登时大喜,只是此时的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异常,一知阿雪无碍,自己却昏晕了过去。老郎中“啊哟”一声,忙把他扶到了**治伤。老郎中姓李名仁,心肠医术都甚好,是南山县上有名的医师,见他二人无人照料,先是回医铺吩咐弟子打理,之后便回了客店来亲自照顾二人。
几天时间过去,这一日晚间,张剑生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望见房内泛着微红烛光,阿雪正趴在床头打着瞌睡,心下喜不自胜,心想老郎中所言确然没错,欲要直起身来,哪知身子一动,便感疼痛异常,忍不住“啊”的一声。阿雪闻声醒来,忙抱住张剑生身子,神色间甚是慌张,道:“阿雪在这!阿雪在这!”张剑生忍痛道:“阿雪……怎……怎么了?”阿雪见他模样,愣了一会,随即又扑进他怀里,哭道:“叔叔没事啦……太好了太好了……”张剑生一脸疑惑,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想起这几日来有人给自己端碗喂药的情景,不禁又问了一遍:“阿雪,你怎么啦?别哭啦。”
原来,李仁照料了张剑生和阿雪一天之后,阿雪便醒了过来,李仁便将发生之事跟她说了。之后阿雪谢过李仁,不好意思再麻烦他照料,李仁见她年纪虽小,却不仅颇懂人情世故,且又聪明伶俐,身子又已无大碍,便将煎药的法子与服药的时辰告诉了她,留下了一张纸条之后,便回药铺去了。张剑生昏迷之际,不管白天夜里,时常因做噩梦醒来,只是醒来之时神志不清,每次都大喊道:“阿雪,你在哪儿?阿雪,你在哪儿?”阿雪便给他喂了药,见他痛苦之状,自己也跟着伤心不已。好在那客店掌柜很是喜欢阿雪,在一干大小事上对他二人颇为照顾。
阿雪擦了擦眼角,把这些都说与张剑生听了。张剑生顿时全感觉不到身上一丝疼痛,直起身来,把阿雪抱得紧紧的,眼角渗出几滴眼泪,滴在她那如墨水一般的发丝上。转眼见桌上李仁留下的那张纸条,伸手指了指,微笑道:“阿雪,去把它拿过来给我看看。”阿雪起身把纸条拿了过来,几年以来,张剑生闲暇时便教她识字写字,这时听她缓缓念道:“公子身受不明重伤,然未死也,此次也当逢凶化吉,又有女伤而自愈者,生平未见,当真奇也!奇也!”语气模仿得有模有样,张剑生一阵哭笑不得,心下对李仁很是感激,转眼见阿雪正怔怔地看着自己,二人双目对视,俱是喜上眉梢,乐得开怀。
之后,在客店里住了一个多月,阿雪每日端茶送饭,张剑生腿伤好了大半,已能自行走路,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二人之间的感情更是深了几分。张剑生清算了先前卖艺赚来的银两,见所剩已经不多,寻思道:“我的伤已无大碍,总不能一直在客店里住下去罢?以后……以后要去哪里呢?嗯……不如就和以前一样,走到哪便去哪罢!”这日一早,张剑生收拾了衣物、黑玉剑等物事,还了住店费,携着阿雪到马棚里牵了老毛驴,见它精神饱满的模样,心下甚喜,那驴见了二人,仰头鸣叫几声,似是也在欢喜。张剑生把阿雪抱上驴子,离开了南山县。
忽忽数月过去,时至寒冬,蜀境之内遍地银装素裹。这一日,张剑生和阿雪二人骑着老毛驴正行走在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山道上,这山道比之平常所见的山道宽敞了数倍,山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甚多,有推车的,有骑马的,有骑驴的,也有步行的,张剑生不禁一头雾水,一时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它。微一抬头,望见远处一座山峰奇高,耸入云天,阿雪不禁“哇”的一声叫了出来,一张小口张得大大的。行着行着,见前面不远处有家客店,张剑生大喜,伸手指了过去,道:“阿雪,我们今晚去那住店。”阿雪迟疑了一会,道:“叔叔,我们不是快要没钱了么?你不跟阿雪说,阿雪也知道的……”张剑生微微一笑,道:“这天气如此凄寒,总不能在外边露宿的,阿雪身子可会受不住的。”说完低头看了看她模样,伸手抚了抚她脸,微笑道:“瞧,这小脸给冻得红扑扑的。”阿雪一听,更是满脸通红,埋下头去。
来到那客店前,只见客店门面甚大,大门门匾上写着“福来客栈”四个金漆大字,又见店里店外客人甚多,有的还在等着上菜,有的已经在狼吞虎咽了。张剑生抱着阿雪下了驴来,那店小二见了二人,忙出来招呼道:“这位客官可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小店有上好的菜,上好的房,包准客官满意!”张剑生心想客人甚多,问道:“还有客房么?”那小二比手划脚,笑道:“有有有,二楼还有三四间,客官要再晚来一步的话那可就没啦。”张剑生道:“好,便要一间客房,待会再送两个菜上来。”小二道:“好嘞,这天气怪冷的,客官可要喝点酒暖暖身子?”张剑生心想:“我一直滴酒不沾,但天气这么冷,喝点暖暖身子倒也无妨。”便点了点头,取下老毛驴身上所带东西,那小二便把驴子牵到马棚去了,随后带着二人去了二楼客房。
过了一会,那小二便送上来一碟蘑菇肉丝、一盘土豆丁和两碗米饭,饭菜正冒着蒸蒸热气,那小二跟着又去取了一小坛酒上来。张剑生见小二很是热情,便问道:“小二哥,你可知这条山道上为何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小二笑道:“客官是外地来的我早就看出来啦,这条山道啊,可不是一般的山道,这可是有名的蜀道之一的金牛道!”见张剑生满脸疑惑不解,又道:“这山道的尽头啊,有一座大山,唤作昆吾山,那山的另一边呐可不如这里这般天寒地冻的,去过的人啊都知那四季如春,奇景无数,嘿嘿,小二哥我曾随我祖父去过那俩次,那里到处都开满了鲜花绿草,山后还有许许多多数也数不清的商道呢,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啊,要去那山的另一边避寒的人可就多啦,冬去春回,再和那来来往往的商人加在一块,小店的生意可不就好了嘛?再走下去还有好几家客店呢!只不过小店是头一家,生意自然是好点啦,这可不是嘛?”小二滔滔不绝地说着,张剑生倒也听得明白,心想:“若真有那般世外桃源,我何不带着阿雪过去,再也不回来了呢?之后再远走西域增长见识,何尝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小二见他面带微笑,一副沉思之状,便道:“客官可是也要过去?”张剑生知他猜到自己心思,便点了点头。小二又道:“那我可得告诉客官啊,这昆吾山可大啦,听老人们说可是横跨了五百多里路啊,想要绕过去那是不可能的,走到半途都得给冻死啦,更何况昆吾山山上山下各处都有蜀境神猿出没呢,山的边缘冷暖相宜,这猿啊可就更多啦。这昆吾山共有三峰,中间那峰那可真要人命,可是直抵云霄,一眼望不到尽头啊!客官方才在外边可瞧见了罢?”张剑生迟疑了一会,点头道:“原来如此。”小二又道:“这般客官若要去山的那边,就得从两处山谷过去,那两处山谷有从各处山道过去的人汇合的,客官可千万不能给走丢啦,千万得跟着大伙一块过去!”张剑生连连点头,小二感叹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张剑生拱手道:“多谢小二哥指点了。”小二挠了挠头,“嘿嘿”笑了几声,张剑生会了他意,取出几文银子给他,那小二便即笑嘻嘻地走了。
张剑生给阿雪夹了菜,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阿雪可是很想到那边去?”阿雪点头道:“想。”张剑生摸了摸她头,心想:“若到了那边去,再过个几年阿雪可就长大了,那时她终生有托,我也就功成身退了。”想到这里,会心一笑,道:“好,明日我们便启程过去。”阿雪软声道:“好。”说完便小口小口地吃起饭菜来。张剑生打开酒塞,终究不敢喝太多,只倒了一小碗出来,哪知酒一入口,便感受用,忍不住赞道:“原来酒是这般好喝的!”又饮几口,但总算怕醉酒误事,不敢再多喝。转眼见阿雪正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带甜笑,张剑生不禁问道:“怎么啦?”阿雪微笑道:“叔叔脸红啦,阿雪可是第一次瞧见呢。”二人相视而笑。
第二日午后,张剑生便收拾了一干物事,带着阿雪下了楼来,耳边不住传来声音:“喝喝喝!”“痛快!”“再来再来!”原来是七八个汉子正围着一张桌子饮酒吃肉,店内其余食客都离他们远远的。张剑生也不再去留意,跟客店掌柜结了账,便欲离去,哪知当中一醉酒大汉见了张剑生和阿雪,正提着一大壶酒,东倒西歪地走了过来,身后众大汉们不住地拍手叫道:“好好!不愧是虎头大哥!”
那店小二见状,赶紧凑到张剑生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快走!”张剑生听他语气郑重,又见那大汉一张方脸,满脸黑须,心想多半来者不善,便不多问,拉着阿雪的手便走。那大汉见状,“哼”了一声,叫道:“想……想走?”当即纵身越到客店门外,伸开双手挡住了大门。张剑生暗叫不妙:“不好!是个练家子!”想起几个月前南山县一事,心下不禁一阵不安。客店掌柜忙走过来招呼道:“恶虎沟的大爷,小店的门给你挡着,客人可进不来出不去啦。”原来,那汉子便是离这不远处的恶虎沟上恶虎帮的帮主“沟中猛虎”彭虎头,余下六七个汉子正是一干恶虎帮爪牙,此时正不住地哈哈大笑。平日里恶虎帮以堵截山道、向来往的人索要钱财为生,不给的便被他们一阵毒打,最后也只好自认倒霉,给钱保命。那彭虎头倒也聪明,生怕没人敢再从这金牛道上经过,便只隔三差五地骚扰过往来人,加之此地较为偏僻,又时当乱世,官府管制不及,恶虎帮便更无后顾之忧了。
客店内的食客纷纷暗叫不妙,有住店的,便即上了楼去,只打尖的,见店门已经出不去,忙向小二要了客房,也跟着上了楼去。彭虎头“呸”了一声,一大口唾沫吐到客店掌柜脸上。掌柜“啊哟”一声,一脸难受之相,忙伸手抹去唾沫。张剑生忙拱手道:“这位大哥可是有何见教?”彭虎头大醉之中,只听他“嘿嘿”几声冷笑,走到张剑生身前。阿雪见他面容可怖,忍不住发颤不止,躲到了张剑生身后。彭虎头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不要……不要害怕!你生得……这般……俊俏,本帮主……把你带回去……养得白白……胖胖的,做俺……做俺……做俺的小老婆!”张剑生登时心头一紧,忙携着阿雪退后了几步。余下的几个恶虎帮汉子见了,更是不住地哈哈大笑,那掌柜和小二哪里敢来插嘴,只得在一旁满脸愁容,暗暗叫苦。
张剑生道:“小女能蒙这位大哥厚爱,万感荣幸,只是……只是早日前小弟我已将她许配于人,现下正是要赶路去认亲家呢。”那恶虎帮众汉子纷纷大叫道:“放屁!放他娘的狗屁!”张剑生心想此地不宜久留,拱手道:“告辞。”拉着阿雪绕过彭虎头硕大一个身躯,随即快步离开。哪知刚出到门口,却听见阿雪“啊哟”一声叫了出来,张剑生忙回头一看,见阿雪右臂已被彭虎头拽住,臂上发红生疼,阿雪眼眶湿润,几滴泪珠不住地晃动。张剑生对南山县郊外林子一事颇有阴影,极怕重蹈覆辙,这时终于忍耐不住火气,叫道:“快放开她!”彭虎头道:“不……不放!”说完仰头“咕咕咕”地饮了几大口酒。
张剑生心下焦急万分,大叫道:“放是不放!”彭虎头道:“不……不放!”恶虎帮众汉子见此,无一不捧腹大笑。那店小二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招呼道:“哎哟啊,恶虎帮的大爷啊,改日小二哥给您找上一个俏上十倍的小老婆罢,包管叫您满意,他们……您就先让他们走了罢!”哪知一言刚毕,彭虎头馒头大一个拳头已经招呼到自己脸上,小二不禁“哎哟”一声大叫,几颗门牙登时掉了下来,鼻孔不住冒血,小二心中满是苦水,无奈捂着脸退开几步。张剑生忙道:“小二哥!”心下对他十分感激。阿雪见了,心里更是害怕,一只手臂又给拽得越发生疼,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张剑生一阵无奈,心想:“既然事情已到这步田地,哼,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忽然头脑一热,从背上取下裹着灰布的黑玉剑来,拔剑出鞘,龙吟之声随之响起,跟着一剑便往彭虎头胸口刺去。彭虎头皮糙肉厚,寻常兵刃轻易伤他不得,只见他仰天哈哈大笑,竟全然不去理会躲避,哪知一瞬之间,已被黑玉剑穿胸而过,一大口鲜血喷在张剑生和阿雪身上,跟着放开了阿雪的手,身子不住地抽搐,张剑生抽出黑玉剑,彭虎头胸口不住喷血。掌柜与小二连叫“啊哟”,一阵心乱如麻。余下一干恶虎帮汉子见此情状,纷纷大叫道:“大哥!大哥!”跟着拔刀冲了过来。张剑生忙抱起大哭不止的阿雪,奔到了马棚里,把她放上了驴子,跟着一剑斩断绳索,牵着驴子从客栈后面绕出,见那六七个醉汉提刀追了过来,道上各人纷纷回避。张剑生暗骂:“该死!”用力拍了驴屁股一掌,老毛驴便即发力往昆吾山的方向直直奔去,张剑生喊道:“阿雪,去前边等我!”阿雪不住回头喊道:“叔叔……叔叔……”
隔了一会,那几个醉汉将张剑生团团围住,俱是一副东倒西歪的模样。一醉汉刀指张剑生,喝道:“小狗崽子,留……留下命来!”挥刀便往张剑生身上招呼,张剑生侧身避过,一剑削下那醉汉头颅,雪地上登时鲜血遍地。余下几个醉汉“啊哟”几声大叫,拔腿四散跑开。张剑生心想:“若给他们搬来救兵,那可大大不妙!”当即追上两个跑在一起的醉汉,先后一剑刺死了他们。醉汉在昏醉之中所逃方向不尽相同,余下的便已去得无影无踪了。张剑生还剑入鞘,转眼见掌柜和小二在店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忙快步走了过去,取了仅剩不多的几两银子给了掌柜,道:“一干后事就有劳掌柜的给处理了。”那掌柜接过银子,不禁双手发颤,满脸老泪。张剑生知他有心事,寻思一会,道:“日后他们若来寻事,便先好生招呼,再在饭菜里下药杀了。”那掌柜知心事被看破,点了点头。小二捂着嘴,道:“我们忍了他们好久啦,想不到这位大哥剑法如神,帮我们出了一口恶气!那班人要再来闹事,哼,小二哥我准要他们好看!”张剑生朝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好,后会有期。”转身走开几步,回头又道:“保重!”那小二不住向他招手。张剑生沿着山道快步奔了过去,心里对阿雪很是牵挂。
二人日行夜息,隔天便随着道上行人来到金牛道尽头的一家“缘来客栈”门外,因地处昆吾山山脚不远处,生意浑不比“福来客栈”的差。时近黄昏,道上行人纷纷到“缘来客栈”落脚歇息。张剑生心想:“先前那小二哥和我说过不可单独上山,现下也不着急赶路,先进去歇歇脚再说罢。”下了驴来,店小二见了他,忙出来招呼道:“客官快进去住店罢,小店人快满了,晚点可要睡厨房啦。”张剑生正欲开口,哪知这时,远远望见山道上十余骑人马正朝此处奔来,张剑生眼力甚好,再仔细一看来人装束,却不是恶虎帮的汉子是谁?张剑生“咦”的一声,心下疑惑一阵,不及细想,立马翻上驴身,阿雪问道:“怎么啦?”张剑生道:“坏人追来了,我们现下就走。”店小二忙招呼道:“客官可不住店啦?”张剑生拱手道:“不住店了。”话一说完,便即骑着驴子向着昆吾山驰去。店小二这时才知二人是要上山,不禁神色慌张,大喊道:“客官!不能朝那边去,今晚山上会有雪崩,快回来!快回来!”哪知张剑生已去得远了,又因北风呼啸,如何又能听得见呢?店小二自是有心而无力了。
原来,恶虎帮前任帮主彭虎头死后,帮中众汉子便因帮主之位的继承起了争执,纷纷都自荐要当帮主,几次言语不和动上了家伙,好在终于商量出一个办法来:谁若亲手为前任帮主报了仇,帮主之位便归谁。于是乎,众汉子在福来客栈搜不到人之后,一顿大发雷霆,又因想当帮主心切,又如何有心思去喝酒吃菜呢?一番逼问之下,小二始终不肯说出张剑生去向,便给一刀杀了,那掌柜贪生怕死,将张剑生的去向如数奉告,哪知众汉子一怒之下,也将他杀了,“福来客栈”也就这般不了了之,之后众汉子便沿着山道追了过来。
张剑生本以为恶虎帮的汉子们会追过来,哪知回头一望,却见身后山道空****的全没一个人影,虽不知是何缘故,心下却也甚喜。只是寒风凛冽,风势渐大,地上积雪也越来越厚,老驴子也越发走不动路了,不一会儿,老驴子已然气喘连连,不住呼着热气,张剑生无奈,只得和阿雪下来走路。一路上,张剑生问阿雪道:“阿雪,可冷不冷?”阿雪迟疑一会,面带微笑,道:“阿雪不冷!”哪知张剑生二话不说,脱下身上棉衣披到她身上,阿雪怔怔地看着他,久久不能言语。
昆吾山山势甚陡,行不多久,便觉浑身乏力,几近寸步难行,张剑生择了一处较为平坦的雪地稍作休息。天还未暗,张剑生捡来几段干枯树枝,将地上积雪拨开,生起篝火取暖,和阿雪在篝火旁吃起了携带的干粮。待得吃完,阿雪脱下那件棉衣,递还给张剑生,道:“叔叔,晚上好冷好冷的,你自己穿上罢。”张剑生愣了一会,也便接过棉衣,披到身上,心念一动,伸开双手来,微笑道:“来,我抱着你。”阿雪小脸一红,“嗯”了一声,钻进了张剑生怀里。过了一会,篝火熄灭,抬头不见星月,四处黑漆漆的一片见不到一丝光亮,张剑生顿觉倦意上身,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
过了约莫两个多时辰,张剑生在迷糊之中忽听得山上传来“砰砰砰”的响声,只因于睡梦之中身心俱乏,起初便没放在心上。哪知那声音越来越大,身下雪地不住地颤动,张剑生稍转清醒过来,只觉一股气势汹猛异常的寒风正迎面扑来,心下大惊,正欲抱起兀自还在熟睡的阿雪,哪知这时,一股崩雪从身后压过,张剑生受不住巨力,“啊”的一声大叫,登时被崩雪压得趴倒在地。阿雪这才从熟睡之中惊醒过来,只是此时崩雪已将二人埋没,如何还能言语?那老驴子一声惨叫,也被埋没在崩雪之中,再发不出一丝声响。
那白发人一听,哈哈大笑几声,将手中一段竹萧凑到嘴边,吹起了曲子,“碧涧流泉映故人,疏林落雪凝春色”,正是一曲《碧涧流泉》。张剑生颤道:“你……你便是阎王爷?”白发人不语,继续吹奏着曲子, 只听曲音交替回旋,犹如在那千姿百态的奇峰异石之间,忽然爆发出一股股清澈的泉水,时急时缓,跌宕起伏,曲折盘旋,使人仿佛置身于山水之间,叫人神飞志扬、心旷神怡。张剑生一听,顿觉曲音如细水长流那般流入心间,身心颇为受用,不禁怔怔地聆听着。
过了片刻,曲罢音逝,白发人转过身来,只见他身着灰白长袍,面容苍老,长眉挂目,银须垂胸,白发披肩,神色间流露着一股非凡的气息,只听他开口道:“年轻人,鬼门关不是这般模样,你也没死。”那白猿捶了捶胸脯,仰头啼叫几声,气势甚是凌人。张剑生愣了一会,道:“我……我没死?我真的没死?对了,阿雪,阿雪!”起身奔到阿雪身旁,把她搂进怀里,只觉她身体暖暖的,伸指探了探她鼻息,发现她呼吸均匀,心下不禁大喜。白发老者笑道:“她也没死。”张剑生大喜之下,放声喊道:“没死,我们都没死!”
哪知这时,张剑生忽感后心发热,传来一阵刺骨剧痛,全身不住冒汗,登时倒地晕去。白发老者道:“不好,可又发作了。”忙和白猿奔到他身旁,扶他直起身来,运起一股真气,往他丹田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