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百花
张剑生一路横渡北海冰洋,跨过沙俄、蒙古疆土,这日日傍西山,来到中土境内长白山脉一带。正路过一处市镇,望着久违的风土人情,不禁一阵感慨唏嘘。多日未曾进食,见前面路旁有一间酒家,四顾打量一会,见一富商一身肥膘,正搂着俩个小姨子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待得从身旁擦肩而过,悄无声息便捎下那富商腰间钱袋来。当下快步进了酒家,点了桌热腾腾的酒菜。吃完酒菜,叫来店小二,问起可有空房过夜,店小二见他脸上一块伤疤有些可怖,但出手却也阔绰,连道:“有有有,小店有上好的房间,包管客官您满意。”也便领着张剑生上了楼去。
张剑生进到房间,解下外衣,坐在床沿边上,脑海里百转千回,忆想着前尘往事。过了一阵,天色转沉,忽闻楼下传来叫喝声音,张剑生没去放在心上,熄了灯烛,便即躺倒在床,枕着手背,闭目睡去。张剑生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哪知忽然一身冷汗,猛地醒了过来,原来是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和阿雪堕入轮回,生生世世相见不得,虽是虚晃梦境,此时心里却也兀自留有余悸。张剑生自从顿悟无极以来,听力更胜从前,隔房一阵交谈声音清晰入耳,皆是一口东北音色:“大哥,那百花仙子武功当真了得,此去我帮弟子伤亡甚众,没想到我们金钱四秀联起手来竟也奈何她不得,还损了我和老四的一只招子,这潜龙天机图我看是没法到手了。”“不成,多年来我们金钱帮处心积虑寻找前朝潜龙天机图的消息,这时有了苗头,怎能轻易撒手让人?”“可是大哥,那百花谷守卫森严,再去一遭恐怕又要损兵折将,我和二哥的另一只招子怕是也要交待了。”“老三,平日里你谋略过人,你倒说说我们接下来该当如何罢!”听到这里,张剑生登时一愣,寻思道:“金钱四秀?百花仙子又是何许人也?我在海外漂泊多年,倒也一无所知了。”隔了一会,一较为文弱的声音传来:“依我看来,这百花仙子武功再胜我们十倍,终究是女儿之躯,世间女子俱有一个共同的软肋。”拉长了音道:“便是男人。”“此话怎讲?”“这百花仙子可是当今江湖上少有的大美人儿,我早有心结识于她,暗中留意她也有一段时间了。”“好啊老三,没想到你平日不近女色,原来是藏有这般心思啊,都说君子最爱美人,看来总没说错了。那你可知她有甚么来头么?”文弱男子几声浅笑,道:“自然知道得些,听说她与当年名震江湖的武当派张剑生张三侠颇有渊源,倘若没错的话,这百花仙子便是相传张三侠当年的红颜知己白海棠白姑娘罢,当年在天门山乾坤大会上我曾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这婆娘终日蒙着面纱,你可没认错么?”“倘若错了,那便将错就错罢!”“那你再说说又该当如何。”张剑生听到这里,不禁寻思道:“甚么?竟会是她……这甚么金钱四秀想要对她不利,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嗯,便先瞧瞧他们有甚么打算罢,我也好暗中相助。”悄声着好衣物,携了黑玉剑,从客房窗口闪身出去,顷刻间落在隔房屋顶,轻手揭开一小块瓦片,望了进去,见是一虬髯大汉、一面目精干的男子、一花花公子打扮的男子与一面目无神的男子。原来,那虬髯大汉便是渤海一带金钱帮的帮主史天威,余下的便是金钱帮三大长老邱江波、白云生与段震石。张剑生平生与他们素未谋面,也便认不得了。
这时,只见白云生从袖子里抖出来一张人皮面具,道:“这是日前我照着张三侠面貌做出来的一张人皮面具,只要往脸上一贴啊,再去百花谷一会百花仙子,她定然分不出真假来,待到她放松戒备,我便趁虚而入。”“嘿嘿”几笑,又取出一段香药,史天威见状,道:“催情香!”白云生道:“没错,到时我先与她尽了那**,后再逼她交出潜龙天机图。”邱江波打笑道:“老三啊,平日里我总说你那易容之术是花花架子,没想到竟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白云生嘴角一扬,笑了几笑,道:“倘若不成,我便先全身而退,日后再作打算。”张剑生听得金钱四秀意图,当下也不动声色,暗自寻思下步打算。
次日,张剑生暗中随在金钱帮一行人身后,翻过几座山头,到得一片密林里,白云生已装扮成张剑生早年时的模样,道:“大哥请带人在此留步,我去去就回。”史天威拍了拍他肩膀,粗声道:“好,去罢!”白云生脚下一轻,轻身功夫施展开来,又往前翻过了一座山头,来到一处宽敞的山谷里,只见谷内繁花似锦,绿草茵茵,流水击石,一座雅致的楼阁坐落在一片湖泊之上,边上围着十余座较小的楼阁,错落有序,叫人好不大开眼界。白云生沿着湖上吊桥走了过去,刚到半途,十余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从楼阁内闪了出来,各自手执长剑,当先一女子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百花阁宝地。”白云生学着张剑生的音色,浅笑道:“故人来访,还请白姑娘现身相见。”女子们听他答非所问,一女子道:“公子若不想惹事生非,还请赶紧离开这里。”白云生故作姿态,转身要走,却见一蒙着面纱的青衣女子缓步从阁内走了出来,正是当今江湖上人称“百花仙子”的白海棠。张剑生在远处见得她纤弱身影,不禁心头一颤,感慨万千。
白海棠见了白云生模样,欣喜之情难以言喻,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是……是他……”白云生道:“白姑娘,多年未见,可不认得我了么?”白海棠朝他走过去几步,道:“张公子……真的是你……海棠……海棠一直都记着你的……”话一脱口,才发觉在众多侍女前失态,忙向她们道:“快请这位公子到阁内大厅好生招待。”说着转身先行进阁去了。几个侍女拱手称是,领着白云生绕过几处楼台,来到一间宽敞的大厅,一侍女转变了态度,毕恭毕敬地道:“这位公子,谷主稍后便来,还请就座。”白云生计谋得逞,暗自得意,也便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隔了一会,一侍女递来一杯清茶,白云生不好推却,也便接过饮了。
又过了一会,只见白海棠换过了另一身青绿色衣裳,迈着轻盈脚步,朝着白云生走来。白云生顿时心神俱醉,久久不能从她身上移开视线。白海棠颇有些意外,往他右侧一张椅子坐了下去,摆了摆手,示意侍女们离开。众侍女也便退了出去,守在大厅外待命。这时,白海棠问道:“张公子,二十多年未见,江湖上一直没有你的音讯,海棠还以为你已经……”白云生笑道:“我这不是来了么?”白海棠道:“那你……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专程来此寻我的么?”白云生道:“多年来我隐居山林,与世隔绝,人总是念旧的,时间久了,便想出来看看,前些日子在江湖上打听到百花仙子的名号,我猜想是你,便过来看看了,没想到果真是你。”白海棠回忆起伤心往事,道:“阿雪姑娘她……我欠她的太多了……”白云生于阿雪舍身救她一事略有耳闻,叹了一口气,道:“事既已过,白姑娘不必再挂怀。”白海棠“嗯”了一声。白云生听得她娇声软语,好生受用,道:“此间只你我二人,白姑娘何不除了面纱相见?”白海棠心动不已,道:“也好。”说着缓缓摘下面纱,白云生得见她倾城容颜,顿时欲罢不能,道:“白……白姑娘,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好看。”白海棠颇有些尴尬,默不作声。白云生顿觉失态,忙道:“我听说最近有贼人来此滋扰,那些人可是甚么来头?可有甚么我帮得上忙的么?”白海棠道:“他们是金钱帮的,已经给我打发了,你不必担心。”白云生道:“金钱帮?这群贼人来此所为何事?”白海棠道:“他们是为了……此事牵连甚多,你若想知道,过些日子我再慢慢说给你听。”白海棠言中之意,便是想他多留几日。白云生自然求之不得,道:“也好。这百花谷良辰美景岂能辜负?我也想多留些日子的。”百花阁门禁森严,本不能收留成年男子住宿,只是白海棠把张剑生视如己出,又因多年未见,岂想他匆匆离去?当下也便给白云生安排了一间房间,吩咐侍女代为好生照料。
当天夜里,白海棠宽衣解带,躺在**,只是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忽然门外传来一名侍女声音:“谷主,张公子说有急事求见于你。”白海棠起了身来,点了盏油灯,忙穿衣着裳道:“好,请他稍待我片刻。”白云生随在那侍女身后,道:“不必了,我进去便是了。”白海棠心头一动,道:“莲儿,你先退下罢。”那侍女应声称是,转身离开。白海棠着好衣物,推开门来,见了白云生模样,不禁有些痴醉,道:“进……进来罢。”白云生走了进去,望见女子闺房摆设,不禁心动不已,道:“我冒犯来此,想来好生莽撞。”白海棠道:“我不介意的。你急于找我,所为何事?”白云生带上房门,在房内踱了几步,道:“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落叶当能聚散,人生却聚散无常,过些日子我总要离开的,有些事情倘若不做,今生怕是再没机会一了心愿了。”凑到白海棠身前,搂住她身子,白海棠道:“你……你要做甚么?”白云生往她脸上吻去,白海棠忙推开他身子,道:“不……不……张公子……你别这样……”白云生不解道:“为甚么?你心里有别人了么?”白海棠道:“没有……”白云生又扑了过去,白海棠忙避了开来,忽然心念一动,道:“不不……你不是他!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白云生有些慌乱,道:“我是武当派张剑生张三侠啊,岂能有假?”白海棠道:“不,你不是他,他从来不会轻薄于我,更没想过要轻薄于我,你和他不一样!”白云生见既已败露,冷笑几声,道:“还好我有备而来。”取出一段催情香药,当下发功挫成粉末,往白海棠身前一撒,白海棠避让不及,登时浑身发热,软倒在地,道:“你是谁……你别过来……快……快来人……”白云生不去理会她言语,把她抱到**,却见**正熟睡着一个小男孩,白云生道:“这……难道白谷主已不是处子之身了么?也无妨了,天下谁人不爱美人呢?”白海棠听他轻薄言语,不禁懊悔不堪,白云生情欲缠身,大喘粗气,哪知刚解下身上外衣,忽然“砰”的一声,一段一尺来长的树枝穿过门窗,直往白云生后心刺去。这树枝来势奇快异常,白云生哪里躲避得及?枝上更附有无极真气,白云生登时被穿心而过,气绝当场,淌下几滴鲜血,溅撒在床单上。白海棠虽不知是何方高人相助,却也不禁松了口气,忽然望见门外一个人影,跟着眼前一黑,已没了知觉。原来,张剑生进到房内,顷刻间便点了白海棠穴道,让她没了知觉,随即又运功为她逼出体内催情香余毒,事成之后,起身想要离开,不禁柔肠百转,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边那孩童模样,心想:“她已经有孩子了……这……再好不过了……”张剑生不想多加逗留,忙熄了灯烛,匆匆离去。
次日清晨,白海棠醒转过来,见了地上尸首,想起昨晚发生之事,不禁心有余悸,揭下尸首脸上的人皮面具,见是白云生,心想:“此人多半是为了潜龙天机图而来,好在昨晚有高人相助,不然……不然潜龙天机图怕是要落入他人之手了,我这一生的清白也……”胡思乱想一阵,又想到:“我终究还是忘不了他的,除了他,我从不会轻易去相信一个人……”又见穿过白云生心口的不过一段再平常不过的树枝,所伤之处又甚为匀整,白海棠将树枝拔了出来,见其竟丝毫未损,心下好生疑惑,想到:“这发功者内功之深,怕是师父她老人家再世,恐怕也万难与其相提并论罢?那位高人也不知会是甚么人,又为何暗中相助于我?”之后,吩咐谷中弟子将白云生尸首处理了,并称白云生假扮故人之相想要夺取潜龙天机图不成,便以死相搏,最终被自己失手致死。众弟子自然发觉她有所隐瞒,知她定有难言之隐,也便没有多做过问。
事过三日,史天威等人见白云生迟迟未归,知是出了岔子,一番商议过罢,派了几个探子去到百花谷打探风声,不久便带回了白云生的死讯。史天威与邱江波、段震石自然难以置信,无奈之下,带着一干帮内弟子到百花谷兴师问罪去了。
不久,史天威等人大摇大摆来到百花谷,几个谷内侍女迎了出来,拔剑相指,一侍女道:“金钱帮的,上回我们谷主好心放了你们离开,你们还回来做甚么?”史天威道:“废话少说,快把我三弟交出来。”一侍女道:“他不在这里,你们快走罢,不然就莫怪我们手下无情了。”史天威道:“胡说,我三弟三天前来到这里至今未归,此时不在这里还能在哪?”几个侍女对视一眼,各自捏了个剑诀,提剑往史天威等人刺了过去。史天威等人忙发招抵御,众人厮打一番,已有几个金钱帮弟子倒下。忽然,一抹碧影从百花阁内闪了出来,几个起落,止住了百花谷众侍女攻势,道:“都停手罢,你们先退下。”来人正是白海棠。众侍女拱手称是,收剑退到她身后。
史天威打个哈哈,叫道:“白谷主,你也是个明白人,你们抓了我三弟,识相的便赶紧把他交出来。”白海棠听她称呼自己“白谷主”,心想:“看来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了。”寻思一阵,道:“日前他擅闯我百花阁,已被我失手杀了,你们想要的潜龙天机图也不在我百花派手里,还请史帮主莫再纠缠不清,快些离开这里罢。”史天威这才不得不信,不禁咬牙切齿,道:“杀人抵命,既然我三弟已死,还请白谷主给我金钱帮一个交代。”一侍女道:“是你们冒犯在先,怪不得我们谷主!”史天威自知技不如人,却又心有不甘,邱江波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史天威无奈看了看一干帮内弟子,叫道:“各位兄弟,都随我打道回府罢!”金钱帮一行人也便大步自来路折返。哪知刚行不远,一个小男孩从百花阁内奔了出来,边喊道:“娘,你答应陪我玩儿,怎么……”白海棠回身一望,道:“剑儿,你怎么出来了?”邱江波老谋深算,当下朝史天威和段震石二人使了个眼神,三人当即使开轻身功夫,抢过众百花谷侍女,白海棠生性善良,哪里料到他们竟趁此半路杀回?好在自己武功不低,往前闪去,一只手抓在了小男孩手臂上,终究还是为时已晚,小男孩另一只手臂已被史天威拽住,邱江波一指正停在小男孩胸口上,段震石一掌正停在小男孩头顶。小男孩已被吓得大声哭叫,白海棠心下焦急,忙道:“史帮主,你们想怎样?”史天威冷笑道:“你先放开他。”白海棠无奈,道:“有甚么事你们冲着我来,他是无辜的。”邱江波冷笑道:“真是天助我也啊,白谷主,你再不放手,我这‘翻江一指’可就要落下去了,这小娃娃小身子骨恐怕受不住啊。”白海棠受制于人,生怕伤及小男孩性命,无奈只得照做,刚一放开他手,史天威一个反手,便将小男孩拽进怀里,一只手正按在他脖子之上。百花谷众侍女见状,纷纷怒剑相向。
史天威大笑几声,道:“白谷主,想要这小娃娃活命,还是赶紧把潜龙天机图交出来罢,你若敢耍甚么花样,一有风吹草动,我便一掌掐死他,大不了一块玩完。”白海棠迟疑一会,终究想着救人要紧,无奈道:“好,我去取来给你。”史天威笑道:“好啊,不出所料,潜龙天机图果然在你们百花派手里。”瞪了白海棠一眼,喝道:“还愣着干甚么?还不快去取来?”哪知话刚出口,忽觉一股暗流牵动着自己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将小男孩放了开来,邱、段二人“啊”的一声,周身也已被暗流笼罩,动弹不得。一干金钱帮弟子目色惊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白海棠忙趁隙将小男孩拉了回来,随即往身后退开几步,道:“百花派承蒙高人相助,感激不尽。”未闻应答,又道:“高人两次相助,何不现身相见?”跟着一声龙吟传入耳间,白海棠不禁蓦然怔住,心头一颤,身后一干金钱帮弟子已然倒地不起,气绝当场,跟着一面色沧桑的白发男子徐步向金钱三秀走来,正是张剑生。白海棠见他背上黑玉剑,心下一阵凌乱,道:“是……是你……”张剑生淡声道:“是我。”金钱三秀顿觉他气势凌人,不怒自威,忙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就放我们一条生路罢!”张剑生一脸淡漠,道:“她不忍心杀你们,我不一样。”拳锋一捏,无极真气压得金钱三秀七窍流血,痛不欲生,三人在地上抽搐打滚一会,便气绝死了。张剑生回头看了目瞪口呆的白海棠一眼,道:“这些人留不得。”见白海棠没有应答,微微一笑,道:“多年未见,不请我进去坐坐,一叙别来之情么?”白海棠搂着小男孩身子,道:“好……”安顿好小男孩与张剑生之后,忙与谷中侍女将金钱帮众人的尸首处理了。
过了几个时辰,白海棠去到阁内大厅,哪知不见张剑生人影,不禁心慌意乱,问起谷中侍女才知他此时正在谷内一间花园里散步。白海棠匆匆去到花园,张剑生见她神色,道:“怎么了?怕我不辞而别么?”白海棠被他点破心事,不禁一阵羞怯,忙摇了摇头。张剑生朝她走过去几步,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白海棠除下面纱,眸光泛动,道:“可你……可你却老了……”张剑生淡然一笑,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在所难免,又有甚么好伤心的?”白海棠道:“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张剑生轻叹一声,道:“一言难尽。”转眼望了望园内亭台水榭,发步走了过去。白海棠一阵迟疑,跟在他身后。二人进了凉亭,往亭内石椅坐下,张剑生将那晚在客栈无意间听得金钱四秀谈话一事说了。白海棠道:“原来如此。那二十多年过去了,你都去哪了?你……你的脸可是怎么了?”张剑生也便将远渡北冥及之后发生的事说了。白海棠听得入神,心下感慨不已。待得张剑生说完,白海棠神色茫然,道:“倘若阿雪妹妹真的能够活过来,那总是很好很好的。”张剑生道:“但愿如此。”顿了一会,问道:“你又怎么会成了这百花谷的谷主?我没想明白。”白海棠道:“那天你和阿雪妹妹离开武当山之后,不久我也下山了,我想找到你们,可我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我找遍了大江南北,找了整整八年的时间,哪知还是没有一点你们的消息,我想过要放弃,可你是我这辈子仅剩的依靠,倘若放弃了,那我活着又还有甚么意思?之后我便继续四处打探你们的消息,恰逢有一天路经这百花谷一带,撞见了一伙蒙古人正追杀一个奇怪的老婆婆,老婆婆已经中毒受了重伤,我不忍心见死不救,便和老婆婆合力逼退了那伙蒙古人,老婆婆感激于我,我问她为甚么会被人追杀,她不肯说,我也就没有多问,我便在旁边守着她运功逼毒,见她安然无恙之后便想要离开,哪知她点了我穴道,带我来到了这百花谷,她说她是这百花谷的谷主,江湖上人称百花婆婆的便是她了,她又说想要收我为徒传授我武功,我不答应她便要杀了我,我打她不过,也只能答应了,她对我很好,教了我三年功夫,见我已将她百花谷的绝学尽数学去,便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原来,她是前朝皇宫里的一个宫女,她于武学上天资过人,不但自学成才,更是自创了数门独门武功,深得大元顺帝妥欢帖睦尔的喜爱,当年成吉思汗铁木真南征北战,搜刮了无数奇珍异宝留传下来,但后来朱元璋等反元势力越发强盛,妥欢帖睦尔自知大元气数已尽,便将成吉思汗留下来的举国财宝秘密藏在了一个地方,又亲自绘制了一张藏宝图记下藏宝地点,好做日后复国之需,之后朱元璋大军领导的红巾军破了大都,妥欢帖睦尔为了躲避朱元璋的追杀,只好率领整个王族和所剩的军队逃到了蒙古高原,之后几次的复国失败使得忽必烈家族的政权丧失了在蒙古人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很多蒙古部落开始脱离它而自立,蒙古各个部落之间开始了互相残杀,为了躲避其他部落和明军的两路追杀,师父带着忽必烈家族最后一个皇帝脱木思帖木儿交给她的藏宝图和忽必烈家族最后两个皇子离开了蒙古高原,师父一路奔波,在被不停的追杀之下,无奈和一个皇子走散,后来便和另一个皇子来到了百花谷,创立了百花一派,后来,那个皇子因为天生恶疾死了,师父便只能将复国的希望寄托在当年那个失散的皇子身上,之后她不断打探消息,有一天和两个侍女打听到蒙古有一个部落找到了那个皇子,并拥他为王,师父便回蒙古高原找那个部落去了,去了之后才发现中了圈套,那些人只是得知脱木思帖木儿留下来的藏宝图在师父手里,便设计引她前来,要逼她交出藏宝图,师父中了他们的毒,两个随去的侍女也死了,师父一路逃回百花谷,路上便遇到了我,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张剑生点了点头,道:“那这百花婆婆收你为徒授你武功,是想要你代她寻找前朝皇子的下落?”白海棠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师父她知道她大限将至,她对我很放心,将那幅藏宝图和百花谷谷主之位传给了我,要我完成她的遗命,或许她已经别无选择了罢。”张剑生道:“那藏宝图可就是金钱帮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潜龙天机图’?”白海棠点头“嗯”了一声,道:“师父说她已经看透了改朝换代,她不求能光复元朝,只求我将潜龙天机图交到那位皇子手里,那是属于他们家族的东西,当时我又想我若代替师父成了这百花谷的谷主,日后想要找你多少也会容易些,我便答应师父了。可是之后我四处打探,却始终没能了却师父的心愿,也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张剑生道:“改朝换代换的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变的是天下百姓,希望日后你找到那位前朝皇子,他能够明白这一点,将举国财宝用于造福天下百姓。”白海棠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顿了一会,道:“师父本来要我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可是对我来说,你和别人不一样,有甚么话,我自当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张剑生见她正痴痴地看着自己,心下一阵茫然,起了身来,负手而立,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哪知话未脱口,却见方才那小男孩屁颠屁颠地奔进园子来,边喊道:“娘!娘……”过了一会,小男孩来到凉亭,白海棠起身抱他起来,抚了抚他圆润脸颊,道:“剑儿,你怎么来啦?方才娘不是让莲儿姑姑她们陪你玩的么?”小男孩软声道:“剑儿不要莲儿姑姑她们陪我玩儿,剑儿只想要娘陪我玩儿。”白海棠道:“娘现在有要事在身,你去找莲儿姑姑她们再陪你玩一会,可好么?”小男孩一头埋进白海棠怀里,说甚么也不肯。张剑生看着她母子二人模样,会心一笑,道:“你既已有家室,我也该放心了,嗯……他爹呢?我想见见他。”白海棠双目茫然,凝视着张剑生,摇了摇头,道:“你误会了。”张剑生不解道:“误会?”白海棠道:“他只是我收养的孩子。”张剑生顿时语塞,蓦然怔住半响,道:“你早该告诉我的。”顿了一会,见白海棠没有应答,道:“嗯……这孩子叫甚么名字?”白海棠犹疑一会,道:“白思剑。”话音刚落,恰逢一阵微风拂来,张剑生白发飘飘,呆在原地,隔了一会,才开口道:“很好听的名字。”白海棠埋头“嗯”了一声,张剑生转过身去,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白海棠神色急切,忙道:“不多留几日么?”张剑生道:“事不宜迟。”白海棠道:“此次你西去万里,我总是放心不下你。”张剑生摇了摇头,白海棠知他去意已决,道:“你还会再来这里看我的么?”张剑生道:“你我今生能够再见已是有缘,相见不如怀念,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应该明白。”
白海棠神色凄然,一时无语凝噎。白思剑见她伤心模样,又打量了张剑生好一会儿,不禁咬着小牙,道:“大坏人,你为甚么要欺负我娘!我跟你拼了!”欲要挣开白海棠怀抱,白海棠忙抚着他头,一阵哽咽,道:“剑儿乖,剑儿乖,他不是大坏人,是娘自己命苦。”张剑生暗自无奈,道:“待我走了,你便好生寻个着落托付终生,我张剑生甚么都不是,不值得你如此。”白海棠秀目含珠,摇了摇头,见两个侍女正往此而来,把白思剑放下地来,道:“莲儿姑姑她们来啦,剑儿听话,先跟姑姑们去玩一会,过会娘便去找你们。”白思剑抓着她衣摆,说甚么也不肯。待得两个侍女来到凉亭,白海棠朝她们使了个眼神,那名唤莲儿的侍女也便把白思剑抱了起来,与同来的年老侍女连哄带骗,这才带着白思剑出了凉亭,离开了花园。
白海棠看了看张剑生,走开几步,背对着他。张剑生只觉她目色凄然无比,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是好。隔了一会,只听白海棠道:“记得小的时候我养过一只猫儿,那只猫儿很可爱,我很喜欢很喜欢它,可是有一天它不小心生病死了,我很伤心很伤心,便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爹爹和表哥便去抓了好多只别的猫儿来给我玩,逗我开心,可是我不要它们,我只想要我养的那第一只猫儿,这辈子我就只要那一只,爹爹和表哥没有办法,只好把抓来的猫儿放了,想别的法子来逗我开心,后来虽然我渐渐地把那只猫儿淡忘了,却没再养过别的猫儿了。”回过身去,怔怔看着张剑生,道:“张公子,你便是我的那只猫儿。”张剑生一阵惆怅,道:“我明白。”白海棠道:“张公子,你总是唤我白姑娘,我想你临走之前唤我一声海棠。”张剑生道:“海……”说到此处,忙闭目摇头一会,道:“白姑娘,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这辈子我欠你的,若有来生,再让我十倍百倍偿还于你。”白海棠眼眶湿润,道:“好,张公子,是海棠没法陪伴在你身边照顾你,此番西行之路,你好生保重。”张剑生微微一笑,道:“好。”发步往亭外走去,与白海棠擦肩而过。白海棠脑海里百转千回,放眼望着满园海棠花开,心里不住地想着:“这辈子他连唤我一声海棠也不肯,或许情之一字,只有不懂才不会痛罢?”君不知夏雨秋风有人为他等,张剑生御风神行,霎时间已去得远了。白海棠驻足痴痴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久久不能释怀。
张剑生出了百花阁,在阁外驻足等了一会,见白海棠没有追来,释然一笑,加快了回武当山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