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回客栈的路上,十几只机关鸟组合而成了一只硕大的机械隼,十数对鸟翼螺旋展开,迅速搅动着空气。兰畹主人一路沉默,只听得机械齿轮相互摩擦的巨大声响。
眼看着客栈快到了,他忽然开口:“离生你说,一切原罪在我么?”
肩上的木偶安安静静,兰畹主人声音轻的几不可闻,自言自语。
温柔的机关师忽然笑了,“此时此刻,追悔过往的事又有何用——是心魔呢。”
离生道:“小疯子做这些事,都是为了找你。他在等你。”
兰畹主人颔首而笑:“我来了。”
客栈的窗口已近在眼前。
兰畹主人来了,不仅是了却那段往事,解脱他自己。
也是来救赎莫止。
看见泠镜走向神志恍惚的莫止时,兰畹主人已感到不对劲。
机械隼的腹腔打开,四组机关弩探出,经过特殊改造过机关弩精巧轻便,适应机械隼空中飞行的需求。几组凸透镜相互叠合一起,再在其中加入双直角棱镜正像系统,将光轴两次折叠,探身到机械隼的操控台,供兰畹主人瞄准。在瞄准镜的上端按有转动螺钉,用来调整焦距、远近和角度。
此时,四组机关弩已全都对准了泠镜,蓄势待发。
兰畹主人拨动发射机关。
就在泠镜拔剑的一瞬间,四支劲箭正划破风声地射向她。经过改造的机关箭冷光凛冽,裹挟着风声从四个方向射向了泠镜,几乎没给她生还的余地。
温柔的少年机关师做起决定来很迅速,即便是射杀同僚,也果断几乎狠绝。
然而,离生忽地举臂拽了兰畹主人胳膊。这动作太快,又太轻,几乎是一闪而过,恍若错觉。
但就因为这一碰,发射时的准星偏了分毫。击落泠镜的长剑后,原本对准她胸口的一组弩箭,射到了她的衣襟上,带着巨大的惯性将泠镜钉在墙上。随后静止几秒,衣衫断裂,泠镜狠狠地摔落,背后的墙体呈现散射状裂纹。
——这强有力的一箭,若正中肉身,后果不堪设想。
兰畹主人看了眼离生,沉默。
他正准备调转机械隼,避开碎雪谷弟子的视线,窗口已闪出几道白光,是言灵的攻击。
在莫止毁书的瞬间,言灵深受损伤却也趁势逃出,正好与驾驭机械隼而来的兰畹主人狭路相逢。
机械隼的十几对鸟翼共同加速,迅速抬起,空中一个急速旋转,绕着客栈在上空兜圈子,然而,却甩不脱言灵。
这机械隼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疯狂,不顾一切。
离生的表情也不对了。
血脉相连,以莫止鲜血召唤出的言灵和由莫止一半心魂灌注的木偶,相互吸引着。
不过是一具轻巧机关与木材皮革拼成的躯壳,此时却好似有了生命般,脸孔依旧是木然的,却分明能让人感到痛苦和迷茫。它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吸引,脖颈不顾引线牵引,拼命向着身后的言灵转去,然而它琉璃做的眼珠依旧向前,死死盯着兰畹主人。
——这诡异的姿势,可怕,又莫名可怜。
兰畹主人唇边绽着微笑,是方才离生自作主张干扰射箭时,便没再变过的表情。这笑容温暖得像春天的风,柔软得像春天的花,但更像春天万米河水下的寒冰,冷硬不为所动。
“啵。”的一声,引线断了。离生的脖子迅速折到一旁,是个损坏的木偶了。它身子被巨大的引力吸向身后,然而它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兰畹主人。
兰畹主人微微蹙眉,目光流露出不忍,但太过恰到好处了,分不清是表象还是真心。
所有的引线都绷直了,细而利的引线割入关节,是万刀穿心的痛楚,然而离生不会表达,它刀割皮制的脸孔依旧是木然的。
没有配音的木偶不会说话,但它有目光。
那目光胜却千言万语,紧紧黏在兰畹主人身上。
“咣当。”
执念终拼不过巨大的离心力,眼珠从脸孔掉落下来,露出头颅精密交错的齿轮。
兰畹主人看着离生只剩两个黑洞的脸孔,叹了口气:“去吧。”
他话音出口,离生始终费力扭着的脖颈蓦然断了,它的身体像一缕无根执念的怨魂,随着言灵吸引而走了。
落下的头颅,在机械隼上滚动几下,直到兰畹主人鞋畔,不动了。似最后的眷恋,不肯离去。
然而兰畹主人的目光并没在此处——
客栈二楼的一间窗子内,病态的碎雪谷少谷主正好抬头,二人目光融到了一起。隔着空间,隔着近十年的时间,再次融到了一起。
他这才发现,莫止的房间是玄字甲室,正是他的楼下。
兰畹主人的邀约与久待,莫止的疯狂与苦寻,却原来不过只是隔了一层楼板,二人不知多少次便擦踵而过。
***
阳光是金色的,那男孩的目光中却有比春阳更温暖的光彩。
那是十几年前了,他们在人贩子处第一次见面。
“没事了,不用怕。”那个男孩为了保护他,刚被人贩子打,一开口,断齿的血便流了出来。可是他唇边依然绽着笑容,那么温暖,和他眼中的光芒一起,在莫止心里炸开了烟花。
那个男孩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了,声音又太好听了,以至于时隔这么久,莫止已经神志不清,可依然清楚地记得他说的一字一句。
“我不仅会保护你,保护你不囿黑暗。”男孩笑着说,“我还会陪着你,陪着你得见光明。”
***
莫止似乎欲起身,挣扎着一动,腕上的铃铛随之摇晃。
——“叮当,叮当。”兰畹主人的腰间也发出声响,缀在工具箱上的一枚小铃铛正感受到召唤,轻微颤动。
兰畹主人笑了。
原本便线条柔和的脸孔更显温柔,好像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春日,旭日熙曦,万物明媚。
岁月骎骎,命途恍惚,那些错与对、亏欠与恩惠、罪恶与可怜,都倏而闪过。
兰畹主人却只是笑着微微颔首。
他猛地催动机械隼,开足最大速度向着客栈撞了过去。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客栈的窗板连着墙壁被撞飞,相应地,机械隼的一边翅翼也飞了出去,从空中划过一道漫长弧线,掉落在十丈外,激起巨大烟尘。
机身几乎是倒转地向一侧倾斜,兰畹主人却面不改色,毫无减速的打算,开着这庞大机械撞入了玄字甲室,甚至整间客栈都被这冲击力撞得颤抖了。那几乎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架势。
机械隼尾部弹出一张由鱼鳔制成的膜,迅速膨胀,兜起伤重的莫止,毫不停留地调转离开。
少了一边翅翼的机械隼转起了最大速度,从客栈二楼滑翔而出。
那座号称全镇最大的客栈,四层楼身摇摇欲坠。兰畹主人忽然笑了:“靳忌哥哥一定气死了。”
“我们要快些跑,我可打不过他呢。”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很遗憾,“可我们马上就要坠落了。”
莫止微怔。
“目测这里距地面二十米,”兰畹主人道:“我们要摔下去了,垂直地。”他看了眼莫止的伤口,“你能活下来的吧?”
“呵。”莫止冷笑。
兰畹主人话音未落,机械隼在客栈二楼获得的惯性已尽,大头向下坠地,一瞬间天翻地覆,两个人被甩出了机身。
***
兰畹主人反应很快,腾空的时候,已组装好一物抛出工具箱,环环相扣的锁链钩住莫止衣衫四角,反复扭转,绷紧了张力。经过改造的齿轮相互咬合极速转动,在这一片小小的区域内形成了气流,搅动起了风。莫止四肢舒展的身体如一张鼓起的帆,兜满了风,在空中飘**。
如翱翔的鹰,如自由的云。
锁链的另一端连在兰畹主人腰间的工具箱。兰畹主人摔落在地,顺势以自身重量拽动锁链,两个方向的力相互作用下,莫止缓缓下落。
“其实,刚刚的话没有说完……”收拾好绳索,兰畹主人抱膝倚在一旁,他好像总是不急不忙,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好脾气, “无论你能不能活,这次,我都会回头的,守一会,留一会。”
这是句隐晦的道歉了,自见面始终阴郁不语的莫止顿住了,大概有六秒钟,唇角忽又裂出了笑,戏谑的,嘲讽的。
“道歉确实没用。可是,”兰畹主人笑道,“久别乍见,一直静默好尴尬啊。”
莫止:“……”
“原谅我吧,我也来不及斟酌话题了。毕竟时间紧张啊。”兰畹主人的语气温柔又亲切,仿佛他们从未隔着仇恨,从未分别十年,仿佛他们昨日深夜还饮酒至酣、互道别过。
莫止手指下意识扣着固定伤口的木板,走神思考。
——时间紧张?
脚步声传来,靳忌的身影由客栈侧门后转出。
靳忌的身旁还跟着个小男孩,兰畹主人被他手里支离破碎的木偶吸引了。
兰畹主人笑道:“你捡到了离生?”
小男孩点头。
兰畹主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道:“李左。”
听见这个名字,兰畹主人笑了。
他道:“恭喜靳忌哥哥,。”
靳忌微微点头,目光始终盯着莫止。
兰畹主人笑道:“李左,你喜欢这个木偶吗?”
李左眼珠转了转,点头。
“我放心的,毕竟你很聪明呢。——你捡到了离生,发现它不是个寻常木偶,它可以感应到我。”实际上,离生感应到的是被它分去一半心魂的莫止,兰畹主人不愿多谈此事,含混而过,“不到半日,我劫了碎雪谷少谷主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燕北镇。离生能寻到我,自然便能寻到被我藏起的莫止。你年纪不大,却能沉住气,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于是先以逃跑人质的身份向花间派靳大侠寻求庇护,再一起前来捉拿莫止。”
兰畹主人语声轻柔,仿佛风大一点就能吹散。可李左的脸色变了,这个看起来最稚嫩可欺、最温和无害的机关师,竟是一瞬间便推断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几乎是可怕的揣摩人心的能力。
兰畹主人慢悠悠道:“李左真的很棒呢,小小年纪便有勇有谋,协助侦凶。”他笑了下,“特别是一心为了武林正义——而非借机报复私仇。”
李左的脸色更难看了。
靳忌忽然开口:“你已经知道阁中另有密令了?”
兰畹主人悠悠点头。
靳忌叹了口气:“小疯子该杀,罪大恶极。”
兰畹主人点头,认同,余光里莫止猛地抬头。
兰畹主人不动声色:“受害人一家,所为是否可称罪大恶极?”
靳忌道:“拐卖幼儿,以‘修人’邪术祸世,确是罪大恶极。”
兰畹主人问:“人贩采生折割,是否该杀?”
“该杀。”靳忌道,“但不应杀。”
兰畹主人:“哦?”
靳忌道:“以罪论该杀。但应当带回阁中,有理有据、依律依典,光明正大地判决。”
兰畹主人点头:“靳忌哥哥说的很有道理呢。”
他不慌不忙:“如此,莫止也当得光明正大的判决。——以告慰逝者,以解脱自我。”
靳忌:“……”
“事关中州局势,当以别论。少谷主莫止一死,碎雪谷便后继无人,如此正义可兴。”靳忌的手已搭上弩箭。
兰畹主人道:“靳忌哥哥的心情,阿畹很理解。”
——“算算时间,靳忌哥哥寻过来的时候,应可恰好与挟制泠镜的碎雪谷弟子相遇。靳忌哥哥能割舍个人感情弃泠镜不顾,选择前来执行任务,已可见杀死莫止的心意坚决、坚定。”
靳忌点头,此时已无需多言。
兰畹主人道:“然而来不及了。”
兰畹主人:“那些人带走泠镜费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就会寻过来,解救被晴天阁劫持的少谷主。”
靳忌道:“杀人本就用不了多长时间。”
兰畹主人道:“还是来不及了。”
靳忌不耐烦:“阿畹很少这么多话。”
兰畹主人:“我本人说话多,是因为此时离生已不在身边。至于离生……”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已几不可闻,眉目含愁,似有悲苦难言。
“什么?”靳忌探身。
“至于离生——此刻已被我做成机关。”兰畹主人笑了,唇角细纹微绽,“我说的话多,制作机关的时间便越充足。是靳忌哥哥失误了。”
不待他说,靳忌已经反应过来。
李左手边的木偶已不见。
兰畹主人借东拉西扯的谈话转移注意力,暗中对离生进行改装变形,组装成了机甲陷阱。靳忌探身向前迈的这一步,触动机簧,“升级机甲版”的离生射出, 从背后将靳忌扑倒在地。离生身体上的关节逐个展开包裹住靳忌的身体,它身体四周分别射出八朵花苞一样的机关钻入地下,随后花苞绽开,几个花瓣牢牢抓住地底。
瞬时间靳忌如千钧在背,动弹不得。
他也不敢动弹。离生往日的双手已变成刀柄,正顶在他的咽喉与心脏,只要触动指节机关,十柄刀刃便会立时弹出,五指掏心,五指穿喉。
***
兰畹主人离开没多久,碎雪谷弟子便追来。
被机关困住的靳忌毫无反抗之力,似乎只能引颈就屠。
当碎雪谷弟子的兵器攻过来时,靳忌感到离生将他包裹得越来越紧,几乎密不透风,他连呼吸都困难了。耳边一片“噼噼砰砰”的声响,碎雪谷的兵器砍中机甲,悉数滑了开。
按照主人命令困住了靳忌,木偶人不会说话,不会表达,此刻用身体保护昔日的同僚大叔。
靳忌道:“起开。”
碎雪谷弟子攻势更猛,武器砸落,离生本已残破的身体有木屑飞起。
“离生听话,”靳忌的声音出奇温和,“我们杀出去。”
没有回应。兵器砍在机甲上的震动此起彼伏,靳忌的心跟着一颤一颤。
***
“呵。”
一声冷笑,始终沉默的莫止出声:“薄情寡义。”
赶路的兰畹主人驻足,回头。
莫止:“老头子的人肯定已经到了。百无禁忌此时无法反抗,被你变成了笼中鸡,又扔进了狮虎穴。”
话如雷落,兰畹主人被钉在原地,他的确没想到此节。
莫止得意:“哎呦,好难哦。一边是同僚性命,一边是私心亏欠,该怎么选?”
他道:“不如我们回去,你将我交还碎雪谷,换得百无禁忌性命。”
兰畹主人略微停顿,继续前行。
莫止的脸色变了:“他与你同僚多年,情谊深厚。此刻身处危机,必定盼你回去救他,你置之不理,弃他于绝望?”
天气极冷,兰畹主人笑了下,口中呵出一团白雾,缭绕得他侧脸轮廓极柔和。
莫止:“冷血的畜生。所有对你报以希望的,都蠢如猪羊,活该任人屠宰。”
兰畹主人道:“庆幸你身上唯一的本子已被毁掉,不然莫四爷此时定要召唤言灵,将我斩杀于地了。”
被人如此辱骂,他非但心情很好,还拿自己开起了玩笑。
“哼。”莫止冷笑,默认。
***
近战的碎雪谷弟子攻击无果,开始发起远程攻击,带着铁钩的绳索一头插入机甲缝隙,一头连着马匹。碎雪谷弟子挥鞭催赶,马匹向外奔跑,绳索瞬间绷直。
机甲在外力下向上掀起,可另一端又紧紧嵌入地底,两相作用力下,离生再次感到了那种分筋错骨的疼。
靳忌耳边清楚地响起离生关节错位、脱臼的声响,他开始奋力挣扎,这实在是残忍折磨,不如奋力一战,是生是死管他去呢。战便是了,至少不是被人护着,像只雏鸡儿。
然而离生根本不给他机会,任凭靳忌如何命令,它不为所动。
更多的木屑与机甲碎片飞扬,离生撑不了多久了。
作为一架出色的精密“机器”,它感受到躯体状态,开始启动另一套方案。
不被察觉地,离生的身体悄悄变形。
***
兰畹主人“对身处绝望之人漠不关心”的态度激怒了莫止。他疯态又显,皱着眉,像报怨,更像走投无路时的赖皮:“都是你的错。”
兰畹主人:“嗯?”
莫止道:“小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随意责骂我。我将那些人都杀了,拔出他们的舌头、牙齿、咽喉,一起剁碎,扔进了锅里——可还是煮不烂,化不掉,我仍然能看到那些碎屑。他们不肯放过我,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在耳边不停地骂我。”
兰畹主人问:“那些头颅呢?在你此地居所院子里,埋着的仰面朝天的头颅。”
“呵。”莫止一声冷笑,“他们总让我抬起头,不听话便用绳子把我的脑袋拴在窗框上,不让我睡觉——如他们所愿。”
“这些都是你的错。”他说,“你不救我,不救我们。”
听着毛骨悚然的疯话,兰畹主人神色如常。
他甚至在路边摊买了一杯小吊梨汤,好脾气地端给莫止,道:“天冷喉燥,先润润嗓子嘛。”
莫止抬手掀翻。兰畹主人手腕转动,杯子稳稳回到掌心,滴水未洒:“靳忌哥哥根本没有等我救他。”
“只有懦弱的人,才会等着别人救。”他道,“把求助的手伸给了别人,当然便任人宰割。”
冬日里,小吊梨汤腾起濛濛的白雾,带着蜜与梨的甜香。兰畹主人笑得温温柔柔:“绝望里,总要自己走出路来的,不惜一切代价。登峰临顶,哪怕尸骨堆山;乘风破浪,哪怕血流成河。”
他看着莫止,一语双关。
***
机甲版离生完成最后一次变形。
机关鸟喙喙从窗户飞进,两架“机器”交换了目光。喙喙的声腔震动,发出哀鸣。离生扭转了头,别开视线。
喙喙绕着低旋三匝,终是衔起离生身侧一物,在碎雪谷的箭雨中展翅飞走了。
与此同时,碎雪谷弟子一阵惊呼。
惊呼迅速被巨大的爆炸声覆盖。
离生启动了身体内的自爆机关,在机甲终被拽开的瞬间,砸向碎雪谷近战弟子,同归于尽。
一时间烟尘滚滚,火药弥漫,碎肉横飞。
作为木偶人的离生注定无声,却在最终以一声轰天震地的巨响,彻底消失在了滚滚浓烟中。
同时不见的,还有靳忌和被碎雪谷弟子挟制的泠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