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人 已与我无关

有天我照片 出现讣文版

他一定也这样说

心中 不起一丝波澜

1

女孩缩在墙角,脸被乱发掩住,只露出一寸皮肤,一边嘴角和一只黑色的眼睛。那眼睛钉在面前少年的背脊上,空洞,麻木,冰冷,像死人的眼睛。

少年跪在地上,弯腰,埋头,右手握着螺丝刀一上一下地挥动,噗,噗,噗,噗,机械而沉重,像不知疲倦的打桩机。第一下,扎进了手背,接着用力,扎透。第二下刺穿了眼珠。第三下豁开了嘴角,第四下捅烂了舌头。

噗,噗,噗,噗。

五、六、七、八。

少年双唇紧抿,冷着脸滴着汗,挥着螺丝刀的手不停,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沉。

噗。

第九下,他终于收住手,抬起头看着女孩,轻声说:“好了,没事了。”

月光下,人血原来是黑的。

女孩盯着地上那具被戳成蜂窝的尸体,喉咙发紧,鼻尖发酸,觉得眼眶有些湿。她抬手抹了一把,黏黏的,黑黑的,不是泪,是血。

她捡回被扔在脚边的书包,拿出小镜子和纸巾,擦掉血渍,理顺头发,站起身。

少年看了女孩一眼,迅速低下头,脱下血迹斑斑的校服,扔到地上,又脱下一尘不染的白衬衫,递给女孩,没说一个字。

女孩仰头看了看少年红得快滴出血的脸颊,又低头看向自己,轻呵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更像是自嘲。她穿上了衬衫,系扣子,从衣领系到衣摆,没漏下一颗。宽大的白衬衫挡住了被撕烂的背心裙,而衬衫里散发的丝丝余温和淡淡橘子沐浴露的香味,让女孩长出了一口气——死的不是她。

“我去趟超市。”女孩说。

少年点头,转身走进荒芜的杂草中,俯身搜寻,拾拾捡捡。

女孩回来时,墙角处已经堆满了,废弃的纸箱、腐蚀的木板、冰冷的尸体。女孩把从超市买来的酒精打开,淋在上面,擦了一根火柴,投进去。

火烧了起来。她把自己和男孩沾有血污的衣服丢进火里,黑夜里冒起一团团黑烟。

火烧着,他们谁也没有离开。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看着火,等着火灭掉。那些东西没有烧尽,他们就没办法放心。

一刻钟,半个小时,三个小时。

火终于熄了,成了一堆死灰。少年用剩下的酒精为女孩洗了手,女孩的脸湿淋淋的,他告诉自己那是汗,只是汗而已。直到自己洗手时他才发现,他和女孩一样。

“走吧。”女孩拉起少年的手,自然得就像夏夜的风吹动树叶,五根冰凉的指尖插进四个湿热的指缝,扣合,攥紧。

那一刻,他们同时听到了某种巨大齿轮咬合的声音,像是,命运的声音。

白兰拉着进度条,看着这段刚写好的文字,逐字琢磨。

第一章:杀人焚尸

看完第五遍后,她终于在首行空白处敲下了标题,保存,上传。

“要是人死后还能继续痛苦就好了。”她对着电脑屏幕,轻声说。

叮咚。

电脑右下角弹出了一条消息提示。

白兰把鼠标滑了下去。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叮……

350条消息提示在鼠标的白色箭头下簇拥着,推搡着,叫嚣着,像一群要吃人的丧尸。

白兰的心猛地往下一坠,食指顿了一下,按下左键,接连按下左键。

白莲花女作家白兰,抄袭买榜坑同行。

昔日悬疑女王,今朝黑料大王。

B姓美女作家猛料大集合,酗酒嗑药堕胎第一弹:写书,不是为了女权,是为了捞钱!

一条条新闻如一根根长矛从微博、微信、贴吧朝白兰捅过来,直怼心窝。电话号码、家庭住址、身份证、签证……所有隐私信息统统被曝光,一个挨着一个,似被丧尸啃烂的尸块。

白兰看着电脑屏幕,像突然没电的闹钟般停顿了两秒,接着,那些字织成了一张网,劈头盖脑地把她裹在其中,想勒死她。

她闻到了血腥味。

咣!

窗户震了一声,一只鸟坠下,一团血糊在玻璃上。

白兰扣上电脑,站起身走过去,打开窗,直接拎起鸟的翅膀,装进鞋盒,塞进厨房的垃圾桶,血流了一地。

鸟死了,打开窗看见它的第一眼白兰就知道——空洞、麻木,所有尸体都这样。

她拿来纸巾和抹布,把玻璃和地板上的血渍擦干净。用酒精洗手后,再次打开电脑,逐字逐页看完所有关键字是“白兰”的新闻,打印,装订,收在档案袋里,封好。她走进卫生间,呕吐起来。

吐清了胆汁,白兰坐在地砖上,背靠马桶,注视着手腕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血管:藏青色,微微凸起,细长,埋在皮肤下,像引信。

她点了一支烟,盘腿坐了十分钟,眼看着鲜血涌出血管,沿着手腕慢慢滴落,聚在黑色的地砖上,渐渐淹没剃须刀片。

“呵。”她轻叹了一声,身子歪了下去。

2

郑执坐在医院的处置室里,心里骂了一万遍娘。

胡医生说伤口浅,没打麻醉就直接缝针,他摆出关公刮骨的无畏表情,心里疼得骂娘;疼痛的间隙他猛地想起错过了唐妈给安排的相亲,气得骂娘;缝完针后,他收到小李的微信,告诉他斗殴学生的家长是城建局局长,上面要求以批评教育为主,直接放了人,恨得骂娘。

“小郑啊,下次小心点,你这个月都来报到三次了。知道你是警察,为抓坏人不要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干坏事不要命的坏人呢。”

胡医生嘴里打趣着,手上的包扎动作没停,说完抬头瞥了郑执一眼:圆寸、刀条脸、桃花眼,高大俊朗,却不是那种白嫩嫩、软趴趴的小鲜肉。皮肤粗粝,面相坚硬,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不对,是男刑警。

“敌进我退,敌扰我躲,敌飙我跪,这就是我,一个人民警察的自白。”郑执疼得直吸气,却还嬉皮笑脸地和胡医生胡扯。

“胡医生,出来一下,来了个割腕的。”

处置室的门被推开,胡医生和郑执一起探头向门外看。

一个年轻女人躺在担架上,穿着白衬衣,嘴唇比衬衣还白。

才一眼,郑执就一震,五脏移位,六腑掉转,全身崩坏。他僵在座椅上,呆滞地看着胡医生跑向担架,又和担架一起跑向手术室的电梯。

“夏天,怎么会下雪?”

他的回忆猛然被勾回十六年前学校的操场上,第一次看到白兰时说的胡话——那个女孩,白得像雪。

一个小时后,郑执坚称自己身体不适,主动要求留院观察一晚,死皮赖脸地从胡医生手里要来住院单,健步如飞地冲进319病房。

姓名:白兰

年龄:31

郑执一遍遍看着4号病**挂着的床头卡,一字字读着,像刚学会认字的孩子。不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十六年未见的人,竟然就在他的眼前,实实在在地躺在那里,有生命,有温度,不再是看得见、触不到的梦。

白兰陷在白色的病床里,还没醒。长发**开,铺满半边枕头,脸如白蜡,她的双手护在胸前,像只受了伤飞不动的小鸟。

“为什么要……”郑执死死攥着床头的栏杆,指节青白,吊起浑身的勇气,却没还没能将“自杀”两个字问出口。他咽了下口水,满嘴血腥味。

吱嘎。

门开了,他觉得后背发凉,转过头时,与门口站着的男人视线撞个正着。

男人看向着郑执,盯着他的眼睛,看进去。郑执打了个冷颤,垂下眼,他觉得被老虎看了一眼。

郑执小时候听当猎户的爷爷说过,林子里的老虎都有自己的地盘,你误闯进去,身子就会打摆子,老虎远远靠近你,看你一眼,你就瘫了,只能等死。

郑执在自己瘫倒前,跌跌撞撞地跑出病房,没回头。

“你来了。”白兰伸出右手,摊开手掌,直到握上邢泽递过来的手后,才睁开眼。

邢泽站在床边,眨了下眼睛,向白兰抛出了一个无声的问题。

“我是横着割的,没事。”

邢泽点了下头,眼里燃起了一星光亮,驱散了满脸满身的忧虑和疲惫。

“他?”邢泽想起了刚刚站在床头、神色复杂的男人。

顺着邢泽的眼神,白兰望向门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才顿悟:“啊,江笙,是他发现我自杀,送我来医院的。”白兰语调平淡,表情平静,仿佛口中说的是别人的生死。

江笙是白兰的心理医生,邢泽从没见过他,但他肯定那个人不是医生,是警察。他一看对方的眼睛就知道。

邢泽又点了下头,拉过白兰缠着纱布的左手,轻轻展平苍白冰凉的手指,小心地插进自己的指缝中,扣合,攥紧。

白兰面无表情,但通过她的眼睛,邢泽看见她在心里笑了。

门外站了一整晚的郑执,没看到这一幕。

他正背对病房,对着电话向唐妈赔不是,向天发誓自己没有故意放相亲对象的鸽子,并用爷爷的名誉保证,绝对会准时赴改在下周日的约会。

突然,另一个电话闯了进来。

“郑队,有人报警合租的女生只身去见网友,已经失联三天。”“我这就到。”

3

许絮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后,手里擦着酒杯,眼睛描着平板电脑。

“宝宝,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是她先勾引我的。”一个小白脸可怜兮兮地扒着吧台边,巴巴地看着许絮,像小狗看着主人。

“滚。”许絮眼皮都没抬。

“宝宝,你知道我最爱你,她只是走肾的,你是走心的啊。”

许絮放下酒杯,按下播放器的暂停键,歪头看着小白脸好看的下巴窝,右脚猛地一抬,一记高跟鞋飞踢将他踢翻在地,接着一跃跳出吧台,左右开弓,两个耳光脆又响,像是开了两枪。

分手要狠,打脸要准,这是她对付劈腿渣男的方式。

“滚,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小白脸连滚带爬地跑出酒吧,仿佛被厉鬼索命。

著名悬疑女作家谭静,于昨晚10点,因擦玻璃不慎从自家17楼坠楼身亡。据圈内人士爆料,谭静生前曾多次雇水军诋毁、抹黑过竞争对手白兰。白兰书迷更是坚称,由于谭静的无底限诽谤造谣,才导致一周前白兰抑郁症复发,自杀入院。

许絮扫了一眼平板电脑下方弹出的新闻,笑了,笑这个叫谭静的女人太蠢,用自己的命给白兰搏头条。她点开当当网新书排行榜——第一名《恶女》(作者:白兰)。

白兰是写书的,许絮是卖酒的,两人是闺蜜。

许絮从瑞典回国开酒吧已经三年,和白兰相识也整三年。这一千多个日夜里,身为酒吧老板,她目睹过太多奇葩奇事,大多数与酒精和女人有关。

喝醉的女人,走路摇晃,酒杯不放,顶着一脸花了的妆,抱着闺蜜和Gay蜜不放,前一秒大笑,后一秒痛哭。但白兰不一样。

白兰爱酒,总来喝酒,却从来没有醉过。她总能精确地喝到酒精所能带来的最美妙的程度——微醺。

酒就像她的仆人,可以随意被她控制,如果她想,整个世界都能被她控制。每次看到白兰喝酒,许絮都这样觉得。

“Shot!Shot!Shot!”

酒吧东北角传来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一群年纪不小肥肉横生的红男绿女,围着一个刚刚赶来梳着圆寸的男人,哄他一口闷了眼前的深水炸弹。

许絮想起了这是昨天白兰和她提过的包场,开同学会,便走回吧台后继续擦酒杯。

同学会烂透了,不过是一群注满玻尿酸的女人争相比着谁的老公更蠢更听话,谁的孩子更丑更好管;而腆着啤酒肚的男人则打着怀旧的旗号扎在女人堆里交换微信号,透支着往日的同学情,好换来醉酒后的一夜情。

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

想起网上这个段子时,许絮正好擦完了最后一个酒杯。她关掉平板,重新翘起二郎腿,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面向东北角,双手抱胸,等着看这场名叫《同学会》的好戏。

酒吧大门再一次打开,一缕幽香钻进鼻尖:是木质、花果和泥土的基调,像雷击之后土地的清香。

“JAR。”许絮颇为欣赏地说出这款只有在巴黎才能买到的香水的名字,转头的同时就知道是白兰来了。她从小便有这种天赋,闻香识人,美人。

白兰摆手,同许絮打招呼。她扎着马尾,素着脸,只有一双红唇烈焰滚滚。尽管时下正是流火八月,但白兰的眼里却藏着一场风雪,让同为女人的许絮也看怔了。

她走向酒吧的东北角,像一头漂亮的鲨鱼刺开鱼群般分开人群,哄笑声熄了,碰杯声灭了,大家齐齐转头,看向白兰,打量着,好奇着。

她结婚了吗?生孩子了吗?老公赚得多吗?过得好吗?比我过得好吗?

那一瞬间,在寂静的酒吧里,许絮听到了这一连串疑问,每个问题都顶尖带刺,来势汹汹,每个问题都刺向白兰。

啪。

什么东西碎了,或许是只酒杯,或许是颗被比下去的玻璃心。许絮瞟了东北角那群盯着白兰的女人们一眼,在心里更正:不是一颗,是全部。

果然是白兰啊,刚一出场就放了一把火,女人们的嫉妒和男人们的觊觎都烧得火红。

许絮看着白兰向着酒杯碎掉的方位走去,走向那个唯一站着、手掌还保持着握杯姿势的圆寸男。

4

郑执直愣愣地杵在原地,像根电线杆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更不知道手里的酒杯是怎么被捏碎的。他看着向他走来的女人,觉得眼前落了雪,白茫茫一片。

对于初恋,第一不要见,第二不要贱。郑执在来酒吧的路上就给自己套上了金箍圈,一遍遍念叨着紧箍咒,但在看见白兰推开大门的那一刻,圈碎了,咒散了,他傻了。

你出院了吗?拆线了吗?伤口愈合得怎么样?还疼吗?左手留下后遗症没?

在白兰走过来的十几秒钟内,郑执的大脑飞速地按着清单核实疑问,他一再提醒自己——我不是在审犯人。

“你来了。”白兰坐在了郑执的身边,近得郑执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她的手。

郑执深吸了一口气。自从医院里那次白兰根本不知道的重逢起,一腔话便开始在心里酝酿,发酵,越攒越多,被他在无人的夜里对着泛黄的集体照反复叨念了无数遍。可当见到了真人,他反而张不开嘴,说不出话了。

越着急,脑子越跟他作对,刚才相亲时女孩的问话呼啦一下,拍到了眼前:

“你平时都有什么爱好啊?”

“没钱还追星,脸丑还颜控,超重还贪吃,失眠还熬夜,死也不加班。”

即使现在想起,郑执也为自己的机智回答点赞。

“那你喜欢我哪一点?”

“头发,你的头发和我初恋一样,又黑又长。”

“臭流氓!”

“唉,我好心好意骗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脑里回想着跑偏的相亲,眼睛看着原装的初恋,郑执不禁感叹,人生的大喜大悲总是来得这样快,太刺激了。

“小白,听说你又出新书了,送我一本签名书啊。”

“对对对,也送我一本,我妹妹可是你的真爱粉。”

郑执发呆的同时,同学们围着白兰七嘴八舌,要签名的拿出笔,求合影的举起手机——沾名人的光,长自己的脸,搭未来的人脉。大家都这样想,席间顿时闪光灯一片,快门声迭起。

所有人都很友善,要多友善就多友善,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多么混蛋。

白兰抬起眼,转向十六年前欺负过自己的同窗们,逐一看过,淡道:“看来大家都过得挺不错的,也是,混蛋一般都混得不错。”

话很轻,却掐死了席间所有的欢声笑语。郑执看着白兰,她明明嘴角上翘,但眼里却藏着刀,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用十分温柔的语气带出十二分的杀气。

“干!杯!”白兰直接举起酒瓶一饮而尽,生生将一句祝酒说成诅咒。

夜越深,人越疯。

同学们醉成一团,叫着喊着,笑着哭着,只有白兰和郑执还保持清醒。两人肩并肩坐着,一言不发,闷头喝酒,一瓶,再一瓶。

郑执压根儿不记得白兰祝酒后,大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些人就像模糊的二维码,他毫不关心,他只想看白兰,一眼都不想错过。

白兰举起第十瓶啤酒时,郑执瞄向了她左手的无名指。

明明是个警察,此刻,却露出了贼偷东西时心虚的目光,接着,又现出了得手后的狂喜。

没有戒指,连戒痕都没有。

“Yes!”郑执双手握拳在心里大叫。白兰还单着,他还有机会!

“咱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已经喝高了的班长不等众人同意就转到酒瓶,瓶口悠悠转了五圈,停住了。

“白兰!白兰!白兰!”众人再次起哄,一半凑热闹,一半看笑话。

“大冒险。”被抽中的白兰的脸上未起丝毫波澜,平静如镜。

“匿名约你老公。”有人高声提议,不怀好意。

如果白兰不同意,就证明她对自己没自信,会丢掉面子;如果同意了,就得冒着被劈腿的危险,要丢掉里子。

这是一道陷阱题,怎么答都是错。

白兰依旧保持平静,平静到凶狠的地步。她拿出手机,解锁,注册,输入一串数字,邀约。

空气中一片死寂,大家都屏息凝神,期待一场大快人心又狗血酣畅的复仇雨。

半个小时过去了,白兰发出了第十条邀约后,依旧没有回音,手机嗡了一声,耗光电量关机了。

众人期待看好戏的目光,也一同被关掉。只有郑执的眼睛灯泡一般亮。

白兰有老公?她结婚了?什么时候?她老公是谁?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你们合起伙忽悠我的吧?

这半个小时中,他脑袋里一直疯狂刷屏着这七个问题,直到弹幕厚得他看不见白兰了,才张开嘴说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字:“你,”

其实这个人 已与我无关

当我看到她 婚礼邀请函

她一定也这样说 心中不起一丝波澜

其实这个人 已与我无关

有天我照片 出现讣文版

她一定也这样说 心中不起一丝波澜

酒吧的音响里传来了清冷的歌声,像是代替白兰回答了郑执没问出口的问题。郑执跑出了门,在闷热的夏夜里,心冻成了冰坨。

5

江笙打开藏在书柜后的酒柜,依次向调酒杯里加入三份歌顿琴酒,一份伏特加,半份含奎宁的里勒布兰科,跟冰块一起摇到冰冷,倒入高脚杯,缀上一条细长的柠檬皮。

他把这杯马天尼放到桌边,声音比夜幕还沉,“你必须戒酒。”

“不戒。”白兰举起高脚杯一口喝光,又劲又辣,仿佛在嘴里开了一枪。

“我觉得酒精和黑夜一样,都能让人去伪存真。”

江笙没答话,白兰捻着杯颈,看他。无论何时何地看到他,白兰头脑里都会立即弹出四个字——心理医生。如果字典上“心理医生”这个名词需要配图,可以直接用江笙的脸。

“别又对我侧写,来看病的人是你。”江笙坐在宽大得过分的办公桌后,将脸埋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认识白兰已经十六年了,大多数时间,把她当成妹妹宠着,偶尔,把她当成病人管着。她的生活,除了写作到天黑,就是失眠到天亮,确实有病。

“采用自杀方式了结生命的人,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痛苦,但实际上,只是把痛苦转移给了被他们抛下的、仍然活在这世上的人。”江笙开出了第一剂药。

“我知道。”

“既然知道还做?”

“我自私。”

白兰打开档案袋,一张张看着她亲手打印的自己的“新闻”。

她不吃这一套。江笙皱了下眉,站起身走到白兰身旁,开始下第二剂药,“我能理解你的痛苦。”

“什么痛苦?”

“这些谩骂。”

“这只是一沓纸。”

“上面写你是‘白莲花’。”

“我听过更难听的。”

白兰信手捞起一张,指给江笙,一脸淡漠,“照片选得不错。”

白兰漫不经心的态度触发了江笙身为兄长的责任感,“这不是游戏,你不能一笑了之,这是网络暴力,这群人是暴民,他们会再次伤害你,他们很危险。”

“我就很危险,也许,你应该提醒他们不受我的伤害。”白兰扔下档案袋,翘起嘴角,像在笑,更像在自嘲。

江笙推了下眼镜,张开嘴,白兰却抢过了话头:“小时候,我妈还没出轨时,带我去看白雪公主的童话剧,人人都爱上了白雪公主,而我,偏偏喜欢那个巫婆。”白兰闭上眼睛,双手叠在胸前,“童话中全是美丽的公主、善良的精灵和满意的许愿者。这些故事都是傻子编的,他们没办法实现自己的愿望,只能写故事。我不同,想要的东西,我不去许愿,我会行动,而且,我总能如愿以偿。”

“那你还割腕自杀!”

“我只是割腕,没自杀,”白兰拉起袖口,亮出左手腕,把蚯蚓般丑陋的疤展现给江笙,神情像是新娘在炫耀钻戒,“如果真的想死,我会竖着剖开静脉,而这点伤……”白兰轻呵了一声,没再说话。

江笙忽然想起他把白兰送到医院时,医生对他说的话“万幸,只是皮外伤。”

只是皮外伤,没有割断肌腱,更没有割破动脉,除了看着危险,根本没有生命危险。

江笙摘下眼镜,一遍遍擦拭。白兰骗了他,她故意拨错电话告诉他她自杀了,还故意不让他打120叫救护车。她明知道,他不可能眼看着她死,于公于私。

“为什么那样看我?对,我骗了你。如果有必要,我会骗任何人,你凭什么例外?”

愤怒、难以置信,不解、受伤多种情绪接连在江笙心头滑过,最后凝成了一个疑问,飞出口,扑向白兰。

“为什么?”

“用一道疤换来一个月的新闻头条,十万册的新书销量,挺值的。”白兰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疤痕,朗声说:“水军是我雇的,黑料是我曝的,隐私是我发的,所有新闻,都是我亲自撰写的。”

“网上已经有证据证实谭静找人造谣抹黑你……”

“嗯,是她先开的头,点了火,我只是火上浇油。”

“她死了!”

“她死总比我死好。”

尽管知道白兰素来刀子嘴,开口不见血不罢休,但这一次,江笙却觉得有点过了。

“我必须活下去,我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白兰站起身,拿过江笙擦了一刻钟的眼镜,替他戴好,伸长胳膊绕到他颈后,拿起一瓶酒,转身走出门口,像一抹白色的幽灵。

6

邢泽拉下餐厅的卷帘门,转动钥匙,锁死,然后解锁手机,打开Clock。

Clock是款社交App,可以在社交网络上抓取你熟人的信息,定位他们所在的位置。然后在他们出现在你附近的时候提醒你,这样,你就可以绕路走,避免见面。

邢泽对着Clock看了10秒钟,向前直走100米,然后左转拐入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

躲在梧桐树后的左思一溜小跑,也跟着拐进小巷。

咔嚓,咔嚓。

左思对着邢泽的背影不停按动快门,手速比眨眼速度还快。镜头里的男人高、白、瘦,穿一件黑色衬衫,戴一块钛银手表,没有婚戒,虎口处有纹身。左思转动对焦环放大焦距——B&X。

镜头外邢泽正侧身打电话,没怎么说话,全程都在听,嘴角微微翘起,扯出一抹笑意,很淡,好像手指一揩就没了,但很好看。

“吃软饭的小狼狗。”左思不屑地啐了一口,继续盯着镜头,按快门。

快门被按下的同时,邢泽收起手机,也收起了笑容,他转过身直直朝前走,走向镜头。

“你,你有什么事?”左思慌张却麻利地收起相机,故作强硬地瞪了邢泽一眼,眼神碰触的瞬间,浑身震了一下。

“没事。”邢泽摇了下头,抬了下手,左思就向后倒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不真实,像幻觉。

但身体的疼痛和心头的愤怒却是真实的。左思撑着墙站起身,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胡乱地挥动,边挥边骂。邢泽上前抓住左思挥刀的手,猛击一下他的肘窝,但并未打断挥刀的动作。刀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邢泽顺势把刀引向左思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之间的位置,让左思把刀扎向自己的胸膛。

左思倒地,邢泽一把拽下他的提包,拿出相机,取出内存卡,掰碎,转身消失黑夜中。

咣当,匕首掉在了地上,左思捂着完好的胸口,心脏剧烈跳动。

嗡,手机震了一下,是张百科截取的图片:

心脏位于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之间,心脏被刺破后,人只能存活四十秒左右,这时,人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脏的神经键已经无法传递信号。

图片后坠着九个字:

再曝她的新闻,就去死。

尽管是匿名,但左思知道“她”指的是白兰,更知道如果自己再跟踪偷拍,下一次,捅向心脏的,就不是刀柄,而是刀尖了。

7

邢泽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他家是复式公寓,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夜空。邢泽选择这所公寓就是因为它在顶层,33楼,足够高,足够接近夜空。

有些人一生都活在太阳的照耀下,人生美丽而正确;也有一些人愿意活在漆黑的夜空里,不问是非,不管错对。

邢泽是后者。

房子很大,整洁,有序,客厅里除了一沙发,一书柜,一酒柜,再无其他。空**得每走一步,都可以听到回响。

邢泽脱衣,洗澡,关灯,上床。

窗帘没拉紧,中间留有一条细缝,光锋利地照进来,将卧室剖开,一分为二。

邢泽打开手机,回复了一条信息,关机,背对窗户闭上眼。

手机亮了一下,白兰睁开眼,打开App,同学会上匿名发的十条信息**裸地躺在屏幕上。

Queen B:有时间吗?出来喝杯酒。

Queen B:有时间吗?出来喝杯酒。

Queen B:有时间吗?出来喝杯酒。

Queen B:有时间吗?出来喝杯酒。

Queen B:有时间吗?出来喝杯酒。

Queen B:有时间吗?出来喝杯酒。

Queen B:有时间吗?出来喝杯酒。

Queen B:有时间吗?出来喝杯酒。

Queen B:有时间吗?出来喝杯酒。

Queen B:有时间吗?出来喝杯酒。

白兰的眼睛直接略过这一排字,盯着刚收到的一个字。

B&X:好。

她把手机塞到枕头下,拉了拉被子,找到邢泽搭在被子上的手,扣紧,心里默念:

Game 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