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琥珀泪
“什么?传承人在黑刹帝国失踪了。”身着赤衣,浑身血气弥漫的无忧子,自木椅上弹起,诧异地道。
“是,是的,无忧子大人。消息绝对可靠。”半跪于地,身为金甲卫八大统领之一的吴滔,声音颤抖地回道。未进这座透着阴森血腥的供奉殿时,吴滔就浑身颤抖得厉害。进入后,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这座供奉殿的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而他是其中之一。他知道高坐于上的是什么。那是一个恶魔。
不知是恶魔有着多面性,还是人本身就有着恶魔那样的多面性。人与恶魔,在多面性上,又有何不同,吴滔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但吴滔知道,无忧子的多面,更接近恶魔。人前一副温文尔雅、谦恭有礼的模样。回到这里,他就是一头魔王。
在这座供奉殿下,不知埋藏了多少尸骨、冤魂。从前,吴滔还计算。但日子久了,也就无心去算。只要这恶魔的另一面苏醒,就会有一个个生灵,被送入供奉殿。有灵禽、有灵兽,更有人。
每次远远望着这座大殿时,吴滔总有一种错觉。他感觉这不是一座宫殿,这里更像是一个永远不知饱腹的魔鬼。那一扇扇朱红大门,就是它一张张血盆大口。它不停吞噬着生灵,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吴滔有一种感觉,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这里吞没,被咀嚼得连渣子都不剩。咀嚼得在这个世上,不留下任何痕迹。
吴滔没有成过婚。他想过,但不能。他的生活已然没有了任何光彩与希望,有的只是无际的灰暗与恐惧。有时,吴滔很期望成为下一个被抹去痕迹的人。这样,也许就解脱了。每次他想反抗或以身饲魔时,恐惧又会充斥他的心头。他害怕、他恐惧、他不安。最后,他把这些变成了习惯。久了,他的心已不起波澜。就和他的名字一样。
“你能确定?”无忧子紧盯着跪于脚下的吴滔,厉声问道。
“小人能确定,虽然靳国忠被斩,但我们还有其他内线。而且,还有血刹门的证实。”
“有趣,真有趣。哈哈哈哈!”隔了半晌,无忧子突然狂笑不止。他是因为开心吗?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的心中,就再也没有“开心”这个东西。有的,只是对“开心”这个辞藻的记忆。对于其他人来说,开心这个东西,并不难以获得。只要你能放下一些牵绊,降低一些贪念,真诚地予以别人一些东西……开心自会随时会降临。而对于无忧子来说,开心这个东西,在十三年前,就永远的消失了。
现在的无忧子,甚至无法回味曾经的开心与快意。他现在的开心,就是看到敌人在自己面前失败、哀求、哭嚎、消失。无忧子知道自己变了,当年那个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无忧子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名字,一个穿着人皮的恶魔。
他恨自己;恨这个世界;恨整个天下;他更恨苍天对自己的不公。他本可成为一代天骄;笑傲天下,成为万人敬仰的修者;成为利国辅政的名臣。无论哪个,都不应当是现在这副模样。他痛苦,他想倾诉。但,又能与谁诉说?没有人。
他想过死,这样就可以了解自己的一生。但他却做不到。每一次,都会有一个声音提醒自己,其实,他原本就是这副样子,他就是这样的人。继续吧!继续下去,等到他飞升仙界,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那时候,他就可以重获自由。借着这个虚无缥缈,类似幻听的东西,无忧子一次次放过了自己,沉沦着自己。如果,自己天生就是个恶魔多好!他经常这么想。
“把这封信送到天清派,下去吧!把药送上来。”
“是,无忧子大人。”吴滔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半刻钟后,一碗冒着热气,翻滚着气泡的鲜红**,被侍者小心地端了上来。无忧子一饮而尽后,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了一丝红润。
就在所有人,皆一脸呆滞地望向天空,呆看着那只大鸟不停盘旋时。九色大鸟猛地一头向下扎来,急速俯冲而下时,空中响声一阵破空之声。九色大鸟,近到眼前,众人才知晓,这只鸟,有多么庞大。双翼展开足有十余米长,自鸟喙到尾部约3米左右。鸟身上,满是九色羽翼,根根羽翼如釉面一般,泛着宝石般的光泽。一呼一吸间,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神秘符箓,在翎羽上不停浮现,不时发出道道温润的九色光芒。九色大鸟的鸟喙为银白色,尖尖的鸟喙上,一条条螺旋状纹路,盘旋而绕,闪着银光。
未待九色大鸟临近众人,一股凶戾之气袭面而来。修为最高的冷雪沉,心头一阵乱跳。那些修为未达先天之境的武者,则是瘫倒一片。
冷雪沉转头看向倒成一片的刹魔卫,心头大震,暗道:“这是什么灵禽,为何如此眼熟。它的气息怎会这样凶厉。不对,这气息应当已经超越这个世界的界限了,难道是……”就在众人抵挡九色鸟的戾气时,大鸟在空中略一停顿,单爪一探,抓起冷雪沉手中的段千壁,振翅高飞而去。待冷雪沉醒悟之时,那九色鸟早已化为天边一朵彩云。转瞬间,全不见踪影。
“混蛋。”九色鸟抓走段千壁后,冷雪沉暗骂一声。一转身,对还在望天的李浩、蓝月亮二人道:“这位小哥,是天下书院当代院长,李浩吧!”
李浩收回目光,看了眼冷雪沉,面色平和地道:“正是,不知您是?”
“在下,黑刹帝国冷雪沉。”
“冷血夺命刀!”
“是我。”
李浩冷笑道:“不知,冷国师有何指教。”
“李院长,虽你自称并不贪念传承。却又为何与传承人起了争斗?那鸟又是何物?还望李院长一一道来。”
“我不想说。”
“但我想知道。”
“但我还是不想说。”
“哈哈哈!我知李浩院长不畏强权,更不怕死。但你身后那位姑娘呢!虽然这位姑娘,已到炼气巅峰,但又能在我手下,撑几个回合?我,可是出了名的不知轻重。”
“你!”李浩怒视着冷雪沉,道。
“本姑娘怕你就不姓蓝。”不远处,蓝月亮听到冷雪沉的威胁之语后,抢步上来,怒道。
冷雪沉并未理会蓝月亮,而是盯着李浩眼睛道:“还是说吧!”
李浩与冷雪沉对视片刻道:“卑鄙。”
“呵呵!何来卑鄙之说。世间本就如此。”
李浩沉思一会,道:“因为头驴。”
冷雪沉眉头一皱,诧异地道:“真因为头驴。”
“对,就是因为一头驴。”虽心中不愿,但李浩也知,今日若不说出实情,必难以脱身。对面之人,不但是黑刹帝国国师,更是主管刑讯堂的一代凶人。他的心狠手辣,天下皆知。自己一人,由了性子不说,倒也没什么。但对方竟拿月亮威胁自己,她可是自己的软肋啊!想到这,李浩只好强按心中不平,原原本本地细说一遍。
“原来如此,传承人处事,也真够清奇。”冷雪沉听后,微微一笑道。
“我们可以走了吗?”李浩沉声问道。
“呵呵!当然。”
“如果,我刚才不说,你真的会下手?”李浩路过冷雪沉身边,压抑不住心中疑问,开口问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
“好一个不知道,告辞。”李浩转身拉起蓝月亮的小手,向小镇另一边走去。未走几步,冷雪沉在李浩身后突然开口道:“李浩,吾对天下书院一直钦佩。特别对令尊大人,更是非常敬仰。当年,吾与令尊曾有一面之缘。虽未有深交,却也惺惺相惜。望君勿再与那传承人有任何瓜葛。是祸不是福。”
“哼!你以为我想,若知是他,本少爷躲都躲不起,还会与他纠缠。”李浩回身沉声道。“多谢冷国师提点,在下告辞了。”
就在李浩与蓝月亮要离开时。小镇外,却传来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冷血老魔,竟然也这样好骗,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夕阳下,几道人影,飘然而至。为首一人,白衣胜雪,出尘脱俗,美宇之间,空灵之气,呼之欲出。白衣配上那张俊美的容颜,真如谪仙临世一般。
冷雪沉回头一望,冷冷地道:“无忧子!你可真是好胆!竟敢来我黑刹帝国境内。”
“哈哈哈!我怎就不敢来。我是光明正大地来,堂堂正正地来。不像你,在我帝武王朝,做了半个月不见光的地老鼠。”无忧子狂笑一阵,轻蔑地道。
冷雪沉闻言,也不辩驳。大喝一声“刹魔卫。”
百余名黑衣武士,听到命令后,立结方阵。抽出手中刀,百余双眼睛紧紧盯着无忧子不放。无忧子看后,轻轻一笑,长剑在手中一转,挽了个剑花。
就在,冷雪沉下令刹魔卫列阵进攻之际。一道苍老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呵呵!我看,就不要让这些凡人的血,白流了。”冷雪沉闻声,转头一看,一名须发皆白,身着大氅白袍的老人,于无忧子身后,走将出来。随后,又有三名修为高深的修者,纷纷出现。不一会儿,又有二十余名高阶修者与先天级武者,自远处狂奔而来。
“白云风,竟然是你。呵呵,不但自己来了,还请了帮手。看来你天清派安定下来,你这个老家伙又出来蹦跶了。怎么!那些被打成飞灰的弟子,都安葬完了。哈哈哈。”冷雪沉狂笑道。
“冷雪沉,休逞口舌之利。传承人去了哪?”白云风双眼一眯,阴森森地道。
“和鸟一起飞了。”冷雪沉狂笑道。
“骗小孩子么?”白云风冷哼道。
“不信算了。难道,你们以为人多,就能留下我吗?”
“以你的修为想走,我们确留不住。但你这群手下,哼哼!”无忧子寒笑着道。
“你威胁我?”
“我就是威胁你。”
“罗刹,你告诉他们。”冷雪沉沉呤片刻,一指身后一名刹魔卫统领,寒声道。言罢,冷雪沉转过身,不再言语。
李浩见到此景,感觉何其熟悉。自己刚刚被迫,说出与传承人下落;现如今,冷雪沉面对形式逼人,也不得不妥协。想到这,李浩拉着蓝月亮就要悄悄离开。不想,背后却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谁都不许走。”李浩闻言,只好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白云风,勉强地笑了笑。白云风似未看到李浩表情一般,认真地听着刹魔卫统领罗刹的讲述。听完讲述后,无忧子等人的目光,皆放到李浩身上。
“小子,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
“我能知道什么!我要知晓是那个祸害,绝不会理他。唉!今天出门定是没看黄历,怎么招来这个魔头星。”李浩哀怨地道。
李浩见众人转头针对自己,不禁头皮一阵发麻。他可知道,这些老怪,没一个好相与的,个个心狠手辣不说,更是下手阴毒。如若今日落到他们任何一人手中,都不会好过。
白云风上前一步道:“小子,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一生顽劣无度,生生把你爹创下的天下书院弄得半毁。真是个虎父犬子。”
“关你这老东西屁事!”李浩闻言,心头一阵火起,开口怒骂道。李浩一生,最恨人提及父亲,并与之相较。
“小子,找死。”白云风一甩衣袖,一道白蒙蒙的剑气,直取李浩面门。剑气之快,如若闪电。以李浩的身手,根本躲将不过。
就在李浩心生绝望之际,一道蓝色身影,挡到李浩身前。一声闷哼。血,滴落在李浩面颊之上。
“月,月亮,月亮。”蓝月亮紧闭双眸,倒下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蓝月亮面色愈发苍白起来,气息越来越弱。血自胸口处的伤口中,不停涌出,越流越多,慢慢汇成一条血溪。鲜血不仅流走了体温,更流走了生命,更要带走,昔日的容颜。一道深可见骨的贯穿伤,出现在蓝月亮胸口。伤口并不大,血却不停地涌出。李浩连点蓝月亮胸口处,数个穴位,血液流速却未见慢得半分,反倒快了三分。
一股锋厉的剑气,正不断破坏着蓝月亮脏器。越有外力介入,剑气就会变得越发猛烈。就如同燃热的沸油中,倒入了一碗冷水,暴烈着四处飞溅。蓝月亮的身子渐渐发凉,李浩竭嘶地呼喊着。但任他如何呼喊,怀中的那个人,却毫无回应。此时,李浩的心被炙焰翻烤着,灼烧着。被碳烤的心,又被放入冰冷的水中,呲呲作痛。李浩多么希望,能再次听到那个带着训斥与无奈的声音。一层水汽,在李浩眼帘前弥漫,伊人的身影却越发模糊。记忆中的回音,在不停回**。现实的呼吸声,却越来越微弱。李浩从未如当下这样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早修炼,为什么总要执着于过去,坚持着无用的坚持。他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些醒悟。恨自己无力回天。
“月亮,你醒醒,我错了,是我错了。”李浩不停地痛呼着。
夕阳将要落去,余晖映着最后一缕光。眼角的清水,慢慢凝聚着化成一滴水珠。在落日最后一抹余辉中,闪烁着琥珀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