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上帝关掉一扇门,同时会为你留一扇窗。
奈文深知自己无论如何都凑不齐五百块钱,只好放弃唾手可得的夜总会服务员工作。他失望地走在陌生的宁城,难道只能走投无路被饿死吗?
偏远的小旅馆不远处有一家主营川菜的好再来饭店,饭店油腻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红纸写的通告,招聘厨房打杂员工。午后三点的时光,饭店没有食客,肚腩肥大的光头老板正靠在收银台后面的椅子上打盹。
抱着侥幸心理的奈文走进饭店问,老板,招工吗?
光头老板睁开朦胧睡眼打量奈文,一口四川话问道,小兄弟,你要找工作?
奈文咬着嘴唇,点点头。
有健康证吗?老板问。
没有。
身份证有吧?
奈文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双手递给老板。
老板看了看说,行吧,以前干过厨房吗?
没有,但我会认真学习。奈文说。
老板把身份证还给奈文,说行吧,我们这工资不高,要是能接受明天就来上班。
奈文高兴地说,工资没关系,只要有份工作我就满足了。
一天管两顿饭,每月两百块工资。老板摸着自己的肥肚腩道。
奈文说没问题,我明天就来上班。他向老板告辞,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懦懦地问,老板,您这有地方住吗?
老板看着可惜兮兮的年轻人,同情心大发。说你要是不嫌弃,二楼有个杂物间,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奈文感动的差点下跪,连忙说我不介意,不介意,只要能睡人,什么都行。
走出饭店的奈文激动的想大喊大叫,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可他发现倘大的宁城,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
光头老板四川绵阳人,名字叫朱四海,朋友熟人都叫他猪头或者四哥,他也不恼。
他像奈文这么大时跟着老乡来到宁城,在一个建筑工地搬砖。工地干活太辛苦了,后来去饭店给人打工学会了炒菜,再后来就自己开了一家饭店,兜兜转转二十多年转眼就过去了,妻子是老家亲戚介绍的,结婚后也跟着来了宁城,生活算不上富裕,可也说得过去,在宁城买了房买了车定居下来。唯一的烦恼就是结婚十年多,老婆肚子就是不争气,一直没给他生个娃。四处求医问药寻仙拜神,花了不少钱,老婆依旧怀不上。这两年他也想开了,没孩子就没孩子吧,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四哥睡眼惺忪第一眼看到奈文,就觉得喜欢,这孩子眉清目秀一表人材,要是自己有儿子,也该这么大了吧?可惜啊。
奈文很珍惜这份工作,在后厨干活卖力。四哥早就不亲自下厨了,早几年从老家请了一个厨子叫大壮,手艺不错,可脾气不好,几个打下手的杂工都是被他骂跑的,四哥也不好说什么,一是老乡,二是毕竟饭店要靠他赚钱。
什么脏活累活奈文都抢着干,大壮教他切菜,他很快就能上手,不出一个月土豆丝都能切得麻利漂亮。切完菜还主动去洗碗,洗了碗要抢着收拾垃圾。赶着吃饭高峰期,大壮也骂过几回奈文,年轻的小伙子却没有顶过一次嘴,也没像其它人那样甩手走人。
闲暇时余,大壮和老板坐着喝茶,他说四哥,这次你招的小伙子可以,捡到宝了。
四哥笑着说,我可是头次见你大壮夸人。其实心底他也认为奈文这小伙子可以,没有年轻人的冲动叛逆,干活踏实。他想着要是能认个干儿子就好了,旁敲侧击向奈文打探消息,却也没打听出个子卯寅丑。这孩子哪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老四招了一个哑巴。
过年放假半个月,四哥要带着老婆和大壮回家过年。奈文说自己可以留守看店,毕竟是外人,四哥不放心,就押了奈文身份证。临走前他给了奈文五百块钱,两百块是工资,多出三百算是年终奖。奈文感激的只会说个谢谢。
送走老板,奈文终于闲了下来。他去邮局汇了三百块钱给父亲,并给父亲打了一通电话,说在宁城一切皆好,不用挂念,过年就不回去了。父亲没有多说什么,交待他照顾好自己。
从邮局出来,奈文看到电脑培训班的招生信息,一个学期五百块钱,学时三个月,包教包会。他算计着等攒够了钱就去学电脑,学会电脑就能换个更好的工作啦。
奈文退学之后,肖虹也选择了退学。她知道父母不会同意,于是她从小卖部的钱箱里偷了三百块钱,在天还没有亮的冬日早晨,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生活十七年的安良镇。
离开安良镇的前一夜,肖虹去学校的教师宿舍找体育老师高鹏。高老师已经回到学校,只是瞎了一只左眼,医生建议可以装一个义眼,以目前的医学手段,外表完全看不出真假。高老师没有接受,而是选择了一副墨镜。从此不论白天黑夜,那副墨镜就像长在了高老师脸上,从未摘下来过。
单身宿舍内,一盏台灯发着昏黄的光,高鹏戴着墨镜坐在床头,肖虹站着,气氛有些怪异。肖虹开口,高老师,我是来向您道别的,我要退学了。
高鹏似乎并不意外,嘴里发出一声,哦。
肖虹问,高老师,您为什么不向学校说明情况?
高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移话题,肖虹,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从我来到安良中学,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喜欢了,只是碍于我们的师生关系,我一直无法向你表白,如今你要走了,我终于可以大胆地说出来了。
肖虹看不到高鹏的眼神,只看到他脸上的墨镜像两个黑洞。
最终她冷冷地挤出一句话,高老师,我恨你。说完转身离去。
高鹏怔在床头。寒风从门口挤进来,他想起和肖虹醉酒的那个夜晚,她靠在他的背后,他把车骑的很慢,头顶繁星闪烁,那时他此生最温暖的回忆。
一个星期后,高鹏把一份辞职申请交给校长。校长没有挽留,他知道高老师去意已决,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高鹏说校长,您没有对不起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借着微弱的月光,高鹏离开了安良镇,像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亦不知将刮向何处。在镇子口,他最后一次回头打望,无声地告别他的爱情和过往。
他清楚自己的人生今后将在这漫漫黑夜之中一直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