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书院游学(二)

第二日,学院讲学,请的外省有名的儒士学究讲解“性理之学”。学究讲道,“性即理也,本心即性。内圣而外王,内圣之学在于自己,自觉作圣贤,作道德,完善自己之德行,然后推之而为学问也。”

学究然后问大家,“如何修德完善自身之德行呢?”有学生回答说,“遵‘仁、义、礼、智、信’。”

学究道,“好啊,但三纲是在前,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以首者为重中之重,一切之根本。先师孔圣人以等级名分教化社会,就是要正名,做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今夫子程颢说:‘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无私欲,则天理明矣。’所以人应该革尽人欲,才可复尽天理。有三纲五常,当有节义。程夫子说,‘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有学生问:“何为私欲,何为失节?”学究说问得好,“比如寡妇要再嫁吗?这是私欲,这是失节,当然不行的。”

冉璞听了这话,登时联想到辛苦劳作的老母,不就是孀居后再嫁给父亲的吗?可那是生活窘迫所需的,而且父母相亲相爱,哪里是什么私欲?心里登时大怒,想要发作,又想起母亲临行前的交代,只好强忍按下心里的怒火。冉琎知道冉璞不高兴,摇摇头使了个眼色给他,意思是不要计较学究的话。

这时有学生问道,“女子不准再嫁,那男子可以再娶吗?”学究回答道,“大夫以上至于皇帝,自有嫔妃妾小没有再娶之说。大夫以下,为了侍奉公婆及主持家内事务,也可再娶的。”

又有学生问,“那男子也没有失节一说?”众学生哄堂大笑。学究也笑道,“有的。比如君臣大义,做臣的不可叛节投降敌人。”

这时冉璞突然问道,“先生,就是说‘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对吗?”学究说,“对的,无论何种情况,为臣者都须牢记守节,此乃节之大者。”冉璞继续发问,“那么靖康之时,大臣们都该殉节才是了。”学究听了这一说,登时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众学子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据记载,靖康之难中,金军总共俘虏徽、钦二帝和太子,皇后,后妃、皇子、公主、赵姓宗室、贵戚等六千多人北归,这些皇族、贵妇受尽了金军的强暴侮辱,仅一个月就被迫害死亡了一半还多。宋朝皇室的金银、宝玺、舆服和礼器等也被搜罗一空,金军满载而归,北宋从此灭亡,这就是所谓的“靖康之难”,也称“靖康之耻”。天会六年八月二十四日,北宋宫廷的皇后,妃嫔、皇子、公主们,包括高宗赵构被掳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们经历了她们北迁以后最耻辱的一幕。作为战俘,金国君主命令徽宗、钦宗、两位皇后、皇子和宗室妇女改换金人服饰,拜谒金人的祖庙。史载“后妃等入宫,赐沐有顷,宣郑、朱二后归第。已,易胡服出,妇女近千人赐禁近,犹肉袒。韦、邢二后以下三百人留洗衣院。”洗衣院就是官办妓院的意思。

因此,“靖康之难”是南宋官民难以启齿的耻辱,也激发了南宋人对金人的仇恨,激励了南宋军民抵抗金兵的动力,名将岳飞写下了“壮士饥啖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雄壮词句。

但此时学究想到的是,很多大臣都逃到了临安,那些大臣的后人,现在基本都是大权在握的当朝文武官员,难道他们的祖父辈当初都是失了臣节吗?难道当年那些被掳走的皇后妃嫔公主们都没有守节义吗?想到这里,心慌得手脚登时有点凉了,头上涔涔地直冒冷汗。

这时冉琎看学究十分难堪,赶紧打了一个圆场,“靖康落难之时,只有保全尽可能多的大臣和宗族,才可能积蓄力量在将来报仇雪恨。此时殉节乃是不智的,争取报仇才是大节大义。”学究一听这样四面光八面净的说法,知道这是给自己台阶下了,感激地冲冉琎点了点头,赶紧宣布下课。

下课回馆舍的路上,学员们依然议论纷纷,显然这番对话引起了大家深深地思考。这时,几个人拦住了冉璞。为首的就是杨文的兄弟杨声。

那杨声带了几个仆人四下里围住了冉璞,上前说笑道,“我以为是哪个在刚才多嘴多舌,原来是你这厮。”冉璞住了脚,问你待怎样。杨声威胁道,“你刚才没规没矩,胡乱插嘴,刁难学究,丢了我们播州人的脸。你该不是仗着我兄长杨文的势罢?”冉璞心里大怒,忍住了问,“又待如何?”杨声说那就要教训你该守规矩了。正要动手,杨文和冉琎边聊边走了过来,连忙喝住杨声,将众仆驱散,不住声地向冉璞道歉。

回到房间,杨文立即厉声责怪杨声。原来那杨声见冉家兄弟难住了学究,以为他们得了意,同样来自播州,自己和杨文岂不是被灭了威风吗。杨文说道,“你糊涂,且不说他二人跟我至交,真要动了手,他们两个从小一直练武,你们几个人加起来,也休想近得了他身。”杨文让杨声再不许纠缠冉家兄弟了,杨声只得诺诺。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几月过去。一日冉琎发觉盘缠渐渐不够了,就跟兄弟商量个办法。冉璞说不如我们择个日子到街上摆个摊位,你会测字算命,我可以替人写个讼状对联,好歹赚些银钱。冉琎说,“好啊,赶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罢。”于是两人各自在街头摆了摊位。

冉璞在街上等了半日,也没什么主顾来看看他的生意,忍不住喊了几声,希望能有人过来看看热闹。也是冤家路窄,结果喊来了杨声那几个人。杨声一看是冉璞在街头兜揽生意,忍不住得了意,过来奚落几句,几个仆人在一旁起哄嘲笑。杨声戏谑地说道,“这样吧,今天爷高兴,你给我题个扇子罢,写的不错,爷我就多给你银子。写的不好,就不要怪爷砸你的场子。”

说着递过来一把纸扇。冉璞打开一看,一面空白,另一面却画的一个标致的美女在赏花。原来,那时流行这样制作纸扇,画了一面美女,另一面却空白不题字也不写诗,且留着给那些风流才子买了走自己题词。冉璞说:“你当真吗?”杨声反问:“几时骗过你?”冉璞欣然回答,“好,我这就写来。”

冉璞提了笔想了想,飞笔写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终须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原来那冉璞写得一手好行书,加上词也工整,众人忍不住地喝彩。这回杨声倒是对冉璞刮目相看了,就要兑现诺言给银子。冉璞说你是我第一个主顾,且我们是播州同乡,该送你的。杨声道了谢,不再找他麻烦了。街上行人见了冉璞的本事,口口相传,冉璞的名气一天天就大了起来,居然有很多人来找他。

杨声拿了扇子高兴地回到住处,还给同舍的学员一同观赏。别人不看还好,看了忍不住地想笑,有城府的不愿意拆穿,只当不知。可扇子题词的事就传开了,大家都把这个当作笑话谈资。

原来这个词实在是大有典故,据传是当时一个有名的女词人严蕊作的。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理学名儒朱熹巡行台州,因为同僚唐仲友反对朱熹的理学,两人长期争论不和。老先生上疏弹劾唐仲友,用同僚那里听来的事情,告发唐与台州营妓严蕊有风化之罪,并下令抓捕严蕊,施以鞭刑,逼其招供。那严蕊宁死不从,并说道:“身为贱妓,纵合与太守有滥,科亦不至死;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

这事情引起了朝野议论,孝宗认为是“秀才争闲气”,于是将朱熹调任,转由岳飞的后人岳霖继任。岳霖问严蕊是否真有其事,严蕊严词否认。岳霖有点为难,听说严蕊颇有才名,就让她以自己的身世写一首词,严蕊就写下这首《卜算子·不是爱风尘》。岳霖看了后被感动了,于是就释放了她。

事后,大家都觉得朱老夫子这么难为一个弱女子,有点太过了。还有人说,这词根本不是严蕊写的,而是唐仲友他们写了教给她的。不管怎样,总是老夫子一件不太体面的事情。

而书院现在就是大兴理学的时候,那杨声整日里拿着写有这首词的扇子,在书院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原委的都认为他是别有用心,恶心道学讲师们的。其实杨声当真没有听过这些事情,着实地被冤枉了。终于一日被兄长杨文看到,气地一把夺过去扯了。有了这几件事,冉家兄弟在书院里算是有了一点名气,连书院山长都知道了他们。

终于有一日,来了一位达人来微服私访这冉家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