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李赵之争(二)

众人到了太湖边,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济王和谢周卿他们仔细观察潘壬他们带的兵,数量远远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多,估计也就几百人而已。这时远远眺望太湖,茫茫****,并不见大船踪影,只有漕运散船零零星星地驶过,连平日里多见的渔船如今都没有了踪影。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有人突然大喊,“有船来了。”济王一惊,站起来细观,只见三艘大船从远处驶来。

谢周卿心里琢磨,三艘船才能装多少兵呢?说话间,大船慢慢靠近,众人见大船上并无很多士卒,打的旗号的确是‘忠义军’,还挂有‘李’字旗幡。等船靠岸,潘壬带人上前接应,只见船上下来的士兵并无半点军容,所穿军衣并不统一,很多士卒没有盔甲,所执武器也是长短不一,甚至有的人竟然手执鱼叉。三艘船共约二百号人,乱糟糟地下了船,潘壬问他们谁是指挥的将官,士兵们茫然不知,其中有人大喊,“大人,说好了赏钱在哪儿?”

这时谢周卿手下的官员乘乱询问这些士兵,才弄清楚了他们其实就是附近的渔民和杂役,昨夜被湖州巡湖官兵逼着换了衣服,上了这三艘大船,并且约定今日就能领到不菲的赏钱。

谢周卿听到了真实情况后,立时就下定了决心,要调用州兵平息潘壬他们的叛乱。在回州衙的路上,谢周卿就跟济王讲了自己的计划,济王立即同意。于是谢周卿吩咐手下心腹官员王元春带上他的官印,前去湖州城外州兵军营那里宣调,这是他跟济王赵竑的共同命令,让他们中午之前务必进城将州衙迅速包围。然后谢周卿又跟冉璞蒋奇讲了自己的计划,冉璞蒋奇让谢周卿放心,他们一定会保护好济王跟谢大人两人,然后见机行事,争取一击成功拿下潘壬潘甫。

回到府衙,潘壬让潘甫在城内四处张贴布告,宣示济王已经在湖州称帝,忠义军大将军李全即将率领三十万军马抵达湖州,讨伐奸相史弥远的篡逆恶行。城内百姓见到布告,无不惊讶骇然。而此时王元春已经成功说服了州兵将官,正率领着他们赶向湖州城。

州衙之内,潘壬正在等待潘甫商议下一步行动,却听见外面一阵嘈杂,正恼火时,有亲兵来报,王元春反水了,带着州兵杀进城里,正奔向州衙过来了。这时城里已经有不少士兵不再听从他们的指挥,开始哗变逃亡了。潘壬大怒,立即拔剑就要出去。此时冉璞跟蒋奇对视了一下,互相点头示意,两人同时拔刀扑向潘壬,潘壬见里面有人袭向自己,随即回身格斗。

那潘壬到底是军官,也颇为勇猛,跟冉璞蒋奇一时斗在一起,旁边的士兵纷纷上前帮忙,可是衙内空间有限,人多反而施展不开。一时厅内秩序大乱,谢周卿等州府官员赶紧护送济王进入内室。此时衙门外面,王元春引路的前锋官兵已经到达,就要冲了进来。就在此时,突然外面又是一阵大乱,潘甫带人也赶到了,顿时州府衙门内外一齐杀声震天。

蒋奇正跟潘壬缠斗在一起,冉璞眼快,望见潘甫正在外面指挥。冉璞知道潘甫是他们的核心人物,于是悄悄地逼了过去,骤然暴起袭击潘甫。潘甫虽然颇多心计,却不善武艺,冉璞快刀猛攻,他一时手忙脚乱,被冉璞看准了破绽,一刀砍倒在地上。那些叛乱的士兵以为潘甫已死,顿时大乱。王元春官兵士气大振,不消一炷香工夫,就平定了州衙内外叛乱士兵,活捉了身受重伤的潘甫,但是没有找到潘壬。那潘壬见事不妙,早已冲了出去,骑马跑到潘丙把守的城门,要叫上潘丙一起逃走。潘丙让他先走,他们来断后。随后蒋奇带人赶到,一阵厮斗杀死了潘丙跟他的手下。至此,湖州之乱已经彻底平定。

平乱之后,谢周卿见王元春前来汇报战况,就让他稍事休息一下,他正在书写奏章。写完之后,让济王过了目,然后特意让济王也一起署名了奏章,交给王元春,让他火速报往临安,将事情原委以及济王此次的大功,原原本本地向朝廷陈述。

济王见谢周卿如此用心良苦,不禁感激地哭泣起来,握着谢周卿地手说道,“倘若此次朝廷能够免予追究本王,全都仰仗谢公的恩惠啊!”谢周卿见济王如此伤感,只好站在一旁不停地安慰。

于是王元春飞马加鞭地向临安赶去。在离临安城西五十里外,恰好遇到了禁军统领彭壬,正率领禁军前往湖州。王元春向彭壬通报湖州之乱已平,现在谢周卿大人已经控制住了湖州城,禁军已经不再需要前去湖州了。彭壬摇头说道,“军令如山,岂可因为你的通报就擅自退军。这样罢,请王大人火速赶往临安,向圣上和史相报告此事。彭某继续领军前行,如朝廷通知撤军,彭某一定照办。”王元春于是继续向临安飞奔而去。

湖州平叛的消息也飞快地传到了李全,赵范和赵葵那里。李全正在缓慢行进的兵船上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禁冷笑了起来,他的兄长李福问道,“兄弟,你为何发笑?”李全笑道,“可笑世上偏有潘壬潘甫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之辈,妄想靠着拥立那位寸权都无的济王,希图一世荣华富贵,这真是痴心妄想!”李福问道,“他们争他们的好了,与我们何干?兄弟你带兵出来,究竟是要干什么?”李全呵呵笑道,“兄长,现在有三十万担粮食,可有兴趣吗?”李福一听大喜说道,“有了粮草就能招兵买马,为兄当然有兴趣。可三十万担不是小数目,兄弟不要说笑?”李全回道,“走,我们回船舱里去看图。”

进了船舱里面,李全把一副地图摊在了桌上,对李福和其他心腹将官说道,“你们看,现在我们的位置已经靠近了高邮,再往前行,就要进入了扬州地界。探子来报说,赵范已经调集了几万兵马要沿河堵截我们。可是他不知道,我并不要穿过他的扬州。”李福有点听糊涂了,问道,“兄弟你究竟要干什么?”

李全用手指着两个地方,说道,“大家看。”李福定睛一看,指的是泰州和兴化两个地方。李全继续说道,“泰州和兴化各有一个泰州仓和兴化仓,两仓都囤积了十几万担粮草。这两个地方就是赵范的**,多年攒下的粮草辎重都聚集在那里。我前些日子散布出去的消息,已经吸引了赵范的注意,他把驻防的军队基本都抽调去了扬州。现在这两个储粮仓库是无比得空虚,我们只需各去几千人马乘虚而入,就可以将它们搬空了。”李福听后大喜,连声赞道好计。

李全又指着扬州说道,“下面我继续随着兵船前行,兄长你跟庆福在进入扬州地界之前悄悄下船,你们各领五千兵马分头前往泰州兴化,我已经派人预备了赵范的旗幡,你们就打着他的旗号秘密前往两仓,一举拿下里面的粮草。”旁边的刘庆福诧异地问道,“那李将军你去扬州做什么?”李全呵呵笑道,“马上就要到人家的地盘上,怎么说也得去拜会一下这个老邻居才行。顺便给你们打个掩护。”李福刘庆福二人大笑,领命而去。

事情的发展基本就如李全预料地一样顺利,李福刘庆福二人乘着夜色的掩护,悄悄下船,带着各自的人马向泰州兴化急速行军。到了第二日上午,两军都到达了各自位置,顺利地骗开了把守仓门的小校,因为两仓几乎没有多少军士把守,守仓将官见肯定厮杀不过,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粮草搬空。李福二人临走前,跟守仓军官说李全将军已经把借条送达赵范将军了,大家无须担心就是。众人面面相觑,只好听任他们扬长而去,再火速报往赵范那里。

那边李全按照计划一直前行到了扬州,此时赵范军马已经将运河封住,李全车船只得停下,派人向赵范联络,要求会面。赵范也爽快地答应了两人会面。此刻艳阳高照当空,运河两边都是各自旗帜飘扬,刀枪如林,船上士兵们肃然站立成行,一片大战来临的气氛。

李全和赵范站立在各自的军船船头上面,相互拱手致意。赵范问道,“李将军带着这么多军队,这是要去哪里啊?”李全笑道,“前几天我听说了赵将军要带军到湖州去,我觉得此事颇为蹊跷,所以亲自前来问问赵将军是否有这事情?如果需要的话,我这些兄弟就算是给将军您助阵来了。”赵范跟赵葵虽然是同胞兄弟,但脾气秉性颇为不同,赵范城府很深,即使李全当面这样诬陷于他,也是不动声色,冲李全一拱手说道,“李将军不要听信谣言,断然没有这种事情。就请李将军赶紧带军回去罢。北面金军如果听说将军南下,一定会乘机来犯的。千万不要误了朝廷大事。”李全也回礼说道,“听赵将军如此说,李全就放心了。在下不请自来扬州,还望将军海涵不要计较才是。”赵范回道,“哪里,李将军客套了。我这船里备下了酒席,如果将军不嫌弃,就这里给将军践行如何?”李全笑道,“好说好说,多谢赵将军盛情相邀。”

于是两人聚在了赵范官船之上,客套寒暄已毕,各自介绍了两边的将领,赵范见没有李全的左膀右臂李福和刘庆福,不禁心里疑惑。酒过三巡,赵范和李全的各自属将也敬酒完毕,李全呵呵一笑说道,“赵将军,久闻你豪侠仗义,素喜济人之急。我们忠义军最近跟金军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粮草辎重消耗大半,如今要再发动一次作战,已经是有心无力了。今日特地求见赵将军,万望能伸出援手才是啊。”

赵范听他如此说,觉得有点诧异,没有料到李全会如此厚颜无耻地提出这样的要求来。想了一下说道,“李将军说笑啦,我们去年军粮入库不多,且又新近招募了不少士兵,实在是爱莫能助。这样罢,我会上奏朝廷,为李将军陈情,朝廷自会斟酌厉害,为李将军拨发粮草军援就是。”李全呵呵笑道,“朝廷军粮,我们已经是指望不上了,有赵葵和许国二位将军,十成军粮能有两成到得我们就算不错了。赵将军,您跟赵葵将军乃是同胞兄弟,一定能劝服他的,请赵葵将军把朝廷拨给我们的那份,就留给您如何?”赵范一听有点不解,问道,“李将军这是何意啊?”李全就走到赵范跟前,递给他一份公文袋,赵范看着李全,犹豫了一下打开一看,是一份借据,是李全亲写,大意是向赵范借取军粮二十万担。赵范苦笑着要将借据还给李全,说道,“李将军,我们的确拿不出这许多军粮啊。”李全说道,“将军且慢拒绝,还请暂时收着。如你真有,借我就是;如若没有,权且放在将军这里,等有了给我就是。”

赵范是个实诚人,听他如此说得入情入理,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拒绝。赵范正打算敷衍搪塞过去的时候,李全那里有差官来报有急事,知道李福他们已经得手了,李全就起身向赵范告辞,只说楚州那里有事必须赶回去了,再三向赵范致谢盛情款待。赵范就率领众将,将李全等送至船头,两人挥手作别。

李全上得自家兵船,吩咐赶紧向北行走,不得停留。只见船行如飞,稍许工夫就都不见了踪影。这里赵范心里纳闷,这李全究竟要干什么?真正的来意尚且不明,又为什么要走得如此迅速?赵范看着桌案上的借据,隐隐地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突然,赵范意识倒了不妙,李全一定是在打自己的主意,强行送上借粮凭据,意味着他有把握取到军粮,他会不会在打泰州仓的主意?那里是最大的产量区,也是最大的存贮仓库。想到这里,赵范不禁冒出了冷汗,连忙派人去泰州仓那里探查情况。

刚过一个时辰,探子来报,李全军诈开了泰州仓,取走了里面全部存粮。赵范顿时大怒,用手狠拍桌案,骂道,“此贼不除,我实难安!”赵范手下众将也是议论纷纷。又过了一个时辰,探子又报,兴化仓也被李全给偷劫了。泰州仓和兴化仓是几任前任以及自己带着手下诸将数年来辛苦屯垦的积蓄和心血,一旦失去怎能不让他心痛,赵范登时怒恨攻心,一时晕厥。

众人顿时手忙脚乱,赶紧叫来医官,将赵范救醒。赵范长吁一口气,对众人叹道,“恐怕最近那些传言,都是李全派人散布的。此人心胸之险恶,行为之异常,实在让人难以琢磨。”手下众将齐声说道,“赵将军勿恼,我们这就全军出动,追上李全,将此贼除去,为朝廷去除一大隐患。”赵范摇头说道,“兵法最忌因怒出兵,自取其败。李全此人如此胆大妄为,既然敢去抢劫我们的粮库,就一定做了足够准备。你们倘若追击,正中他意,大为不利,不能去。”

手下将领纷纷不服,有人愿意立下军令状去攻打李全军。赵范坚持不允,坚决地说道,“此人将来必定为我们所擒,只需忍住一时即可。”众将依然愤愤不平,但赵范威望很高,大家只得听从他的命令,暂且忍气吞声。自此,李全和赵范赵葵兄弟相互间的仇隙越来越深,直接导致了随后的一系列纠纷,甚至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