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密函之争(二)

这时在太平寨里,冉琎冉璞已经大致清理出了所有账簿文书,做了分类排列。正准备休息一下,刘整进来了,跟他们说请二位先生将这些账簿文书整理好后留下,赵葵赵将军派人来要求封存这些档案,他必须将所有的东西移送给赵葵将军。冉琎他们很是诧异,对刘整说这些是潭州私盐大案的物证,怎么可以交给赵葵呢?刘整回答这是赵将军的军令,希望他们能够理解。冉琎他们明白了,这是有人想要抢走这批账簿了,因为这些密信牵涉到了朝廷大臣,心术不正之人完全可以利用这些密函,来要挟大臣为己所用,难道就是这位赵葵将军心术不正吗?赵葵有没有这样的动机,他们不得而知,但是他要拿走这批文书,则是他们万万不能答应的。

冉琎跟冉璞耳语了几句,冉璞点头出去了。冉琎跟刘整说,“刘将军请坐,冉琎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聊聊。”刘整勉强坐下,这时冉琎请刘整让军校送些吃的进来,大家边吃边谈,刘整这才想起自己也有些肚饿了,笑着跟冉琎说,“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大家都是水米未进,我们是武人,尚能支持,你们这些文人也能吃得这样苦来?”冉琎见他言语间有点轻视之意,就笑了笑,对此并不置可否,说道,“在下跟刘将军认识虽短,但能看得出,刘将军乃是一个明白事理之人。”刘整见他先送出一句恭维,知道要游说自己了,心里不禁觉得可笑。文人的话再有道理,最后还是敌不过武人的刀,不是吗?

冉琎看他脸上微笑着,却不置一词,知道他对自己毫不在意,那他会在意什么呢?谁能让他在意呢?赵葵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们的上面又是谁?冉琎想起了赵汝谠曾经提过,宰相史弥远的侄子史嵩之正在担任京湖置治使,作为这里的军事长官,他掌管着本地区对外谋划军事攻防,对内训练军队镇压盗匪等等,几乎所有的军队行动和人事调度。现在看起来史嵩之还不知道此次行动。这批文书密函里面有几封直接牵涉到了宰相史弥远,不如就用这个名目来吓阻这个骄横的赵葵,以及面前这个刘整。冉琎心想,这样做还有一个用处,通过这些人把宰相史弥远涉案的消息散布出去,应该能起到一些微妙的作用。

这时小校送来了食物和水,刘整向冉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冉琎明白,刘整这是在传达一个意思,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来做主,他是主人,自己是客人得识趣。冉琎笑了,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理了一下思绪。都想好了以后,他喝了一口水,对刘整说道,“刘将军不是外人,你是否想知道这些账簿信件都牵连到哪些人吗?”刘整说道,“这是你们文官关心的事情,我们武将不管这些。”冉琎笑着说,“那如果跟将军有关呢?”

刘整顿时停住了笑容,问道,“不知此话何意?”冉琎接着说道,“我是说,如果这个私盐大案牵涉到了你们赵葵将军,那就跟你有关了。你将会如何做呢?”刘整听了这话,顿时哈哈大笑,仿佛这是他听过的世上最可笑之言,“赵葵将军,父兄都是大宋征战四方的名将,他怎么会干这样蝇营狗苟之事?”

冉琎等他笑声停了,继续说道,“如果这个大案并非直接牵涉到赵将军,而是他的上级长官史嵩之大人,又该如何?”刘整这时不再笑了,怀疑地说道,“史嵩之大人也不可能干这样的事情?”这时他的语气已经变成疑问了。冉琎也不再微笑了,正颜说道,“这个大案虽然没有直接牵涉到史嵩之大人,却已经牵连到了他的叔父:丞相史弥远大人。”这话如同晴天霹雷,一下子震住了刘整。刘整此时有点迟疑地问道,“你说的当真?”

冉琎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开始背诵:“嘉定十四年,荆湖南提刑司转临安五万两白银,其中史相处二万两……嘉定十五年,经京西北提举转临安七万两白银,史相处四万……同年,史相命支取两万至许国处……嘉定十六年,进两浙盐二十万石,为多出的盐引,供各处银十万两,史相处四万。”这时刘整喊了一声,“别念了。”此时刘整见他不像是在编造假话大言来吓唬他,但是见他背诵地如此涛涛不绝,不禁还是有点怀疑。冉琎见他狐疑,笑着对刘整说,“这些东西,我只需过目一遍,即可不忘。将军如不信,试一试如何?”随即拿起箱子里一封信件,打开有关内容,展示给刘整检看,果然是刚才背诵之言。这时他彻底相信了冉琎的话。

宰相史弥远此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而他的侄子史嵩之正是赵葵及刘整的上司,如此说来,这次缉私已然把自己绕进去了。刘整是个聪明人,想到了这层,不禁有点冒出了冷汗。冉琎见他有些怕了,说道,“刘将军是个明白人,知道里面的要害。我们从一开始就在办理这个大案,并不知道会有如此情势。如今我们已知其中厉害,不知你和赵葵将军为何也要主动卷入其中?”

刘整回道,“这是赵将军要的,不干我事。”冉琎说道,“那是赵将军不知道此中情况,刘将军现在知道了,是否要通知一下赵将军呢?”刘整犹豫了一下,“刚才赵大人口信,只怕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冉琎也知道会如此,现在只能找那个比赵葵更高的官员介入,才能制止住赵葵索要这批账簿文书了。冉琎就点了一下刘整说道,“鄂州离这里只怕更近罢?”刘整听他突然提到鄂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冉琎的意思,站起身向冉琎一躬身说道,“多谢先生提醒。”他随即跟自己的传令官耳语了几句,就让他向鄂州史嵩之大人那里疾驰飞报去了。

二人这才坐下,开始安心吃些食物,此时刘整开始对冉琎礼敬有加,他已经看出了冉琎绝非凡人。稍许工夫,冉璞回来了,看他二人如此,猜到冉琎已经说通了刘整。冉琎让冉璞也抓紧时间补充些食物,好好休息一下。

这时小校来问,那个店主跟小二如何处理?冉璞请小校们跟随二人,去那个酒店附近的山上,挖出提刑司差役的尸体后抬过来,然后又做了详细的口供,二人都供认不讳,画押了供状。只是提刑司腰牌尚未找到,可能是让贾山给销毁了。冉琎想,应该尽早对贾山展开审讯才行。

忙乱了一阵,此时已经日近黄昏,满山撒满了金灿灿的霞光。冉琎此时在想,不知道真大人或是赵汝谠大人是否已经在出发的路上了。如果是那个赵葵先到了,并且提出无法满足的要求,那他又该如何处理呢?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军校来报,让刘整出去迎接,赵葵已然到了。

刘整赶紧带人出了中营,到了营门外,看到赵葵的旗帜尚在几里之外的山下,然而营门口却有十几骑人马,其中分明就有赵葵本人骑在马上,正在跟人说话。刘整赶紧小跑过去,向赵葵施礼。赵葵没有理他,继续跟别人说着话,刘整只好等在那里。过了一会,赵葵扭头问刘整,“听说你没有等我的令牌到,就把兵带出去了。刘将军,你是将在外,有所不受是吗?”

刘整听话锋不对,赶紧向赵葵解释:实在是为了防止太平寨转移赃物,另外救人心切,必须尽早出兵,就是这样还是迟了,转运司的差役已经被害了,现在尸体就在营里,刚刚才做完了口供。赵葵揶揄道,“不是吗,刘将军真是厉害了,现在是抓捕杀人犯的捕快啦!”弄地刘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赵葵看他难堪,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来,一定两罪并罚。”说着打了刘整一马鞭,正甩在脸上,登时一道血印。因为刘整没有躲避,赵葵也就气消了,说了声,“进帐。”刘整想向他报告一下冉琎刚才讲的案情,竟然没有机会说话,只好跟着进去了。

这一行人前呼后拥地走进了中营。此时冉琎冉璞刚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正在箱子上面贴潭州府和转运司的封条。赵葵进来后发觉有外人在内室,也没有理他们,直接坐上了正厅主位,说道,“请外人出去,我们这里有事。”

冉琎只好过来,回话道,“请赵将军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将箱子封好搬走。”赵葵也不看他,说道,“箱子留下,你们出去。”冉琎犹豫了一下,问赵葵道,“这些箱子里面就是些账簿文书,乃是我们办案的证据,不知赵将军要它们何用?”赵葵从来没有遇到下属敢反问自己的命令,倒是一愣,想起了这二人并非自己属下。于是耐着性子说道,“这个寨子是我们剿平的,这里的一切都得由我们先行处理。有什么事情,叫你们真大人找我。你们现在回潭州复命去罢。”

冉琎料到了赵葵会比较骄横一点,但没想到他对自己如此傲慢,就说道,“赵将军此言差矣。朝廷有制度,军人不可干涉地方行政。还请赵将军谅解,收回成命。”赵葵呵呵笑道,“好一个地方行政,你们是在哪里办案?这里是你们潭州吗?”冉琎回道,“替朝廷办案,大宋的王土,无论哪里都是一样,就是去临安也是一样。”赵葵听了一愣,问道,“你提临安这是什么意思?”冉琎说道,“朝廷有规制,跨境办案乃是平常之事,我们只是不能跨区调军行动,所以这次才烦请了赵将军和刘将军。”赵葵见他说得有些道理,无法直接反驳回去,只好直接了当地说道,“这些账簿先留在我们这里,它们是我们的战利品,得由我们军人先行处理。”冉琎见他蛮横,只好回道,“赵将军,这些箱子里的账簿文书,不是什么战利品,乃是我们潭州府一个重案的物证。我们已经处理好了,刚刚贴上了封条,还请赵将军理解,通融一下。”

赵葵听到已经贴上了潭州府的封条,顿时勃然大怒,说道,“来人,将这二人赶出去,把箱子抬过来,封条撕了。”赵葵带兵极严,他的命令一下,亲兵们齐声应诺,过来几个卫兵向冉琎冉璞示意出去。冉璞此时反倒走近护住了箱子,淡然说道,“谁敢违反大宋王法?”几个亲兵听他如此说话,就往前动手抓他出去,却不料冉璞武艺精通,几人竟然拿他不下。赵葵见此喝道,“有反抗者,军法从事!”亲兵们听如此命令,就抽出刀剑攻向冉璞。冉璞也带了刀的,却并不拔刀,就用带鞘的刀跟亲兵们斗了起来。那上前的三个亲兵战不下冉璞,不到片刻,其中两个就被冉璞用刀背拍倒在地上。

赵葵见自己的亲兵今日如此丢脸,发怒道,“都进来,拿下此人。”这时帐外竟然冲进了两拨士兵,一拨人立刻护住了冉璞,正是江林儿江波他们;另一拨待要拿人,却见许多士兵正在护着冉璞,就都愣住了,难道要自己人火拼吗?

赵葵见状,几乎就要气炸了,铁青着脸质问刘整道,“这些就是你带的兵?”

刘整看是江林儿他们,立刻明白是冉璞联络了他们,可是一时间跟赵葵也说不清楚,饶是他平时机智过人,现在竟然想不出该怎么办,尤其要命的是,他自己竟然也在想要不要服从赵葵的这个命令。以赵葵的军令之严,这在平时他是怎么都不敢这样的。赵葵见他呆若木鸡状,更加火大,严令刘整亲自上去平乱。眼看着一场军内火拼就要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