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官庙外（二）

次日，冉璞一大早到了提刑司，发现衙门里乱糟糟的，贾三陈宝他们几个正在清点人手，准备出去抓人。陈宝到处找仵作，有人告诉还没来。贾三看冉璞来了，就跟陈宝说了几句话，陈宝不情愿地走到冉璞跟前，命他跟着一起办案，当个仵作。冉璞说自己不会，陈宝不耐烦地说，“你会记录就行。我们说，你记录，就是仵作了。”冉璞犹豫地说道，“这个，不合规矩罢？”这时走过来的贾三的脸色变得难看，瞪着冉璞说道，“以后再敢反问官长，立即开缺。”冉璞见他二人发作，只好应承下来。

贾三他们要抓的是一个叫王能的贼人，他的家就在城外不远处一座小山下面，山上有一个叫三官庙的庙宇，已经破败，早已没有了香火。一行人飞速赶到王能的家，踢开大门，里面空空****，没有任何人。陈宝他们搜了一阵，这王能的家几乎家徒四壁，尽是一些破烂家什。冉璞不知道他们要搜什么，没有吩咐也不好问话，免得陈宝又对他发作。过了一会，贾三指着院子墙角，“去那里挖。”衙役们看那里地上全是乱稻草，但是有新土裸出。于是清理出墙角开始挖掘。

冉璞看贾三尤其是陈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内心生疑，莫非他们已经知道这里有事？果然，只挖了一会，衙役就惊呼一声，有一具尸体。陈宝叫冉璞过来记录，他说一句，冉璞记一句。这句尸体不是王能的，因为陈宝他们说不是。尸体的前胸后背上面都有刀痕，显见是被人用刀杀害的，因为伤痕比较新鲜，冉璞估计就是昨夜发生的命案。

过了一会，地保来了。贾三让地保认人，地保上前仔细察看，说这人叫周卫。据他说，这王能和周卫乃是一对泼皮无赖，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正经勾当，就爱一起赌钱喝酒。不知何故，周卫被人杀死，而且就埋在王能的院子里。

那王能又在哪里呢？这时贾三已然认定王能就是重大杀人嫌疑。回到提刑司，陈宝让衙里的师爷根据他的描述，画出王能的画像，并且让人四下里张贴告示，要捕拿王能。冉璞看他们如此迅速行事，觉得这里的种种情形透着诡异，贾三陈宝他们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情状。

这时日头还早，冉璞就寻到了一个酒馆，据地保说这是王能他们经常出入的酒馆，小二上前招呼，冉璞让上了一壶茶。过一会小二端来茶时，冉璞就塞给他些大钱，说有话问。小二笑了说你们公门来人问话从来不给钱的，冉璞也笑了。冉璞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王能的人，小二又笑了，说已经从昨天到今天，已经几个差人已经来这里查问王能他们了。冉璞顺势问道，“那你认识他吗？”小二说，“这个自然，他在我们这里经常赊账。前几天听他说，他们就要发一笔财了，却没见他来还账过。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坏事，又或者是惹到什么人了，听说你们官府正在抓他。”冉璞问道，“这王能经常跟什么人在一起？”小二回答，“他常跟周卫一起在三官庙厮混，成日偷鸡摸狗，也没个正经营生。”冉璞又问，“他们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发生过冲突，比如械斗什么的？”小二不认为有这种事情发生过，那两人的情形不像是有仇家，他们倒是心情不错，一副就要发财的模样。

冉璞心里又产生了许多疑团，发财？什么人给他们钱财呢？为什么要给他们呢？冉璞心里隐隐地觉得王能失踪和周卫之死，会不会另有蹊跷？而贾三陈宝的情形，分明是知道这个王能的，而且他们对埋尸的情状好像很熟悉，莫非就是他们干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为什么要杀人呢？只有一个解释比较合理，那就是：灭口。对了，昨天陈宝急急忙忙地带人出去，好像要办什么重要事情，莫非就跟这个有关吗？

到了晌午，冉璞按照昨晚的约定去了那个茶馆，见到了蒋奇。蒋奇跟冉璞素未谋面，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身上有一种特质，跟冉琎非常相似。冉璞长话短说，告诉蒋奇刚刚发生的事情，他怀疑贾三他们今天干的这些事，跟转运司被害公人案可能有关联。冉璞问蒋奇被害公人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蒋奇说是在城外，靠近一个叫作三官庙的地方。冉璞说这就对上了，让蒋奇赶快去寻找一个叫作王能的地痞，他很可能就是被害公人的抛尸现场目睹证人。现在贾三正在四下里捉拿王能，情势比较紧急，必须尽快找到他保护起来。

蒋奇说他马上就回转运司找帮手。两人分手的时候，冉璞对蒋奇说如果找不到人，应该派人夜里蹲守在三官庙附近，那里是王能他们经常活动的地方。蒋奇觉得诧异，说道，“这不能罢，那附近毕竟是出事的地方，王能还敢回去吗？”冉璞分析说，“那王能逃出别人的追杀，一时间肯定跑不远。一定是躲藏起来了，别人找不到他。很有可能就躲在三官庙，或者附近的地方，因为那里他熟悉。可是白天王能是不敢出来的，夜里他总要出来寻找吃的跟水。我们得赶在贾山他们之前找到他。”然后两人约定，如果白天蒋奇找到了王能，就派人联系通知冉璞；如果没找到，蒋奇晚上就去三官庙守着，然后第二天同一时间在茶馆两人再见面。

冉璞回提刑司后，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关心的样子。这时贾三和陈宝以及他们的跟班都不见了踪影，赵奎则待在自己房间里，反常地一声也不吭，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偶尔踱到莫彪的房间，两人就紧关上门商量事情。其他人都三三两两地闷头做事，没事的人也不想自讨没趣，各自找理由离开了。冉璞清楚地感觉到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弥散在提刑司里。过了约半个时辰，冉璞跟同僚扯了个理由也离开了。

离开之后，冉璞直奔麓山别院，他要见兄长冉琎，想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刚进了别院的大门，就听到有人哈哈大笑，一听声音他就知道是杨文杨声兄弟来了。突然之间，冉璞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亲切感，这种感觉就是清醇的友情罢，它把冉璞这些天来在提刑司积下的不快和阴霾一扫而空，仿佛心里立即撒满了阳光。他几乎是小跑进去地，立刻跟杨文杨声欢声一片拥抱了起来，四人分外高兴，杨声立即提议去找个地方痛饮一番，他要求冉琎必须做好这个东道，冉琎笑着说那是自然。杨声拉着冉璞，对他们在这里的一切都非常好奇，一直问个不歇。

然而冉琎看到冉璞好像有话要跟他讲，就跟杨文说，“你们刚刚到，要不要四处逛逛，去几个房间看看？还缺些什么物事，我让衙门的差役赶快去办。”杨文是个反应极快的人，立即明白了他们兄弟有事情要商量，于是拉了杨声去花园后的一些房子转转。

冉璞立即跟冉琎通报了今天的情形，冉琎觉得他的分析非常有道理，看来今夜非常重要，如果错过了今晚还找不到王能，下面难度就更大了。冉璞跟冉琎商议他想今晚亲自去三官庙，冉琎当即否决了他，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冉璞见兄长担心，就说他今夜跟蒋奇一起在三官庙去搜寻，互相可以有个照应。冉琎看冉璞一心想着这个案子，又有蒋奇跟随，自己再加派潭州府衙的差役帮忙，应该问题不会太大，犹豫了半天也就同意了。于是马上派人联系蒋奇，两下里说好了在城门外山脚下汇齐。

冉璞快速用了晚膳，这个时间冉琎又挑选了两个精干衙役跟随冉璞。走之前冉琎交给冉璞一把腰刀用于防身，还逼着他内穿了短甲，又叮嘱了几句，几个人就骑马出发了。到了约定地点，天几乎全黑了。所有人会合后，蒋奇领着冉璞他们，悄悄地转到转运司衙役们埋伏的地方，暂时都还未有什么发现。于是冉璞蒋奇他们四人弃马上山，直奔三官庙而去。

这三官庙乃是一个道观，拜的是三官大帝，天官地官和水官。传说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冉璞心里想，三官爱民，倘若在天有知，一定帮助我们顺利擒拿奸凶。一行四人悄悄地摸进三官庙的一个侧门，进门时尚有微微的月光照进庙内，可以看到里面杂草丛生，所经过的殿内墙体已经开裂，损毁得极其严重，已然是一处无人问津的荒凉之地。冉璞蒋奇四人轻声商量，两人一组，冉璞蒋奇守在庙外，两个差役摸进殿守候，还约下了联络暗语。

大约二更时分，冉璞悄坐在一根廊柱的背后，这里位置偏高，庙内大部分动静一览无余。此时月亮忽然从云里钻出，透出的月光变得更加清亮。

隐约之间有个人影从偏殿闪出，冉璞一惊，凝神搜索过去，没有任何动静。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那身影稍后从柱子后面又出来了，这回更加清楚。不远处的蒋奇打手势给他，已经悄悄摸了过去。冉璞登时兴奋起来，从另一条路无声地跟了过去，准备包抄这个黑暗中走动的身影。谁料到黑夜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王能？”那人顿时停住了，随即醒悟，就要飞奔要逃回殿内。霎时间一个黑衣人执刀堵住了那人逃跑的路径，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王能，还跑吗？”这声音很熟悉，这不就是陈宝吗？

那王能看到陈宝，仿佛见到鬼一样，吓得抱头大喊饶命，陈宝兴奋地就像一个刚刚抓到老鼠的猫，一步步逼了过去。王能已经跪在地上拼命求饶，这让陈宝更加兴奋，要好好逗逗这个王能。就在这时，蒋奇和冉璞刚好一齐赶到，截住了陈宝。陈宝见突然冒出来两个人，知道来者不善，大喊一声，“这是公差办案，你们是谁？”蒋奇笑道，“你们不是公差，是恶贼！”陈宝大怒，挥刀跟蒋奇斗了起来。冉璞趁势过来扶起了王能，告诉他，“不要怕，我们是来救你的。”就在此时，又有一黑衣人执刀冲着他们奔过来，冉璞立即挺刀迎向此人，二人斗在一起。此时王能见到两拨人厮斗在一起，赶紧冲向他出来的偏殿，他觉得那里现在最安全。

冉璞从小受过名师指教，刀法精熟，且比那黑衣人强壮，出刀更快，斗了几个回合，那人就落了下风，不禁急了大喊，“所有人都过来。”这一喊叫立时暴露了这人就是贾三！冉璞知道他们还有人在，一刀快似一刀地猛攻，那贾三哪里能抵挡得住，被冉璞突然转向的一刀狠狠地削到了肩膀，贾三痛地大喊。冉璞轻蔑地哼了一声。贾三听到这声音，一下子愣住了，这不是冉璞吗？于是他一下子全明白了，既恼怒又惧怕，忍着痛又扑了过来。这时守在庙里两边的人都赶了过来，黑夜里一阵乱斗。

冉璞心里面惦记着王能，虚斗了几下，就往偏殿方向跑去。这时陈宝也知道这是冉璞了，心里发狠一定要结果了他，于是紧追不舍，冉璞刚要进殿，又被陈宝缠住，只得回身再跟陈宝斗在一起。这时山上的动静已然惊动了山下埋伏的转运司众衙役，纷纷冲了上来。陈宝见自己斗不过冉璞，他们又有帮手上来，不由得心惊，转身就逃。冉璞并没有追过去，只要护住王能就行了。约有一炷香工夫，大局已定，蒋奇清点了一下，杀死了两名黑衣人，没有活捉的。因为己方只受伤了一人，蒋奇的心情非常好。冉璞走过去察看黑衣人尸体，仔细一看，其中一人竟然是陈宝，胸口的要害迎头穿透了一箭，显然是同伙杀人灭口；另一人虽不认识，却知道也是提刑司的差役。

蒋奇带人点了火把进偏殿找寻王能，却怎么也不见踪迹。冉璞心知王能害怕，一定是藏在殿里什么地方，于是他大声喊道，“王能你现在安全了，陈宝已经被打死了，其他人都已经逃走了。我叫冉璞，就是刚才救你的那个人，是转运使赵大人让我们来救你的。”王能认得他的声音，于是就从暗洞里爬了出来。众人见那个洞就在天官座位背后，如果不是挖地三尺地仔细搜查，根本难以发现，都是暗暗称奇。

已经找到了王能，冉璞和蒋奇商量了一下，决定不要挪动尸体现场，只是派人围住了，再命人火速报知赵汝谠和真德秀两位大人。为防止有变，蒋奇派人紧急通知冉琎，务必尽快增派人手到这里来维持。这时，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山的那头从黑暗中露出了一丝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