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佟躲在一个小胡同里,怀里抱着一只黏糊糊的还没睁开眼的猫。她们同样在这潮湿的胡同里落难,头顶是被房屋夹扁的天,身旁是一滩模糊不堪的猫的尸体。

三只猫相依相偎的死在一起,尸体躺在这阴仄的地无处安葬。母猫的肚皮下两只猫吸着干瘪的**,它们稀疏的毛一绺一绺的死在皮肤上。佟不知道当它们吸不到奶的时候,它们是怎样叫的,结局是它们死了。

她怀里的这只唯一生还着的猫是靠它自己活下来的。佟来的时候,它躺在一旁呜呜的低吟着,刚出生的它还没学会任何的表情。它一直是没奶吃的,可活下来的是它,也许命贱的人更适合生存。

佟没有给它取任何的名字,她觉得名字是命运的一道枷锁,没有名字是可以活得更自在的,她就叫它小猫。

好几次,她跟小猫都要睡着了,她就轻轻的拍着小猫吟着:“小猫啊小猫,你不要睡多陪陪我。”她把小猫藏进怀里,皮肤贴着皮肤,小猫本能的寻着**,它用力的吸着,可它什么都吃不到啊。

女孩找到佟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她弯弯的睫毛盖着她的眼睛,像是整个天空都被一张大幕遮住了,一点光也没有。

天是没有下雨的,二姨太撑着伞在胡同外等雨来,小厮同她站着。

女孩扶着佟声嘶力竭的喊,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她的眼神变得歹毒,恶狠狠的看着胡同外的两个人。她又对他们喊,骂的是些肮脏的话,直到二姨太点头,小厮才去帮了忙。

小厮像是搬运尸体般的将佟搬上了人力车,这车又是无命、无情的,它对所有人都一个样,只顾将人送到目的地就完成了一次行程,而这一次它又仿佛是要将佟拉去殡葬。

大夫人和三姨太对佟的出走是没什么表示的,二姨太也不过实在是拗不过女孩才去的,如果不是女孩央着,也许在路旁见着了,抬了抬眼皮就过去了,无非等陈老爷回来,在他耳边说些其叛逆出走、寻不着之类的话。

佟醒来房间里是没有人的,桑妈不知干什么活去了,桌上的一碗羹也是冷掉的,连香气也冻在里头了。

她起床找猫,最后,在厨房里找到了正在烧火的桑妈,火是已经烧好的,只是映着眼前人的脸,暖着她。

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问她,只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如水一些,她问她:你看见过我抱回来的猫吗?

“家里是不让养猫的。”桑妈盯着火说。

佟是不懂得收敛情绪的,她的脸色一慌赶着就要出去。

“你说的那只猫该是大小姐带走藏起来了。”桑妈撑着膝盖站起来,又盯着锅里飘着的菜说。

佟说:“谢谢。”她想再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了。桑妈盛着锅里的菜汤,盯着自己手里的活,眼睛是不动的。

女孩放了学,便见到佟在门口等着了,于是,她把手中的包交给了小厮,就朝佟跑去了。她俩是心照不宣的,女孩拉着佟的手跑着走了,佟也顺从的跟着她跑,两个都不顾后面的小厮在那叫。

女孩拉着佟到了后街。后街以前是有集市的,直到集市移到了镇中心,这条街便冷清了,它也好像是随着人活的,人没了,它也就死了,日后两个小女孩的往来,倒又是让它活泛起来了一些。

小猫是被藏到了一座废弃的房子里,房子里是没有光,暗着的,正好适合幸存下来的猫苟且。

佟看到它,它便蹒跚着走过来舔了舔佟的掌心,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大抵是对眼前女孩的喜爱。

他们预测不到未来,她预料不到以后的自己竟会对喜爱了十几年的小猫如此歹毒,它预料不到自己会在她无依无靠的时候,头也不回的走。

女孩同她一起摸小猫的头,嘴里吃醋似的说着:“天天喂你吃也不记我好,忘恩负义。”

佟笑着牵起她的手说:“记谁的好不都一样,你我是一样的。”

“想不到你比我小,懂的世俗倒比我还多些,净说些外话。”女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高兴的。她拉着佟站起来,双眼看着她,郑重其事的与佟交换了名字。

“我叫陈秀,你叫我秀姐姐好了。”

“我叫佟。”

陈秀问她:“你姓什么?”

“我小的时候,爹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佟说。

陈秀怪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借着小猫说:“它倒是长的快,两天便明显大了些。”

佟回了一声,喂小猫吃了食,便急着与陈秀离开了,她是怕外出久了陈家人找来的,又怕这样无端害了小猫,只得早些离去。

第二天,佟开始随着陈秀上学,路是不远的,两个人结伴而行,随行一个照料的小厮。过了街边的拐角便能看得见学堂了,这时候,陈秀往往要将小厮赶回去,小厮心里担着,只得在拐角看着她俩安全的进了学堂。这段路,是两人最欢愉的时光。平常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光是极少的,也只有这一刻才方便她俩说些毫无顾忌的心里话,闹些不会被唠叨的游戏。她们甚至在小厮看不到的时候光脚拎着鞋跑,以学堂大门为终点,输了的人便要背赢的人一路到教室。

放了学,她们便躲着来接的小厮去后街看小猫。

她们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她们不是主人和影子,她们是平等的,是从一个人身上分出来的两个影子,可她们是不跟着主人走的,她们是跟着对方走的,也是跟着自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