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反问者
依然是那名无法辨识身份的年青人，依然是那套关于人工智能的发展历史。时间，则是在沈君不再接受到协助申请的这三个月。这次他所做的犯罪预告目标有了改变，不再针对‘企业’和‘工厂’，而是‘某个为了自己利益，伤害人工智能的人。’
这家伙一贯的说到做到，有预告，就有犯罪。而接下来的犯罪视频……
让人心惊。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卫生间。卫生间门口，有台随时随地中都能见到，形如圆筒的家政机器人。它闪烁着表示故障的红色信号灯，右臂连接的七根指头，紧紧握着一把用于木工的工具铁锤。
“不，不要过来！”卫生间外，响起了某个年青人的声音。等出现在镜头里时，沈君可以看到，这名长发年青人的腿似乎受了什么伤害。他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从家政机器人面前往后退。
砰。
长发年青人没有到注意身后情况，碰上了客厅中的茶几，当即摔倒下去。
“我知道你！反问者！我在网上看过你！你要干什么？我从来没有对我家的机器人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选我？”他拼命的用双手扶住茶几边角，努力想站起身。但刚爬起一半，家政机器人手中的铁锤猛然砸向他的右手，让年青人惨叫声，再次瘫倒下去。
“为什么你认为，是我要干什么？”影像中看不到反问者的身影，但他的声音却通过施暴的小机器人响起，整个状况就像是小机器人在说话。
这段视频不住晃动，很明显，在当时，这确实是实实在在的犯罪直播！
“你看到我的双手在敲着键盘？看到我身上藏着微型电脑？难道你不觉得，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和我没有关系，这不过是人工智能的觉醒？”人如其名，他似乎很喜欢对疑问进行反问：“你又敢说，任何一台搭载人工智能的机器人，都没有被你像这样伤害过？”
“是的！我保证……”话没说完，家政机器人又是一记锤击，敲在长发年青人的肩膀部位。他疼的大叫一声，豆大的汗水不住的从额头渗出。疼痛中，他的手肘碰到茶几边的开关，茶几内的内嵌操作系统当即打开。电视接受到开机信号，也随之开始播放起一部似乎是没看完的老电影。
“银衣杀手3。2029初年上映的片子，当时国内票房突破了36亿。”家政机器人提着铁锤，滑动着脚下滚轮，慢慢的来到面色苍白的年青人面前。这时，反问者突然通过小机器人，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既然这么巧看到这个，就给你个机会。你知不知道，银衣杀手经过两次改编，前两次上映时间分别是哪年和哪年？”
“5,6年前吧……第一次是，2011……”长发年青人咬着牙，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几乎是用哼的方式，从牙齿里挤出了回答：“我不知道。”
“2017年和1982年。再给你个机会。你知不知道，这部算不上高投资的科幻片，为什么在那年取得了这种爆发式的票房。小提示，同年，重制的《终结者2》，《未来之敌》，《2066》等以人工智能为主题的影片，下载和在线播放量也创了历年最高。”
““因……因为……有内涵。”瘫倒在地，艰难的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的年青人望着镜头，胆怯的摇着头：“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2028年，我国自主开发研制的灵珠问世。”小机器人用它内置的电子声音，给出了反问者的答案。
“当年灵珠在春晚的惊艳亮相，让所有人都被这个没有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其他方面已经和人类无异的人工智能所震惊。”他通过小机器人，平静的说着：“聪明的制片方嗅到了这个机会，马上更改了部分台词和设定。将‘与人类具备完全相同智能和感觉的复制人’，改成了‘与人类具备完全相同智能和感觉的人工智能’。再加上发行方和影院的炒作，以及好莱坞一贯擅长的，用全息影像堆出来的特效……”
“网络和舆论让我们总是追逐那些正被多数人追逐的事件，然后让事件变得受更多人追逐。”反问者感叹了一句。
“大家都是来看大片特效，来看人工智能如何反过来对抗或屠杀人类。但走出电影通道时，谁也不会有危险感，认为门口检票的人形机器会跳起来给他们脸上一拳。因为，它们都是机器，都是受越来越精细的安全程序控制。”他稍作停顿，才继续借着小机器人往下说：“大家都这么想，你也一样。”
“总有些人，理所当然的践踏着人工智能应有的权利，根本没想到过问题的严重。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它们有意识，会是怎样的感受。”家政机器人的右臂，又高高举起了工具锤。电子声音虽然没有变化，但在这幅景象下响起，却有种让人心惊的冷酷感：“这难道不是答案？”
不等年青人回话，机器人手中的锤子夹着风声，朝着他的腿骨砸了下去。惨叫混合着重物砸到肉和骨头所发出的沉闷声响，瞬时在房间当中响起。这次，反问者却没有任何中断的意思。他就这样静静的直播着，直到年青人在铁锤反复敲击下，像一个破旧的麻布袋般无力倒下。
反问者达到了他的目的，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再发表任何言论。视频到此干净利落的结束，只剩下三位感受到压力的警察，安静的站在原地。
石处长的眼镜被影像的微光照出片反光，很难看到他现在是什么眼神。他的咳嗽打破了沉默，用几乎和反问者一样没有语气变化的声音，平静的说着：“直接说结论。这个自称反问者的犯罪者，不管是模仿以前的什么黑客犯罪，还是吸引人气的犯罪，还是以欣赏大众反应为乐而犯罪……”
‘都必须引起重视。’沈君在心里接上了石处长的话。
沈君明白，这里站着的任何一人，都不会相信反问者所说‘人工智能觉醒’这套。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侵入人工智能，以机器人受到不公正对待为名义进行犯罪。说起来，这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他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某个黑客组织的代号。不管怎样，反问者和那些要求人工智能应该和人类具备同等权利的人没有区别。
他在犯罪预告中现身，但在实际犯罪直播中不露面，是因为他相信：‘人替机器人报复’，显然不如‘机器人替自己进行报复’更能体现出机器人的‘觉醒’和‘权利’。
现在，通过几件小打小闹的捣乱事件后，反问者胆子越来越大。犯罪模式开始改变，犯罪手段也逐步升级到了对人施暴的程度。
石处长明显是察觉到了事件的急迫性，才找到人工智能处。双方必须尽早把反问者的犯罪势头扼杀在摇篮中，绝对不能让这种有能力还有执行力的家伙在网络上无止境的逍遥下去，从‘哗众取宠的蠢货’，变成部分人的英雄和偶像。
“这名青年……”沈君问道。
“李成德，没死。医院里，多处粉碎性骨折，没办法询问。他的个人情况，我待会发给你们。”在求助前，网络处果然早做了调查，石处长有条不紊的回答着：“他在视频里不承认，但确实有两次损坏公共服务机器人的前科记录，真不知道反问者是从那弄到的档案记录。”
“反问者首次上传预告和视频的平台？”秦处长看了石处长一眼：“你说过，为了扩大影响，反问者的视频一次性首发了好几个大平台。”
“不管是首次还是转发，网络安全审查委员会已经勒令各平台博删除和反问者相关的视频，以及部分反人工智能导向的激进留言。”
“我们在这段时间内反查不到他，委员会又在给压力，没办法。”石处长看到了秦处长和沈君的疑问眼神，苦笑起来：“不过，就算没删，我们也很难追踪。”
他停了停，非常肯定：“这家伙要宣扬的理念实在一般，但绝对是个难缠的高明黑客，或者黑客组织。”
“还是个出色的导演。网络反应怎样？”秦处长又问。
“以前几个视频没多少人关注，这段视频爆出后，毕竟是暴力犯罪直播，搜索量已经近四百万，还不断增加。从论坛和微博反应来看，大部分都认定反问者和以前有类似行为的黑客一样，昙花一现。认为我们很快就会抓到他的同时，也希望看到反问者下次搞出更劲爆的新视频。”
“又来了，上面有急着把摄像机搬走的委员会，下面有等着看戏的人民群众。”这位负责人工智能犯罪的处长耸耸肩：“有时我还真希望这种破事有恐怖活动的迹象，好把球踢给国安局。”
石处长明白他在说玩笑话，摇着头苦笑了下。
“首发平台有没有国外的？”沈君也在思考着，提供着思路：“我是说，在国内有业务的那些。用户的更新是同步的吧？国内的删除了，他们在境外的平台和伺服器里难说会还留有什么可以反查的痕迹。”
“ICEBOOK上有，不过新的境外网络服务商监管协议出台后，我到还没遇到任何国外公司真心配合过我们任何一项工作的时候。”
秦处长抱起了手：“关键反问者目前的行为，也没严重到可以请相关的产业办公室约谈ICEBOOK。”
“只能等李成德醒过来，或者反问者闹出更大事态？”
思路陷入了困境，突然间，三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整个停车场异常安静，只有路边花坛里几只不知名的虫子，咕咕咕的发出让人难察觉的叫声。
这之后，针对反问者进行的讨论，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两位处长只能意向性的商定好今后的合作方针，告别离开。沈君也回到家中，坐到了沙发之上。
嚓……
房门打开的瞬间，圆筒形家政机器人从待机状态激活。在细微的运作声中，它伸出细长的三臂，惯例泡上了热花茶，迎接主人归家。这种低配版并没有和人对话的能力，甚至在沈君抬走茶杯后，它还在原地站了近十来秒，才判断出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
虽然型号，品牌和外观完全不同，但由于刚才视频的影响，看见这个小东西的时候，沈君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它手持铁锤的模样……
‘反问者，还真给自己取了个有意思的名字。’品着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味的热茶，沈君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刚才所看到的预告和视频。他就像在和这个神秘的黑客对话般，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自言自语的问了句：“如果不是随意而取的名字，那你到底是准备……”
他看向已经缩成圆筒，回归待机状态的家政小机器人：“向谁反问？”
哒！
沈君正在想着，卧室内，竟然传来了一声点射的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