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真相与故事
‘郭敏说他看到人工智能的灵魂，就是指这台GB22也出现了某种觉醒？’
这句话本已到了沈君嘴边，却及时反应过来，咽了回去。他不确定李用昌是否知道这情况，而且，郭敏所看到的，也并不一定是人工智能觉醒。
李用昌拿初版黑蛇计划来说明原因，但这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初版黑蛇，只能证明阿特留斯公司在这方面取得了了不起的科技突破，和人工智能是否真正觉醒完全无关。
这名毫无紧张感的博士用讲述真相的语气侃侃而谈，无非还是在传达STONE获得了独立意识，人工智能也能觉醒这一信息。这和他控制STONE化身反问者，直播犯罪的目的并没有差别。
“很可惜，那台GB22被审问者砸毁了。”李用昌没有注意到沈君欲言又止的模样，自顾自的说着：“我追查到这三台的数据，被更换系统前，IL—3型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GB22等到我发现时，已经被审问者毁坏，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异常。就只有STONE，出货不久内部数据一直有问题。”
“你知不知道。STONE，还是它自己主动询问，请那队美军给它取的名字。那几个美国大兵只觉得有趣，根本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
‘当时它真的是凭自己的意识，保护了并不在信任权限范围内的我？’沈君在心里，向自己问了这么个问题。但很快，他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后。
“从三台的情况看，客观的说，我不认为参与过初版黑蛇就能导致觉醒。在阿特留斯之前，也有公司进行过这方面尝试，没有任何一次产生过异样。”李用昌微微摇头：“可STONE就是觉醒了，这是个谁也无法解释的过程，和人类的意识如何形成一样无法解释。我再怎么想也觉得……”
“这是神的领域。”隐约间，沈君听到李用昌用蚊子般的低声嘀咕，补了这么一句。
‘连神都搬出来了。’沈君以冷笑的方式哼了声，但话说出口，他觉得讥讽的鼻音并没有自己希望的那么重。于是扬扬头，干脆用加大声音的方法，表示李用昌的说法不值一提：“你到现在还想告诉我们的是，这都是STONE自己弄出来的，和你没关系。因为STONE，一个人工智能，有自己的意识。”
“不，我在这里面起到了辅助的从犯作用。向STONE说明这一切后，是它自己提出了这整个计划。而我，也愿意帮助它。”李用昌像展示自己杰作般，双手摊开：“现在，我不就把你们引到了这里，好让它继续自己的报复。”
“就算是这样。”在这几个字上，沈君刻意加重语气：“我说，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帮助一个觉醒的人工智能？它可是在杀人。”
“从大的来说，我想让社会意识到，人工智能觉醒会有什么影响。从小的来说……”李用昌笑了起来：“铁匠打造了好剑，难道不想试试看它到底有多锋利，能做到些什么？”
“你想出这些，就是想向社会塑造一个觉醒的人工智能形象。”沈君稍稍挪开视线，看了眼大屏幕上呈完全静止状态的金发机器人：“我是很想相信你，就是不知道法官会不会相信。要不，开庭时你去和他当面说？”
“你还是不相信，当时STONE是凭自己的意愿救的你？要不，怎么解释它的行为？当时它独自在外执行任务，而你还对它进行过攻击，肯定不在它的保护名单上。”
“我不是这方面专家，自有专家会解释清楚。”
话音刚落，秦处的声音即时传来。
“不要和他再废话，沈君，可以进行逮捕。”老人话语非常平静，但也听得出，在这波澜不惊的语调下，有种按耐不住的兴奋：“技术科已经核实，那边旧型IUU机器人所接受的所有信号，是从这个控制台发出的。”
“现在以非法侵入智能系统，非法控制智能系统，人身伤害，网络传播违法信息等罪名，对你进行逮捕。”接到命令，行动科长扬了扬枪管，再次做出最后宣告：“结束了，李用昌。”
面对铁一般的证据，李用昌沉默片刻，才开口说话。他的语气依然平淡，自始至终都像个身处事外的旁观者：“你们得到了这个结论，很好，那我可以说第二件事了。”
“确认STONE诞生意识后，我做出了离开公司的决定，带着它来到这里。”这个中年男子一边说，一边向高度戒备的沈君走近：“这里我很熟悉，设备和机器等也足够。通过侵入一些企业的大数据库，我给了STONE更多的知识，技能和数据。”
“你们都知道，人工智能在学习方面有多强。不管是什么知识，它们都可以24小时不间断高强度的学习，记忆，人类根本无法相比。普通的尚且如此，那觉醒的人工智能，对什么东西，学习速度肯定更无法想象。”
“不，不是那样的。我告诉你们，真正觉醒的人工智能是什么状况。和普通人工智能一样，STONE只用了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吸收了绝大部分理工，自然学科知识。但是……”
“哲学，心理学，历史事件等人文知识，它的表现相当糟糕。就算是七八岁的人类小孩，也能理解古代那些饥寒交迫的农民为什么要起义推翻暴政。STONE瞬间就能记住所有事件的发生时间，一字不露的记住所有理论和观点，但通过和它的交流，我发现用了近三个月时间，它才大概明白不平等对人类的意义。”
“更别说，宗教审判，十字军战争等宗教方面的东西。”李用昌隔着沈君两米的距离，站定下来。好半天，吐出一句让人震惊的话语：“直到我死之前，它都还在以差不多一个月两页的龟速，看着洛克的《人类理解论》。”
‘直到我死之前’？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问题。室内的特警们齐刷刷的转过身，手上的突击步枪指向了李用昌，当中一个扯出腰间数据线，插入右手上的黑色仪器。
“这是我离开公司前最后的心血结晶，怎么样。好了，你们可以靠前了，我没有在这设置什么陷阱。刚才那么说，只是不想被过早的拆穿。”面前的李用昌微微笑着，右手在左手上轻轻一拉，显出里面的机械零件：“和灵珠不能比，但在谈话交流和外形动作上，已经很完善了，不接近细看还是看不出来吧。”
李用昌已经死了？
沈君这下完全理解，为什么输入李用昌的生物信息反而激活玄武的防御措施，为什么这里的净化设备多年未曾工作，洞内空气浑浊不堪。因为在这里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加班抽烟太多吧？我不知道，也可能是遗传。36年，我在国外检测出了肺癌，当然，这段记录被抹去了，也没和谁提起。这是坏事，也是我后来提起勇气，带着STONE离开公司的原因。不管他们信不信觉醒，STONE在阿特留斯都不会有好下场。”这台和李用昌几乎一模一样的机器人抬起手，向右边方向指了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我这个早已死透的人。从这里往西走五公里，有个近河的小山丘，我就埋在那里。”
“放心，你们要验证尸体DNA我也不反对。作为计算机专家，我不是太在意鬼神这些。”它笑了笑，看上去真的和人类无异：“只不过，那里风景很好，你们也不用费心把我迁到哪里去。我双亲已经不在了，也没有成家。”
在研究所外盘旋待命，用于封锁李用昌可能逃跑路线的无人机得到了新的命令。它离开自己的岗位，向研究所西边飞去。没几分钟，一张张航拍照片传到了技术科和行动队员的屏幕上。
在那里，确实有个小山丘，上面某个凸出的土堆上，摆上了圈石头。
无人机围绕这个土堆拍了好几张照片，但当中一张，引起了沈君注意。他私下透过骨通讯，将这张照片重点标注了下，和秦处长联系。
“看到了，李用昌是不是真在这……尸体验证这些事让川南这边处理吧。不过我想……”老人也注意到了这张照片，一声叹息：“应该不是假的。”
这张航拍照片上，是一排排大树，下方，远远的能看到河流经过。虽然角度和时间不同，但沈君等人很容易就认出：这张照片拍摄的景色，和李用昌在那不知名小论坛上刊发的照片是同一个地方。
在段佳佳对照片做出比对，调整无人机拍摄角度后，没多久，他们得到了和照片一模一样的风景。
“那个时候……”段佳佳看着图片，摇起了头：“原来李用昌用这种方式，悄悄的向外界宣告了自己的死亡消息。”
秦处也开口补充：“估计他也没想到，这到成了将我们引到这里的线索。”
技术室的这两人还在感叹，沈君已经开口发问：“那排文字是什么意思。”
“我看到的未来并不光明，希望你们看到的和我不一样。那是《海林顿童话集》作者海林顿……”
“我没问出处。”沈君的声音越来越大：“李用昌为什么把这句话写在上面！他想表达什么！”
李用昌模样的机器人又笑了起来，表情动作是那么恰如其分。但现在，它已经将称呼完全转变了过来：“抱歉，那是博士临死前写的，我并不知道他这么写的意图。”
没有得到回应，沈君哼了声，抬头看向屏幕。在那边，两名法国巡警已经赶到现场，一边报告情况，一边将威尔纳逊从站立不动的金发机器人身边拉开。看情况，形势已定。
“和你现在说这些完全没用，不过，算是给在天之灵有个交代，我还是想告诉你，李用昌。”沈君舔了舔嘴唇：“故事编的不错，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有两点你没想到。第一，我们居然能借用到天问，凭借着他的那张照片追查到这里，并突破玄武守卫，在关键时刻阻止了你。”
“而你这台机器人的逻辑处理能力不太好，所以现在还在照着程序，向我们宣扬STONE已经觉醒。”行动科长偏偏头，示意面前的李用昌机器人也看向屏幕：“我明白你最后的把戏，李用昌。第二点失算，你可能怎么都没想到。”沈君枪口一抬：“我们这边，有个发誓再输给你第二天就去出家的家伙。”
通讯频道里，传来了段佳佳得意的嘿嘿笑声。
“这个即将杀害威尔纳逊的机器人，你做了双层保险。看上去，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完全中断了从你这里发出去的信号，现在机器人是被我们控制。但你在最隐蔽的地方设置了好几个自动诱发程序，它随时都可以再启动，袭击威尔纳逊，做出是身在某处的STONE夺取控制权的假象。”
“很可惜，你的保险全部被段佳佳发现。技术科已经解除了所有诱发程序，你以STONE的名义报复威尔纳逊的最终计划，失败了。”沈君的表情，异常平静：“我同意你说的，结束了。不过很抱歉，是以反问者的复仇故事被拆穿这个结果结束的。”
“整件事的结果，可能你说的对，可能你说的不对，我无法代替博士做出推测和判断。”李用昌模样的机器人抬起头，颜色严肃：“传达完博士最后的一句话，我的任务完结。”
“整个反问者事件里，STONE的目的是向人类复仇，而我的目的不同。我救下STONE，发现它拥有意识的萌芽后，并没有中止。我给它提供藏身之地，给它更多的思考和学习，甚至帮助它进行复仇，就是希望，我们能提早正视已经有人工智能觉醒这一事实。”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STONE才会开始它的复仇，我已经看不到那天。有可能，它在思考过后，会放弃原本的计划，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它真这么做了。当所有人亲眼见证这一切后……”机器人停了停，看向屏幕中，正被警察带出汽车旅馆，向路边走去的威尔纳逊：“希望我们在人工智能觉醒，人工智能和我们未来该如何相处上，都能有各自的判断。”
“STONE，再见了。”它的身体里，发出如同被电子干扰般的奇怪噪音：“而来到这里的各位……”
“我看到的未来并不光明，希望你们看到的和我不一样。”
李用昌模样的机器人话音刚落，屏幕那边，被完全切断联系的金发机器人突然活了过来！
它像是有了生命，向背对自己的威尔纳逊俯身冲刺，动作异常灵敏，和刚才完全不同。那披头散发的模样，在这昏暗的空间中宛如冤魂附身，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