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梅竹马

另一头,高夏忽然觉得脚一痛,“哎呀”一声。

“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一个上班族女郎,打着遮阳伞匆忙经过,不小心踩到了高夏,连连道歉。

不是一般的衰,踩到的脚背,还是昨天伤到了一点韧带的地方。

“要不,我赔偿医药费?你要去医院吗?”女郎很漂亮,妆容精致。

高夏摇头,“不要紧,算了。”

女郎满脸抱歉,“你的手机……没有摔坏吧?”

不知道何时,掌心里捏着的手机因为走神时被惊吓,掉到地上,女郎已经帮高夏捡起来,看了一眼,递还给他。

还好,这是个小而结实的手机,摔了很多次也没什么问题。

高夏笑一笑,“放心,肯定还是好的。我不会让你赔的。”

女郎扫一眼手机屏幕,看见上面的短信。她问:“你是清异师?”

高夏一愣。

他几乎是猛烈颤抖了一下,手里的手机几乎再次跌落。

“什么清异师?”高夏假装对这个词毫不知情。

可是眼前的女郎一瞬间就像是见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鬼魂一样,面孔扭曲变形,尖叫一声,遮阳伞也丢掉了,转身飞快地跑开,很快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你……”高夏还来不及说你的东西掉了。这个人怎么吓成这样了?

高夏哑然,捡起那把小巧的蕾丝遮阳伞,白色伞体上,印有可爱的动漫头像。

就算我是什么清异师,也不至于那么恐怖吧?

这恶作剧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但是,那种奇异之感仍然笼罩全身。梦,恐怕不是简单的梦。手机收到的异常短信,恐怕也不是什么恶作剧。

叶幸那边不只手机仍然不通,就连提示语音也变成“不在服务区”。去外地后,手机不是自动开通漫游的吗?高夏落寞地转身,靠着栏杆。他随意拿起遮阳伞看了一眼,发现伞柄上居然有两个字。

宫栾。

主人在自己的物品上留下名字,是很常见的习惯。这把伞还很新,底端标签写有“Y公司内部赠品”。

Y公司?其实很好找,现在有网络呀!

高夏打开手机搜索。在电子信息年代,一个人的生活轨迹终归是会留下痕迹的,只看是多少而已。

这个宫栾所在的Y公司是一家知名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旗下出品时尚类期刊,兼营化妆品、服装等。

宫栾在这家公司工作,是杂志编辑。

既然搜到遮阳伞主人的公司地址,高夏骑着单车找到公司大厦,请楼下保安人员代为送还遮阳伞。没想到,保安拒绝了。

“宫栾?对不起,我不能帮忙。”

“为什么?她不是这家公司员工吗?”高夏纳闷。

“确实是我们公司的,每天都可以看见人呢,平时比较熟悉,因为加班晚了回家,要跟我们打招呼嘛。但是,今天太不巧了,我看着她抱着自己的物品箱出去,样子很沮丧呢!我就好心地问她怎么了,她说,她自己提出辞职,因为私人原因。”

私人原因?高夏无奈,“那么,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我捡到她的伞,要还给她。”

保安忽然发笑,捏捏他的帽子,“宫栾小姐还蛮漂亮呢!”

高夏这才注意到,这个保安也很年轻。他一定以为自己是借故套资料,好追求喜欢的女孩。

我像是那种会喜欢比自己大的姐姐的人吗?高夏心里默默想着,“我有女朋友呢!”

最后好歹要到了电话。

不想直接通话,高夏干脆发一条短信,至于伞……

他对年轻的保安说:“这把伞就放在你这里,看她还要不要。如果要,她会回来找你的。我可是帮你哦!”

“谢啦!”保安眉开眼笑。

高夏回家的路上,收到母亲发来的短信,家里的番茄酱没了,让他在附近的小杂货店买一瓶。从杂货店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晚风很舒服。只可惜,叶幸不在旁边。

街道很安静。抄近路,穿巷子吧!高夏推着单车,折了个方向。

刚进小巷没多久,高夏突然觉得,吹过额头的风有一点寒冷,好像某一丝风,与其他风不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风难道还分一条一条吗?

他忍不住嘲笑自己,今天实在是疑神疑鬼的一天。

他走了几步,几根黑色头发从眼前飘过。他伸手触摸。

是自己额前的刘海。

身体似乎感应到什么威胁,毛骨悚然起来。

背后传来源源不断的寒冷空气,感觉完全不像是这高热盛夏的晚风,仿佛带着杀意朝他袭来。

高夏只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惊魂未定的瞬间,他又看见那个女郎了。

白天见到的那个女郎。

她的长发不再盘住,而是被风剧烈吹动,杂乱如海草,眼睛瞪得大大的,汩汩溢出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一起毁灭的敌意。

气流越来越强烈,如同墙壁一样改变了光线的传播,建立起封闭的空间。

咔嚓,叮,呼!

高夏听见各种奇怪的声音。他低头,看到自己的单车被什么东西扭曲折叠,听到各种金属的声音。

哧——车胎被什么刺破,空气泄漏。

原本普通的上班族女郎,清丽的面孔因为扭曲而狰狞。高夏只觉得这一幕恐怖到极点,形同梦魇。

这一定是梦!快清醒,高夏,清醒吧你!

捏自己的手腕,痛。右脚踩左脚擦伤处,痛。

不是梦。

“你想做什么?你的伞我白天就还给你了。你没有去拿吗?你到底是什么人?”

“虚伪的清异师,不要再拖延时间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绝对不要被送去那个地狱!”

高夏努力回想,对,她叫宫栾。

高夏大声对宫栾说:“宫栾,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做错什么事情了?你难道不应该说清楚吗?”

宫栾似乎根本没听见,大量的气流和压力逼迫高夏后退,但他背后已无退路,气体之墙坚硬地封闭了路口。叫宫栾的年轻女子脚离开地面,她的衣服和裙子似乎也无法承受气流,相继割破。高夏的裤子和上衣也被风割破。

对人类而言最亲近的空气,因为温差流淌,大气环流成为风。但此刻风却如同匕首、刀、利锥,就要贯穿高夏的身体。

高夏睁不开眼,几乎绝望,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招谁惹谁了?

可是宫栾一句话也不解释,似乎一心一意要置他于死地。

高夏只觉得身体即将受到切肤之刑一般。

意识模糊,脑海中大面积空白。于极端的空白当中,似乎有什么涌动出来。这种东西每涌出一分,外界压力就减少一分,高夏就感觉自己轻松了一分。

高夏闭着眼睛,体内有一种力量,渐渐膨胀。身体似乎受到直觉的牵引,涌出力量来对抗那种可怕的压力。他完全无法顾及对方的表情,那是比他还要惊恐与愤怒,乃至绝望的表情。

他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声。

直至——所有声响、气流、痛苦,尽皆消失。

良久,高夏才睁开眼睛,眼前的女人彻底消失了。

他自己呈现出双手推掌的姿势,手心似乎还微微闪着红光。

高夏忽然觉察到某种恐怖的事实——他始终在执行某种罪恶的使命。

他觉得头剧烈疼痛起来,然后跪倒在地,昏了过去。

此刻,时间荒野,容身之所。

“你们还不知道时间荒野的可怕。”美丽的中年女人走下楼梯,很亲切,像一个对广博世界一切生命都充满爱的母亲。

“您先告诉我们,比时间荒野更加可怕的,小慎提到的那个家伙吧!”

“那个家伙?就是时间荒野的制造者。我们称呼为X。”

“X?”

“对,没有谁知道X的面貌,性别,年纪,甚至不知道他是人类还是其他什么生物,或者,是超越了人类世界的强大力量的拥有者。”

“不稀奇。既然这个世界上存在不少的异能者,存在这样的X也是很正常的。”龙牧其实很兴奋,但还是装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

“人类世界那么庞大,存在很多异能者,占据了全人类大概百万分之七的比例。”

“有这么多?”对于这么大的比例,龙牧倒是吃惊了。

“很多奇异现象,都是异能者的行为。有些异能者动用能力拯救平凡人,但常常惹来麻烦。各种超能力传说泄露这种人的存在,异能者因为超能力与普通人相处会遇到众多障碍,只好选择隐匿。”

叶幸深有体会。她洞悉生命体的记忆,太过痛苦,那等于承载他人的命运,如同桥梁上行驶超重的货车,势必被压垮。她动用全部的耐心和毅力,去回避,去闪躲,以及忍耐。唯一的幸运是,喜欢的男生对自己的异能免疫。

忽然想起这一点,叶幸隐隐约约觉得不安了。

中年美妇人继续说下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是,每个个体异能者的承受能力不一样。大多数异能者除了在某一个领域有超过常人的能力之外,其他方面与常人无异,他们不想被视为异类,大多数时候仍然必须如同常人一样生活。这些人藏于普通人之中,也希望如同普通人一样,很少主动暴露。当然,也有失控的异能者,伤害他人,酿就悲剧,造成不幸。

“不过,谁也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混乱情况。其实异能不止属于人类。极少数动物也有。生物物种千百万年,在种族和物种遗传中,传承,变异。人类的公元前历史和近代历史,充满了神迹和传说。而至现代,越来越少。这是因为异能者一方面学会了隐藏身份保护自己,另外一方面,还因为X的出现。”

她说到这里,略略停顿,似乎在想该怎么表达。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静静地聆听。

“X的出现年代以及情况,都不明确。但X创造了时间荒野,造出清异师,也就是专职清除异能者的一种职业人。X认为,异能者扰乱了原本正常的人类秩序和时间进程。因此,他安排的清异师隐藏在人类世界,一旦发现异能者,就发出信号,并将其遣送到时间荒野。在时间荒野,集中了大量的异能者。

“我,你,她,都是。”她给三个孩子倒茶,奇妙的琉璃器皿中,却是燃烧如火焰的**,一会儿工夫就转为琥珀色。

“害怕吗?”她微笑起来。

“没什么好怕的。”龙牧端起来,张口就喝,惊讶地发现味道很好,像略甜的碳酸饮料。

叶幸也喝了一口,“好像蜂蜜的味道!”

黎蔷跟着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好像小时候吃过的冰激凌!”

美妇人微笑着看着他们,静静地说:“我,是第一个被送到时间荒野的异能者。自从到了这里,我想了许多办法,可是始终无法出去。后来,被送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于是我建造了一个时间荒野中的小世界,命名为容身之所,希望尽可能收容被遣送而来的其他异能者。”她看着他们,问,“孩子们,你们现在害怕吗?后悔吗?”

叶幸没有觉得害怕,但是很后悔。如果回不去,母亲怎么办?

黎蔷却很镇定,“爷爷和我在一起就足够了。”

美妇人看向龙牧,龙牧抱头哈哈傻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小慎也是异能者吗?”

美妇人眼神和蔼而温柔,“我真正的名字,在最初抵达时间荒野时就已经遗忘了。你们就叫我M夫人吧。”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高夏再次悠悠转醒过来。他发现自己独自一人靠着巷子的墙壁,身上的衣服是完好的,单车也好端端在旁边。高夏心中充满茫然。之前那一场几乎令他毙命的风,那个一心想要杀死他的人,难道都只是梦吗?

他翻看手机,信息还在,时间显示不到6点半。自己是6点经过巷子的。刚才的一切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对了,番茄酱。

在单车的车筐里,番茄酱完好无缺。

也不是完全没有遗留的痕迹。

翻开裤脚看,脚的擦伤完全消失,而头却特别疼,有一种用力过猛或者类似熬夜过、醉酒后的疼痛感。

如果之前的一切是做梦,绝对不会导致头痛的。

他再看看四周,却又找不出更多痕迹,于是出了巷子,很快到家。

在楼下,他仰头,夜空里月球悬浮,光线如海水。

“宫栾,宫栾……”高夏喃喃念了两遍。楼上家里的灯光亮着,世界平稳安宁,似乎一切如常。他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脸颊,说服自己:你就是一个普通人啊,一个普通大学生,不会有那么复杂的身份的,干吗胡思乱想?

高夏保持笑容,推门,“我回来了。肚子好饿!”

“就等你回来吃饭了!番茄酱买了没?”母亲的唠叨让高夏感觉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在温馨的气氛中,他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桌子上的饭菜是熟悉又喜欢的,电视热闹地播放着娱乐节目,又插播广告。父亲最近戴着眼镜看报纸,据他说,有点老花的预兆。看见高夏回家,他问:“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女孩约会了?臭小子,让我们等这么久。”

高夏连忙否认,“没有,今天没有,就是出去逛逛!”

他大口吃饭,喝汤,瞥几眼电视节目。头疼也忽然消失不见。

“不过,我记得你念小学的时候,好像很喜欢另外一个女孩呢!后来听你说,她搬家了吧,就没联系了。”母亲扯着话题,开始联想旧事。

说起来,自己都忘记了。高夏怔了一下,在和叶幸一起长大的时光之前,他还认识过一个女孩,常常一起玩。她们家搬家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生了,她几乎像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一样,记忆里堆积丰富的是和叶幸一起相处的细节。

高夏忽然觉得,有一丝遥远的隐蔽的不安,刺了一下心脏。

“小孩子懂什么喜欢啊,都是过家家吧!小学生和大学生怎么一样呢?”父亲跟母亲就着这个话题闲聊起来。

那个就连名字也无法清晰记得的小女孩,后来究竟去了哪里,搬家到外地了?

真的是这样?

人生中最初的青梅竹马,不知不觉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