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花溪奴自治愈了催命鬼后,不顾四鬼的苦苦挽留,执意离开了钟山,想起马小天说过的“若能留得性命,与你在敦煌城再会”的话,一个人来到敦煌城中,整日闲来无事,难免就有些胡思乱想。
有时想,马小天定是死在那大沙暴中了,有时又想,说不定哪天还能在街上遇见他。比如,走着走着,有人在后面拍她肩膀,她回头一看,就看见马小天正在后面大做鬼脸;又比如,自己正遭逢危险,突然大门被人踹开,有人手提钢刀,从门外一跃而入,大叫道:“我来也!”;再比如……
想着想着,一直想到心中烦闷不已,只好时常出去走走。好在这时的敦煌,正是在东西交通的要冲上,南来北往的人极多,因此倒还颇不寂寞。只是她心中先自存了“他就在我身后”这个念头,一有些风吹草动,或是轻风拂上她的肩头,便性急地转过身来,但每次看到的,都是一些陌生的,茫然的面孔,不免让她大失所望。
这日花溪奴正信步走在市集之上,抬头看见前面围了一大群人,个个踮了脚尖,伸长了脖颈往圈子中间看,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叫好声。她一时心生好奇,也挤了进去看。
只见圈子中间有一个粗壮的汉子,正在打拳卖艺,一招“白鹤亮翅”,接着一招“鲸鱼合口”,呼呼生风,正是查拳的路子,身后放着两只红木大箱子。围观的人南来北往的拳师见得多了,有些见识,见他打得有板有眼,是个练家子的模样,看到精彩处,就一齐叫起好来,那个打拳的汉子听到喝彩声,容光焕发,练得更加起劲了。
一直练到最后一招“顺风摆柳”,这才收了式,大气也不喘一口,只是脸上微微地泛着红潮,抱拳做了一个四方揖,粗着嗓门说道:“各位父老,各位乡亲,我姓贾名勇,陕西兴安府人氏,江湖上朋友看得起,送我一个浑名叫做‘双拳盖四省’。哈哈,见笑见笑,今儿路过贵宝地,耍一趟拳,给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妹子们湊湊热闹,如果诸位觉得还看得过去,就请捧个场,赏碗饭吃!”
贾勇说着,将两片梨花木板啪啪啪地乱敲一阵,倒端着锣,满面堆欢地,挨个地走了过去。围观的人有的一文,有的两文,有的假装摸钱袋,有的仰天视地地不知在看些什么,不一会儿,锣盘里叮叮当当的,有了三四十文大钱,看来今天的收获倒还不小。
刚走了半圈,忽听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什么双拳盖四省,好大的口气!不知是哪四省,可是连这里都一并盖了吗?”
贾勇一听,知道是遇上当地的小混混来闹事了,他跑了多年江湖,知道“忍得一时之气,可免百日之灾”的道理,当下脸上赔着笑道:“什么盖三省盖四省,那些都是道上的朋友闹着玩儿的,当不得真,还有叫天王太岁的,难道也都是真的吗?哈哈哈!”旁观的人一起哄笑起来,随声附和,点头道:“就是就是!”
喧哗声中,扑地一声从人群中跃进一个胖大和尚来,身上穿的是月白僧袍,只是一张脸白里透红,与那一身衣服怎么都搭不上。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前,傲慢地说道:“你说不当真便不当真了吗?大和尚我偏要当一回真,看看你究竟有几斤几两?盖得了几省?”
贾勇涨红了脸,像是也动了气,双手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既如此,就让我先来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守清规的野和尚!”
说着,两手一错,揉身扑了上去。围观的人原已有一小半渐渐散去,一看有不要钱的好戏上演,忙不迭地又重新聚拢了来,一边兴奋地起着哄,巴不得两人都挂点彩,才算是值回票价。
可是不一会儿,便都人人失望了,原来这胖大和尚身手竟比贾勇高了不少,只见他不知使了一个什么身法,只一个回合,就将贾勇从肩头掼了出去,啪的一声,将他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贾勇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收拾起东西来,看样子竟像是要认输不打了。
观众们见预料中带血的好戏终究没有上演,不免失望至极,唉声叹气地走开了。花溪奴混在人群中,假意走开几步,便闪身在一间干果铺后面,隔着薄薄的布帘,两只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贾勇和那个和尚。
众人看不明白,却没有瞒过花溪奴的眼睛,那贾勇哪里是被和尚摔出去的,分明是自己把自己从和尚头上扔了过去,只是戏做得逼真,因此把大家都给瞒过了。
果然,等到围观的人都散开后,贾勇与那和尚暗中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前一后地朝着一条偏僻的小弄走去。
花溪奴看得分明,悄悄地跟在两人身后,在弄子口假装等人,东张西望的,实则是竖起了耳朵,倾听他们的谈话。贾勇和那和尚甚是小心,这条巷子很是僻静,向来极少人走动,但他们仍是将声音压得极低,花溪奴只隐隐听见“……大侠……囚禁……马……难办……”这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大侠?囚禁?会是他吗?花溪奴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明知道马小天无论如何也当不起“大侠”这两个字,但芳心千万绪,总是放不下来。何况中间还隐隐约约听到一个“马”字,于是一咬牙,干脆走了过去,对两人说道:“你们说的那位大侠,可是姓马的吗?”
两人正在交头接耳,冷不防跳进一个人来,又听到这个“马”字,脸上登时露出惶恐之色。那胖大和尚眼珠一转,嘴一咧,笑道:“这位女施主说什么话来,什么马啊牛啊的,这小子借我五钱银子,如今利上利,利滚利,该当还我五十两。走!再不还钱就跟我见官去!”
说着,和尚一把抓住贾勇的衣服前襟,就要把他往外面拽。贾勇会意,一边大叫:“哪有这么高的利息?要人命么?”假意与和尚扭打着,匆匆走出小弄,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花溪奴明知这两人不会跟她说实话,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怀着满腹的心事,慢慢地踱回逆旅。快要走到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逆旅主人独自站在街口,东张西望的,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看到花溪奴过来了,店老板眼睛一亮,呼哧呼哧地就跑了过来。他是本地少有的一个胖子,不仅胖,而且还十分矮,与其说他是跑过来的,还不如说是着地滚过来的。
他就这样滚啊滚啊,一直滚到花溪奴身前,这才戛然而至,喘着粗气说道:“姑……姑娘,你……你可不能再进店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