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马小天本来一直笑吟吟地听他说话,生死这种事,原也不是他哀恳乞怜,这人就能放过他的。如果哀恳乞怜管用的话,他会这样做吗?也许会的,马小天和他父亲毕竟还是不一样,因此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大侠,什么领袖,只求活得畅快适意就好。
但当他听到仇越说那句“你可曾后悔了吗”这句话时,脑子忽地一闪,想到十五年前,有人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一天,他年纪还小,当时天色又黑,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时间越久,反而越加清晰,不错,语气,声调,无一不像,就是眼前这个人!
趁着仇越的剑还未落下来,马小天咬牙道:“你叫什么名字?”
仇越一怔,微笑道:“不错,你死在‘天山南北剑术第一’仇越剑下,也是不枉的了!”
马小天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将“仇越”这个名字默默念了几遍,恨恨地道:“只不知十五年前,马啸伯大侠和金剑小娘子死在你的剑下,枉还是不枉?”
仇越一听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脚底一软,倒退了两步,半晌才把声音找回来,恨恨地道:“果然是你,难怪和那贼寇长得这般相似!孽障,你竟然还没死!”
仇越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叫声:“……来人哪……救救我……”仇越一听这声音,脸上顿时露出紧张之色,上前一步,举剑在马小天左腿上重重砍了一剑,令他不得行走,说道:“臭小子,咱俩的事还没完!”这才匆匆离去,找那女子去了。
马小天也早已听出呼救的少女正是海兰,苦的是旧伤添上新伤,当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正当他仿偟无计之际,忽觉有人从身后挽住了他的胳膊,马小天回头一看,不觉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
仇越在沁城接到的密令,是陕甘总督升昀大人亲自颁下的,要他即刻前往敦煌城外,莫高窟以北,不管用什么方法,死多少人,都必须将困在钟山的海兰小姐带回敦煌城。
仇越久在总督府当差,自然知道这海兰乃是升昀独生爱女,犹如掌上明珠一般,十分钟爱。她的一根头发,就足以抵得上十个杨永嗣,而且还有富余。因此在接到密令后,立即会齐了八骁骑中另外两员大将蒋奇英、冯秉真,马不停蹄地赶往钟山。
原以为在魑魅居定会有一番恶战,没料到五鬼中一个早已是进气的多,出气的少,成了真病鬼,还有一人不在山上。三个对三个,乒乒乓乓一场恶斗,很快就将他们赶出了魑魅居,赶下钟山,直到遇上那场大沙暴,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那时仇越舍了马小天,去找海兰,但海兰叫了几声,就再无声息,蔽天尘埃中,没有了声音做指引,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仇越焦急异常,因此迎面遇上的两个敌人,也都是毫不客气地痛下杀手。一个是痨病鬼,他的武功高于其他四鬼一大截,又在钟山上与他交过手,因此没几个回合,得了个空就躲到了风中不再出来。倒霉的是大头鬼,压根儿不知道仇越的底细,甚至连随身的兵刃──一只大铁牌都还没出手,就被仇越的一招“高祖斩蛇”,切去了半个脑袋,一声未吭,从大头鬼变成了断头鬼,委实可怜可叹。
这场风暴漫天卷地,还带着一股一股的龙卷风,西北之地多风沙,但像这么大的也实属罕见。不过再猛烈的沙暴也终有个了结的时候,就在仇越送大头鬼归天之后没多久,风势终于慢慢小了下来,已不是刚才那般对面不见人的景象。
仇越也终于和蒋奇英、冯秉真见上了面,三个人俱是一头一脸的尘土,真真是应了“灰头土脸”那句话,但好在性命都在,已是万幸。
除了他们三个外加一个死鬼之外,其他人等,包括身负重伤的马小天,俱都消失不见,仿佛是被刚才那阵风卷去了一般。仇越面色凝重,这次虽然毙了对方一人,但没有救出大小姐,实与失败无异,只得先去敦煌城,见过了总督夫人朱赫再说。
仇越如何与朱赫、汪宗庵等人细细商量暂且按下不表,单说就在这敦煌城中,有一处骡马市场,专供城内城外之人买卖牲口之用,每日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这日,有一人来到这市集之上,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缎袍,葛纱大褂,手里提着一支马鞭,身前身后地晃,金勒银铃,甚是华贵。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寸步不离他身边,左顾右盼的。这两人转了半天,这才停在一匹马身前,拍拍屁股,看看牙口,似乎对它很有兴趣。
卖马的是个倒眉虾目的猥琐汉子,见有顾客上门,立即嬉皮笑脸地迎上前来,不绝口地夸自己的马好,说来说去无非是些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之类的,似乎跟他的马比起来,赤兔、的卢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了。
看马的人却是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还拍了拍卖马人的肩膀,说道:“相好的,果真如你说的这样,不管多少钱,我就买它了,不过嘛,我可要骑一骑它,看看是你小子吹牛,还是当真是匹好马?”
卖马人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往那人身上瞅了几眼,最后眼光落在他手里的马鞭上,狠狠地看了几眼,咬了咬牙,说道:“好罢,不过您老可得留下点抵押才好,我看──这条鞭子倒是不错!”说着,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接马鞭。
那人把马鞭往后一缩,说道:“你小子眼神倒好,这鞭子是我家传下来的宝贝,没有它,我还怎么骑马?再说,我同伴还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去去去,一边去!”说着,将卖马人一把推开。
可不管他怎么说,卖马人总是不允,几番交涉之后,才勉强答应了。交出马鞭之后,又免不了细细嘱咐一番,这才翻身上马,与他的那个同伴打了个招呼,才慢慢地将马骑了起来。
卖马人见手里的这条鞭子十分贵重,足以抵得上一匹马的价钱,又见他临行前与同伴打了招呼,可见果然是同来的不假,这才有些放下心来,正想再细细地看看这条鞭子,不料一直站在那人身后的小厮这时却走上前来,伸手往他面前一摊,说道:“拿来!”
卖马人疑道:“什么?”
那小厮模样的人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说道:“装什么蒜?马鞭啊,快拿来!”
卖马人一蹦三尺高,急道:“什……什么?这分明是刚才他抵押在我这里的,凭什么给你?”
那小厮说道:“鞭子不是他的,他凭什么抵押?这是他早上花了三文钱,从我主人那里租的,说好了这个时候还,怎么,你还想抵赖不成!”说着,不由分说一把拿回马鞭,扬长而去。
卖马人这才知道上了人家的恶当,白白地丢了一匹马,越想越伤心,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叫起来。他弄出的动静太大,因此不久身边就聚了一拨人,冲着他指指点点,讪笑不止,其中一人说道:“八爷,你哭又哭不回马来,趁着他还没走远,不如追上去看看,兴许还有点指望。”
那个叫“八爷”的听了他的话,这才抹了抹脸上的鼻涕眼泪,从地上爬起来,飞也似地向着刚才买马人离开的方向奔去,围观的人又笑了一回,渐渐地散了。
离城不远有一个小小的茶棚,卖马人追到这里时,一眼就看见他的马好端端地拴在茶棚,刚才那个死骗子正悠闲自在地在棚子里喝着茶,一看到卖马人追到这里来了,呀的一声跳起来,丢下茶碗,解开拴马的绳子,一溜烟又跑没影了。
卖马人看到了自己的马,更加心有不甘,咬牙追了上去。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追追停停,离城越来越远。那个骗马之人总不走远,有时在路边小解,有时吃干粮,有时还大大咧咧躺在树杈上睡大觉,就像是故意挑逗他似的,慢慢地带着他来到了远离敦煌城的一处关隘处。
卖马人跟了半天,早已是精疲力竭,但每次都是差了一点,没抓到那个骗子,恨得牙痒痒的。但来到这个关隘之时,举目望去,却不见了他的身影,只看到自己的马在荒野上踽踽而行,一边啃食着地上不多的一点野草和地衣。
卖马人不见了骗子,心中一喜,也不去想想何以他会突然消失不见,就从马的身后悄悄地掩上去,一把抓住了缰绳,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感叹自己今日运气实在是好,被人骗去的东西还能够找得回来。忽而想起骗子的可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四处无人的荒野破口大骂起来,全天下骗子的十八代祖宗在这一刻便一齐倒了霉。
正骂到精彩之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道:“你小子骂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