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眼看着骑驴老者就要撞上两人,王天恩身边的那个小吏深知自己这个长官的脾气,生怕他的驴头和人头齐飞,好心提醒他道:“老丈,快别往那边去了!”
那老者一惊,睁开两只老眼看了看,笑道:“咦?两个关公在拔河,有趣有趣!”那王天恩和胡豹正在角力当中,脸涨得通红,额筋尽露,比猪肝还要红上几分,乍一看,不是关公是什么?
老者说完这句话,驴子也正好走到两人近前,他从怀中掏出一杆尺把长的旱烟管,将黄澄澄的烟筒头搭在已经崩得紧紧的马鞭中间,笑嘻嘻地说道:“不如都撒手了吧!”
胡豹瞥了他一眼,一句“撒你奶奶的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时就觉得马鞭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拿着坎土曼的手一下子弹了开去,掌心中一阵灼热难当,几乎连东西都拿不住。
这一惊吃得着实不小,胡豹心中明白,王大人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绝不可能练成这等功力,自然是这骑驴老头搞的鬼了。他心里头盘算着,就算把十个自己捆在一起,也决不可能是这老头的对手,于是只好说道:“当官的老爷要走道,咱们这些草民自然是要滚得远远的了,哼哼,后会有期!”
他说罢,狠狠看了那老头两眼,自寻小路去了,路上,终于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痛痛快快地说了出来──“操你奶奶的熊!”
王天恩见自己一出手,就把胡豹打得落荒而逃,自然是得意非凡,大吹大擂起来,中间免不了要加上“有眼不识那什么山”之类的。骑驴老者听他大吹其牛,居然也能忍得住,只淡淡笑了笑,把旱烟袋往自己腰带上一掖,转眼间又变成刚才那副半睡半醒的模样,拍着驴子慢慢走远了。
王天恩自顾自的说得唾沫星子快要干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巴,大手一挥,叫道:“大将军开拔喽──”
他手底下的兵吏肚中暗暗好笑,将那辆蓬子大车赶了起来,车轱辘一动,车厢里就传出几声年轻女子的轻声哭泣之声,嘤嘤嘤的,细若蚊鸣。
赶车的官兵相视而笑,用手中的刀枪拍了拍板壁,对着里面的人说道:“我说,别嚎了,等到了宫里,就有你们乐的了,哈哈哈!”
花溪奴在树上看了半天戏,正觉得无聊,此刻听到大车内传出的女子啼哭声,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不知怎地,竟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这些少女不知要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世间女子的命运都是这么可怜?她们虽然命运不济,但至少家中还有父母兄弟惦记着她们,为她们掬一把同情之泪,那自己呢?从小就被父母遗弃,从来都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模样,只能在想像中描绘他们的相貌,岂不是比车上的女子更加悽怆悲凉?言念及此,两颗泪珠不知不觉中淌出眼眶,出声地滴落在树干之上。
转眼间,王天恩和他的车队已经走出好远,眼看着是要往沁城中去。花溪奴抹了抹眼泪,打定了主意,从树上爬下来,不疾不徐地跟着车队,离开大约有两三里远的样子,想着这样一支车队反正也逃不掉,待到沁城中再去打探他们的消息也不迟。
花溪奴估计得不错,有王大人在,想要找到这样一支车队简直是易如反掌。当天夜里,花溪奴就偷偷地摸到了停在客栈后院的大车旁,当她拉开车门时,车内的几个女子几乎都要惊叫起来。
车里有五六个女孩子,最多不过十六七岁,身上穿的都是农家常见的那种芦心布衣,荆钗布裙,有的坐在位子上暗自垂泪,有的忍不住困倦,将小小的包裹枕在头上小休。这时猛然间有一个陌生人推门进来,不由分说拉上一个女孩子就跑,自然都大吃一惊,那个被拉走的女孩更是奋力挣开花溪奴的手,惊恐地蜷缩在角落里,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
花溪奴见状,方才意识到是自己鲁莽了,赶忙解释道:“各位姐妹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快点跟我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她原以为说了这句话之后,众女定会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地跳下车,跟她逃命去也。但没想到车内反是一片沉寂,没有人哪怕是移动一下脚步,十多只眼睛一齐看着她,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耀眼。
花溪奴微感意外,以为她们是被吓得傻了,伸手又去扯先前的那个女孩,谁知她又是一甩手,反将身子又往里面缩了缩。
花溪奴不解道:“我是来救你们的呀!你们不想回家吗?”
那女孩犹豫了半天,方才轻声说道:“我不能回去,我弟弟欠了别人赌债,被关了起来,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卖的了,只有我还值点钱……女侠饶命,就让我卖了吧!好歹还能为咱们家留一条根!”讲到伤心处,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花溪奴鼻子一酸,几乎要忍不住陪她落泪,看了众女一圈,只见她们有的随身带着一个很小的包袱,有的甚至什么都没带,个个眼圈红红的,但没有一个肯移动脚步。她暗中叹了一口气,无奈问道:“你们都不肯走是吗?”
女孩们都点了点头,有的还说道:“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把我卖给大户人家,做牛做马,好歹还能填饱肚子,回去,就是大家一起饿死!”其他人纷纷点头,看来都是些贫苦人家的孩子。她们现在也许还不知道,那个即将去到的地方,比起那些大户人家来,更要大上万倍,看似富丽堂皇,实则就是个金子做的鸟笼,脂粉堆的陷阱,又是什么好地方了?
花溪奴摇了摇头,正想转身离开,忽听车内一个沉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想……回家……”
这声音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车内的女孩们有的已经惊叫了起来,顿时乱成一团,待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才发现声音是从车轿厢底下发出来的。
难道下面还藏着其他人?花溪奴跳上车,四处摩挲了一番,果然发现有几块木板似乎是可以活动的,她陶出随身的匕首,仔细地撬开木板,大家七手八脚的,帮她从夹层中拖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