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行路人

夜,分外幽深。

月光如洗,苍白地映在地上,仿佛看穿了人世间一切的攻心与算计。

一轮明月挂在天幕,好圆,宛如情人的脸。

“今天是什么日子,月色这般圆?”宋玉言落,又饮了一杯。

宋玉本不饮酒(喝酒的不是宋玉,宋玉也从不饮酒),但他发现,最近,他爱上了饮酒。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白凌风也饮了一杯。

宋玉捧着一盏酒杯,杯中满了酒,酒中有一轮明月,而宋玉却看着这杯中的明月陷入沉思。

“怎么?想家了?”白凌风又一杯下肚。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宋玉望着明月。

“想不到,宋玉还是性情中人。”

宋玉饮下了酒中月,淡淡地道:“宋玉是个人,是人总会有些性情。”

“但宋玉也是个浪子,浪子无家,天生就是流浪的。既然无家,性情何用?”这的确是个很高深的问题,现在,他在等待宋玉的回答。

“你错了。”

“错了?错在哪里?”

“浪子并非无家,天下就是浪子的家。浪子的家很大,性情自然更丰富。”

白凌风笑着饮下了酒,他知道,他又无言以答。

八月廿三。

转眼八天又过去了。

两人流浪了好久,却连那个女人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发现我得了一个病。”白凌风提起马缰道。

“哦?什么病?”宋玉的马也缓缓前行。

“我爱上了流浪,想必是被你传染了。”

宋玉笑而不答,他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不长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

“江南。”

“不留在北方了?”

“北方没有毒蛇,南方的蛇很多。”

“你是说她在江南?”

“不知道,但我想,是的。”

“你这个人,真是的!到底知道不知道啊!”

“宋玉知道不知道有那么重要吗?无论宋玉知道与不知道,她若在江南便会在那,她不在便不在。”

白凌风翻起了白眼,他忽提起马缰,驾马而去。

宋玉在后,看见她催马快行,一笑而过,跟了上去。

八月廿九,两人卖了马,行舟渡过了长江。

时值仲秋,长江也过了汛期,江水虽平,却着实没有往日的雄浑壮阔。有时候,年岁与江水不正相同,有潮涨潮落,有涸有丰?只是,宋玉真的想不到,时光匆匆,该是他挥手告别世界的时候了。

这世上岂真有事情可尽如人意?

白凌风不知,宋玉也不知。但他们知道,人生苦短,忧愁苦多。苦,便是人生的诠释吧。

夜,静的好深。天空之上,明星荧荧,明月不见。也许正该说分别之时,连月亮也不忍叙离殇。

客栈里静静,让人有些发冷。偌大的客栈里只有两个人。只要心中有彼此,这满满的客栈又岂是仅此二人?

“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宋玉的酒,好冷。

“想,但要说就得说个明明白白。”

宋玉饮下了酒,杯中已无一物。宋玉知道,有些话,便如这酒般只能吞在肚子里,绝不可吐出半字。

“我只说我能说的,有些话,本不该说,我也绝不能说。”

白凌风知道他的脾气,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一件事可以让他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那好吧,慢些说,讲清楚。”

“你想要知道什么事?”

“越未名之死。”

宋玉的酒举在半空,忽又放下。他笑了。

“你很聪明。”

“哦?为什么这样说?”

“上次我们本应谈到这个的,但你避而不谈,如今却要问我。”

“因为上次你不会相信我,但现在你也许会。”白凌风的酒已入肚。

“你错了。”

“我又错了?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便是信你也不会告诉你。”

白凌风的眉头化成了问号,“为什么?”

“凤凰山庄发生的事,我只能让两个人知道。除此之外,绝无第三个。”

“哦?那两个人?”

“一个是越未名,一个是宋玉。”

“这么说,你是不愿说了?”

“不仅是这样事,只要是有关杀人的事,你还是都不要问了。因为就算问,我也不会说。死人就是死人了,血债已偿,他们的尸体都是清白的,不该再让后人凌辱。”

白凌风点了点头,他知道,宋玉这样做有他的道理。

但这样做,宋玉也许就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也许只有死才可以持守这样的行为吧。

死,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被迫放下一切。人性生来就有欲,人怕的不是死,是无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