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唐潇两天没有出现,我出院的时候,脑袋上海缠着一个绷带,医生说,我撞了一个轻微脑震**,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身上的伤是被人打的,但他还是托着一副眼镜珍重其事的跟我说:“以后生活中要注意一点……”

我不想现在这个样子回家,于是去找唐潇。她的公寓离那家酒吧很近,路过酒吧的时候,“烟火人间”四个字依旧招摇的挂在那里,我想那里面的桌椅一定已经焕然一新,旧人新人照例醉生梦死,或者消遣着寂寞又暧昧的时光。

我转头看着开车的纪铭,他的侧脸越发消瘦,棱角分明,是坚毅的模样。

到了唐潇的单人公寓,门没有锁,推开,没有了像上次一样浓重的酒精味。**凌乱的散着一些衣物,地上也是乱糟糟的,环顾一周,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人走动。我看看衣柜门的后面露出一块红色的衣角,好像动了一下,我走过去,走到衣柜门的后面,看见柜子里穿着红色连衣裙缩成一团的唐潇,脸埋在膝盖里,眼神空洞,失了魂魄一样。

“潇潇!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了!”

她不理我,就那样痴痴的望着我,说的望着,可她的目光是散的,又好像是望着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

我开始心慌,我的妹妹唐潇,可以是倔强的,是潇洒的,是无所事事的,也可以是妩媚的动人的,却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望。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说,她在我心里是那么有灵气的一个人,又叛逆又让人心疼,虽然,她不是那种公认的好女孩儿,但是她怀里抱着一个童话一样的世界,那里有金黄色的梦,让人不忍触碰。

我该怎么安慰这样的姑娘,她身上还有显而易见的伤痕,手背上有一个肿起来的针眼。

“你是不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

“潇潇,你受的伤严重吗?”

“说一句话好不好?”

她的眼泪那样猝不及防的就来临了,我的心从进门那一刻的慌乱变成浓重的悲伤,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小时候,她被男生围起来吓哭的那次,我逗她说潇潇哭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然后她一下憋住了声音,眼泪还挂在脸上,其实当时,我觉得她就像那种童话故事里较弱的小公主,而在我们家,她只是个得不到宠爱的灰姑娘。

灰姑娘,现在长大了,没有白马也没有王子,只有一身的伤疤和缩在角落里了发抖的现实。

我轻轻的抱住她,像哄小孩儿一样拍她的肩膀,就想我们刚认识刚刚成为姐妹那会儿,睡在一张**,在爸妈吵架的夜晚我抱着她说“不要怕……”

后面想起纪铭的脚步声,他出去了,顺便关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让我怀里的人微微一颤,然后听到她带着哭腔若有如无的叫了一声“姐”。

现在,我清楚的知道,此刻紧紧相拥的人,是我这辈子最心疼的人。

是妹妹,也是好闺蜜,并且不至于姐妹和闺蜜,更多的是一种同舟共济的牵绊,我也是直到现在,此时此刻,才发现,这种同舟共济的牵绊竟然也可以抚慰我的这些年的无边孤单。

过了很久,当我意识她已经不哭的时候,她说:“姐,我跟那个人渣上床了……”

我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纪铭去警察局找了陆小枫,他说,和唐潇上床的那个人渣,就是躺在医院生死未卜的那个人。而易桉,在酒吧吻上唐潇的瞬间,被那个人看到,于是上演了这样一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狗血剧情。

“可被打的人为什么是小枫,不是易桉?”

“易桉也受伤了,我想是因为他原本没有要惹事的意思,所以挨了几拳就被放走了。那个时候,陆小枫还没来。等他来了,那个人刚好拖着唐潇从包间里出来,一身的伤,陆小枫就跟那个人干起来,只是没想到,酒吧里他们有那么多人。”

他说完,定睛看我,“素年,你听明白了吗?”

我在脑海里使劲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捋清楚后,说”听明白了,纪铭,我觉得那个人该死。”

“可是他不能死。”

他是那么冷静又理智,他说:“我来当陆小枫的律师吧,我会尽力把情况往最好的方向推,你相信我吗,素年?”

“相信,我只能相信你了。”

然后,我接到林涵的电话。

“素年,除了这种事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说这几天没你的消息,唐潇有事吗?小枫有事吗?”

我来不及说一句话,她连珠炮一样轰炸着电话:“算了,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在唐潇的公寓里。”

“好,你等着。”

二十分钟后,她推门进来,第一句就是:“素年,那个人要是死了,我们去把他的坟掘了,要是没死,也不让过好下半辈子。”

她的表情十分认真,一字一句的慢慢说完,好像在规划一件重要的事情。

说实话,这是出事以来我第一次想笑,不是什么苦中作乐的幽默,只是为了林涵的想法让我觉得无比痛快。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比如我,比如林涵,唐潇,还有当年被老师捧在手心里的三好学生,陆小枫。

我似乎能想象到,他被人拳打脚踢的同时拿起酒瓶往那个人脑袋上砸去时,心里在想写什么。也许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看着唐潇被人捏在手心里的那种耻辱让他义无反顾。小时候潇潇的每一次哭每一次笑他一定都还记得,一定都记得,他跟我说过,我的没咩应该是一个小公主,他都没有这样说过我。

当我听说陆小枫回来了,看到他明显冷淡的态度,我以为从前那个别扭又倔强的陆小枫再也回不来了,我还为此默默的感叹了一把。现实证明,最蠢的人是我,也许是我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简单太冷漠,也许我全部生活以纪铭为中心的那三年已经把我的心都麻木了。怎么能忘记呢?一起走过青石板路一起踩过水花一起吃过街边的烤串的日子,原来只有我忘了。

纪铭坐在我面前,握着我的手,我突然有点抵触的想挣脱开,我说:“纪铭,我是不是特别冷漠,我其实不值得被人爱,是不是?”

“不是,因为我爱你。”

“纪铭,如果小枫出不来,该怎么办?”

“那不是你的错,你别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其实什么安慰都是无力的,是不是,那我们一起给他祈祷好不好?”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这个时候我又不由自主的细细观察他的脸,下巴上的胡茬两天没剃,越发的明显了。头发有点乱,我穿着简单的灰色衬衫。记忆中他很喜欢灰色,自己似乎问过他一次,为什么喜欢灰色,他说,因为心里的颜色就是灰的。

我记得自己听完这句话有多难过,因为更加坚信我们是一类人,这样的人就该相遇,拥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相依为命。

好久都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呆在一起,以前我幻想过很多次,我们长大以后甚至是老了以后,坐在沙发上或者一起靠在**安安静静的聊天,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半也会吵架,但始终相濡以沫。

而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人命关天,我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这种事情撞上,而且我恨不得让他去死的那个人,又万万不能死。

还有易桉,事情发生之后他再也没出现过,现在人渣都会披上一层看似衣冠楚楚的皮,把那层皮拔掉,就只能夹着尾巴不敢出来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