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火车终于要开了,穿着得体的检票员看了一眼零星散布的人,揉揉眼睛,无精打采的开始她的工作。
上了火车果然不再冷,从窗外看过去,远处的山川河流隐在夜色里,从小小的玻璃窗口一闪而过,都具有一个共同的姿态——守候的姿态。
怪不得,海子会让自己被火车轧死。
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事情,其实这个时候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想,纪铭的夹克还披在我身上,我看着他安静的侧脸,恍然间有一种我们要私奔的感觉。
火车晃晃悠悠,我们两的衣服时不时会碰到一起,同行的没有几个人,暖黄色的灯照着,我突然觉得,此时此景,有些窝心的温暖。好像我们已经相伴着长途跋涉了很长很长时间,以及很长很长的路程,万水千山,我们正在向更幸福的地方走去,没有什么法国,也没有大学,甚至没有那个荒芜的城市,只有他,只有我,只有遥远的,却用一生时间可以达到的远方。
纪铭,我是个太爱做梦的人,我能想象到的永远比现实美好千倍万倍,这样的我,也许真的不适合和你在一起。
他说:“素年,我们要去一个没有的风沙的地方,小时候,就是我的亲生父亲还在的时候,我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大多数人,包括你,都已经忘记自己十岁以前的事情了吧,但是我没有,如果我连那段时间都忘记了,我就一点快乐都没有了。”
他说,如果连那段时间都忘记,就一点快乐都没有了。
凌晨三四点,是黎明到来之前最黑的黑夜。火车轰隆隆驶过的声音从脚底传来,流经我的四肢百骸,我感觉到浸骨的凉,浸骨的凉又裹挟着让人窝心的暖。
他说完的时候,我的心突然抽疼,在那一瞬间我看着他悲伤又坚定的侧脸,好像轻轻松松的就原谅了所有,宽容了所有。宽容了他隐瞒了我三年的陈年旧事,宽容了高考之后不欢而散的每一次约会,宽容了浪漫的法国,宽容了不知廉耻跟他纠缠到现在的我自己。纪铭,只要我爱你就够了,只要我爱你并且你爱我,哪怕你是怜悯我,我什么都不在乎了。用这次旅行祭奠我们三年的青春吧!我爱你!你也再多爱我这几天吧!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中我听见他叫我:“素年……素年……”
纪铭,我有没有说过,你叫我名字的声音,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
“素年,我总会回来的,如果你找不到更爱的人,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回来。如果你找到了,就不要等我了,好不好?”
纪铭,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自私的话。
但是。
“好……”
我在他肩膀上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我不是阮素年,他不是纪铭,我们一起在不知名的地方旅行,或者说是流浪。我一直穿着他的旧夹克,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回头看我,眼神里除了温柔和关怀,其它的什么都没有。我们走过青山长河,在朝阳里出发,在暮色中找一棵老树坐下休息,不知道哪里是起点,也没有目的地,好像原本就是为了这场无止尽的旅行而生。
其实,他就是我的目的地,我永远都会跟着他走。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又是泪流满面。我抬起头看他长了一点胡茬的下吧,伸出手,磨砂良久,然后他俯下身来吻我,缠绵至极。
火车到站的时候,清晨第一缕光线从昏暗的天边脱颖而出,他的侧脸也有了光,像个沦落天涯的王子。
我们去他小时候的家,去他经常玩的小河边,去漫山遍野开着花的小山上,他说的对,这里没有昼夜呼啸的风,没有污浊的河,这是一个干净的边陲小城,没有烟囱,没有川流不息的汽车,有传统的音像店,有古旧的茶馆,还有带着草帽钓鱼的老人。
“纪铭,你出生的地方原来是这样的,真美。但我能这么说吗?我想说,你不适合住在这样的地方,我觉得,你就应该是大城市里的人,你属于那里,不属于这里。”
他笑:“素年,你说什么我都同意,虽然你说的,不是很受听”
“这不受听吗?属于大城市,是多少人希望的?你不也要去法国了吗?”我知道我的语气中带着刺。
他抓紧我的手,“现在别提这件事,素年。”
“好……”
他手心在出汗,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走在花红柳绿的小道上,清风白云真好看,真感人。这个小小的城市,真感人。
纪铭,今天你也很感人。我也很感人。我觉得,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尽管它就要被背叛了,但仍旧可以摧枯拉朽。
我的脚踩到一朵花,美丽娇羞的花瓣瞬间变成粉身碎骨一片鲜红。我看着这样鲜红内心生出一种变态的快感。
纪铭,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我跟他说:“纪铭,我想哭。”
他拍拍我的头说:“真傻……哭吧,没事,有我在。”
书上说的对,“有我在”三个字,有时候真的比“我爱你”还要美。
第二天,我们坐上返程的火车。
从此,从此以后的六年,我再没见过他。
五天后,叶薇的手术日期定了下来,七月三十号。
我填报的志愿有了结果,是远在远方的一座城市,听说那里的春天没有肆虐的大风。陆小枫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发挥失常,他跟我去了同一座城市,同一个学校。
真巧。
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