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吃饭的时候,最适合闲话家常。妈妈说唐潇在学校交了一个男朋友,还根据唐潇的描述把那个男生从头到尾评价了一番:“长的还不错,气质也不错,学习不怎么好,就怕是那种游手好闲没有什么追求的人,不过潇潇说他很有担当很有义气,我是不知道了,肯定她说什么是什么,但也不能都听她自己的呀,这种事,还是不好说啊……”絮絮叨叨十几分钟,临了,她终于说出蛰伏已久的目的:“素年,妈妈知道你一直比潇潇懂事,等她周末回来了,有时间劝劝她,那些男孩子,不是几天就能看出好坏的……哎,我知道你大概会懂,但是潇潇,她一定是不懂的。”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想,妈妈还不知道,我早在高一就喜欢上了一个人,到现在这种喜欢已经慢慢发展成爱。我懂?她怎么知道我懂?又怎么知道唐潇不懂?大人总是这样用自己的思维理所当然的给孩子定性,他们偶尔色厉内荏滔滔不绝,但其实是坐井观天,用上个时代的思维和眼光去衡量我们的未来。其实我想说,唐潇她也懂,我们都懂,但懂和做又是两码事,就像我和纪铭在一起时,其它的什么道理规则都不会想,只会认认真真享两个人在一起彼此分享对方的爱的时光,任何人都有因为某一个人失去理智的时候,这没有错。

这些话我没有办法说出口,我们的妈妈是个敏感的女人,我知道她年轻的时也有过属于自己的浪漫。她嫁给了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人,生下漂亮的小唐潇,然后爱情在现实的打磨下褪去美丽温暖的外表,于是离婚,嫁给我爸这样平凡但踏实的男人,才终于在人老珠黄前学会相夫教子,安稳生活。这都是唐潇告诉我的,我想妈妈她一定不会想到,小小的唐潇记得并且始终怀念着自己英俊潇洒的亲生父亲,他们离婚那年,她刚好五岁,那个人男人也才三十岁而已,那应该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年龄。

妈妈三十二岁嫁给我爸爸,不晚。虽然她骨子里还有岁月洗涤下余留的风情,但这些只足够让生活不那么干涸荒芜罢了。

正在我想着唐潇喜欢上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时候,就在第二天的篮球赛上见到了他。

是我们学校要对抗的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长得高高瘦瘦,皮肤有点黑,穿着蓝色的球衣,年轻的胳膊上已经有了肌肉,看上去是很有力量的男生,头发有一缕挑染成黄色,站在那儿,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篮球,潇洒帅气。唐潇就在他旁边,原本瘦小的体型显得越发娇小了,她朝我笑笑,有种秘密被撞破的羞涩,粉面桃花,无比美好。

我想,这是唐潇第一次见到纪铭,我介绍到:“这就是纪铭。”

她笑笑:“你好,果然是一表人才,配得上我姐。”

她亦向我们介绍,她旁边的男生:“他叫段天煜,是我的男朋友。”

之后男生去候场准备比赛,我才调侃她:“你也变成恋爱中的小女人了。”

话题一打开,小时候经年累月积攒下的默契瞬间让气氛变的无比欢快。段天煜已经上场准备比赛,他的对面就是穿红色球衣的纪铭所在的队伍,整个篮球场热闹欢腾,耳边全都是兴奋而热烈的加油声,像一股又一股的海潮在四周不停的翻腾。我跟唐潇抢到观众席第一排,在比赛开始前大声的冲对方耳朵里说话,话题怎么都离不开场上的两个男人。

球赛正式开始,观众席彻底沸腾起来。在那段时间里,我总能听见身边的女孩儿对场上略显出挑的男生的评价:“哎,你看见那个红色球衣的那个前锋了吗?是不是有点帅?”“嗯,还好啦。”“那是我们学校的,学霸,好像有女朋友了……”我保持着最自然的微笑一边看球赛一边听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密密麻麻的议论声里能够听出压抑着的美好幻想。是那种在原本荒芜的草原上,生长出一片又一片等待被雨露浇灌的嫩草一样的美好。恍惚间,我觉得自己站在了上帝的角度,低头看到很多人觊觎着我手中的那束鲜花。这个比喻实在不恰当,但那不重要,纪铭当然是属于我的,早在我们第一次接物的时候,或者是我跟他告白,他答应的时候,甚至,是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

不得不承认,我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膨胀起来。

我相信有一种东西叫冥冥之中。

我也相信,人与人之间都有一种叫做磁场的东西,该怎么形容呢?好像是你对某个人的亲近程度,默契程度,或是你对他的爱,甚至是恨。

球赛进行过程中,唐潇一直握着我的手,当时我就在想,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在我以及中经常眉开眼笑的唐潇,和我深深眷恋依赖着的纪铭,到底谁跟我的磁场更契合。

我觉得我脚下有一条被时光冲刷的闪闪发亮的河,河那边是笑面如花的唐潇,河这边是沉默寡言木头脸的纪铭,唐潇知道我更多的小秘密,而我整个青春里最心甘情愿的付出,几乎都给了纪铭。

最终我在这条闪闪发光的河中,看到了自己单薄又饱满的年少岁月。

彼时的我其实矫情的厉害,我看过很多无聊又有趣的书,那些将文字轻松玩弄的人看起来要比其他人通透的多,对于喜欢的人总是不惜笔墨的渲染,好像那些人身上有写不尽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对于不喜欢的人就用寥寥几笔写尽一生。在杂志看到这样的一句话:写字的人,他们从上帝的角度普度不完整世界的悲欢。

真矫情,但我就是喜欢。

我想,如果我自己能写出漂亮的文字,一定不会把纪铭写成风流倜傥的男子,他只是世间所有平凡男子中的一个,他只爱我一个。

我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篮球赛已经结束,纪铭换下被汗水浸湿的球服,穿上干净的白衬衫,自然而然的抽走我手中的矿泉水,咕咚咕咚把我剩下的半瓶喝了个干净。他是那种即使满头大汗也有棱有角的男生。

这场球赛我们学校以两分的优势赢了对方,但纪铭并不很开心,他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我不喜欢这样的他,尘世烟火繁盛美好,他都不在乎,那平凡又单调的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在心上去珍惜。

我有多喜欢纪铭,只有我自己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离开之际,唐潇挽着段天煜的胳膊,叫纪铭姐夫。我都不知道她也会开这样的玩笑,路过的同学用暧昧的眼光看我们,然后不屑一顾的走开。彼时我的目光落在唐潇身上,唐潇的目光落在纪铭身上,带着笑意;段天煜的目光也落在纪铭身上,是在打量;而纪铭的目光,在我唐潇中间徘徊了一下,然后说:“你们姐妹两,真是一点都不像。”

唐潇说:“在你眼里,肯定是素年更漂亮了。”

纪铭说:“各有各的美,我可不想得罪人。”

唐潇笑着,再没说话,拉着男朋友的胳膊,从我们身边走过。

班会课上,年过五十的班主任表情凝重的说我们没有拿到第一名,但是他不会说纪铭什么的,他高高在上的成绩已经掩盖了一切缺点和失误。换句话说,纪铭是他此时此刻教学质量的招牌,所以,输掉的球赛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被翻过去,老师又聊起了每周必有的话题:早恋。

他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我就在桌子底下紧紧牵着纪铭的手,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老师每说一句我就面不改色的频频点头,他欣慰的目光从我脑袋上掠过,落到前排的叶薇身上,瞬间表情出现微妙的变化,皱了皱眉头,扶了一下灰色边框的眼睛,继续对早恋的危害侃侃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