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青攰童

只听得野兽的咆哮声一声响彻一声,随即轰隆一声巨响,半面墙都被撞飞,烟尘滚滚中,一只长鼻长角,遍体青绿,身躯庞大,似牛非牛的怪物冲了出来。它眼睛血红,低头刨地,头顶尖角对着曲陵南,不住吼叫,随即摇头晃脑狂扑而来。

曲陵南一个纵云梯轻巧踏上半空,左手一个火球丢了过去,正中此怪物头颅。三昧真火非同小可,可那火球却仅仅在怪物脑门上打了个转,跌落下地,竟然烧不伤它分毫。那怪物吃痛嚎叫,随即足下一蹬,竟能一跃而起,冲曲陵南直直撞了过来。

这下冲劲十足,便是石头山也得给它撞出个大洞来。曲陵南脚下狂奔,那怪物半空中竟然也能灵活辗转,跟着左右腾挪。曲陵南到底没正经学过飞行术,孚琛一直以来亦偷工减料不肯给她配飞行器,这等半空中较量,不出片刻便分出高下。“纵云梯”使得再精妙,那也只是上蹿下跳的本事,而非真个在空中疾驰飞翔,况“纵云梯”只以真气为念,踏虚空以为阶,一跃之下必定下落,非得再跳两下才能又上升。

曲陵南此刻便这般起起伏伏跳来跳去,可那怪物虽身躯庞大,却也能跟着起起伏伏追了上来,且蹄下宛若安了四个风火轮,速度非但不减,反而越来越快。曲陵南回头一瞥,却见那长鼻红目险些便要追到屁股后头。她心中诧异,正寻思这是什么凶兽,竟能长得如此铜墙铁壁,却偏又动作灵活。她这里微微一出神,身后立即传来一阵尖利痛感,侧身一避,却见两条长长的角竟然自头顶穿过。原来这怪物不仅跑起来快,头上的角竟然能伸缩自如。曲陵南右手持虚空剑反身一劈,只听哐当数响,声如金石相击,涵虚真君亲授的虚空剑诀,竟然劈不下它的半只角。

而就在此时,那怪物已头一偏一撩,长角妄图顶穿她的身子斜挑而过。曲陵南一惊,忙仰天而倒,脚下纵云梯连连踩空,自半空中直直跌落,就在要碰到地面之时,却被一人拦腰抱住,打了个转稳稳落地,她转头一看,却见杜如风神色凛然,放开她道:“此乃塬凫,上古凶兽,不可小觑。”

曲陵南心道我便是想小觑也得有本事瞧不起,这玩意笨重如山,却偏偏动起来轻灵如禽,怪不得叫塬凫,敢情其先祖乃牛与禽之混种?

她这里胡思乱想,那边杜如风左掌一推,一股强劲寒气运了过去,冰渣四溅,竟然硬生生挡住塬凫扑过来的庞大身躯。他右掌抡圆画圈,不出片刻,一柄金色长戟赫然出现,杜如风手持长戟平平运出,长戟破空而去,直直刺入那塬凫双角之间,然而却刺不入分毫。杜如风大喝一声,浑身灵力激发出去,那长戟又刺入一分。

“咦,居然是变异冰灵根,怪不得。”半空中,隐约又传来才刚那人的声音。

曲陵南浑身一震,闭目运息,神识全力放出,骤然间睁开双目,手探入储物袋,抓起几个玉瓶往杜如风怀里一塞,道:“杜师兄,你多挡一会。”

杜如风脸色已不好看,他咬牙道:“你要作甚?”

“我去揍狗的主人!”

她话音刚落,身形已快如闪电窜了出去,她将体内四肢八骸中的气息全调出来,左手一伸,一柄火光四溢的长剑跃然手上,她瞄准神识所感之方,一剑劈下,整个荒院突然天地色变,轰隆声不绝于耳。那地上的塬凫似察觉危险,愈发焦躁不安,拼命挣扎,将地底刨出深坑,然却被杜如风全力以赴的冰系功法冻住,一时不得脱身。只是这怪物力大无穷,杜如风却只是金丹未成修为,能勉力支撑这会,已是拼了命。随着这怪物的挣扎,那封冻冰层哗啦碎裂,再多片刻,杜如风定当支撑不住。

曲陵南双手持剑,又一个飞跃,全力下劈,她此时心静空明,眼中已瞧不见这荒院种种,无所来无所去,目之所及,唯有眼前这处被劈开裂缝的阵法。它似乎有生命般,于裂缝处颤抖疼痛,却又慢慢自我痊愈,然世间万物皆有阴阳双面,相生相长,有死有生,这阵法既然依活物缘由,便需遵五行运作,遵天地之序。曲陵南再凝神感知,几乎连这阵法之呼吸吐纳皆能接收于心。她手中利剑慢慢移动,忽而再度哄的一声燃起三昧真火,火光四溢之中,曲陵南跃至半空,双手握紧剑柄,狠狠插入一处。

霎时间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四下似乎传来无数尖叫嚎哭,宛若无数厉鬼冤魂纷纷得以逃匿囚困之境,又宛若无数山体倒塌洪流倾泻得以吞噬万物生灵。然在这一切动**当中,曲陵南始终低垂双目,紧紧握住剑柄,体内那古怪的炙热之息游走不息,源源不断灌入那柄虚空剑中。她瞧不见剑体之上金光四射,剑没之处火海一片,蔓延无数,顷刻间将这整个阵中有阵,幻中有真的阵法烧个干干净净。

火焰翻卷之中,曲陵南却奇怪地见到一个女子,确切地说,是在火光中她又见着之前所见那张女子画卷。那长得与自己娘亲相似的女子赤足踏着火翩然而走,所过之处,火焰化作朵朵莲花。她忽而回头一笑,神采飞扬,根本与她娘亲判若俩人,倒有些像自己平素里没心没肺,无知无畏的模样。最古怪的,是那女子竟然伸出拳头,冲自己晃了晃,随即嘻嘻一笑,调皮得紧。

曲陵南愣怔了下,忽而察觉那女子无比熟悉,熟悉到好似多年来便长在自己体内一般。她迟疑着松开一只手,也冲那女子晃了晃拳头,忽而一股巨大的力量反扑而来,她一下被冲出这虚妄之境,重重跌落到地上。

火光消散,触目是泥土青草的芬芳,触手是松软的土壤。曲陵南一下跳了起来,发觉自己竟然入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处所。

不远处一所草庐被轰掉了半边,然草庐前灵泉叮咚,灵草杂生,一个总角孩童坐在灵泉前蹬水玩,一边蹬水,一边抓着一个东西时不时按到水里去。

曲陵南微眯双目,忽而发现,那孩童揪着的是一个人的头发,他玩儿似的将那人淹入水中,又将之提了上来,似乎非常好玩。

不远处,一头巨大的野兽也在低头喝水,曲陵南定睛一看,竟然是适才那头差点害她与杜如风丧命的凶兽,叫什么来着,对了,它叫塬凫。

可此刻的塬凫哪有适才半分凶狠,温顺犹如家养畜生,舔着泉水还能满足到眯起双目,时不时憨态可掬地晃晃头顶两个长角。

不远处,杜如风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曲陵南忙跑过去扶起他,以灵力一探,却发觉他灵力损耗过大,此刻身体进入龟息。

曲陵南无法可想,只得将他放好,想了想,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道袍折好给他垫了做枕头。她托着下颌想了想,又在杜如风胸口摸了摸,摸出一个玉瓶,正是适才她胡乱塞给杜如风的凝神丹。

曲陵南撬开他的嘴塞入一个,随后也不管了,放着他躺好。这才站起,手一伸,虚空剑又现出,慢吞吞朝那凶手塬凫走出。

塬凫见她走近,竟然胆小如鼠,吓得瞪大牛眼退后几步,诺大一只凶兽,可此刻却发出微弱的咩咩声。

曲陵南不满道:“你长得像牛,怎的学羊?”

塬凫迟疑了一下,竟如听懂人语,又讨好地发出一声“咩”。

曲陵南这下想割它的肉烧烧看的念头都没了。她转头,发现那孩童正好奇地打量她,曲陵南冲他点了点下颌,道:“看啥啊你?”

“你想吃阿福啊?”孩童问。

“不能吃吗?”

孩童一下松开那人的头发,跳起来道:“能啊,我怎的从未想过。来来,跟本尊说说,你待如何吃?红烧还是清蒸?”

名为阿福的凶兽吓得倒退几步,孩童一瞪眼道:“怕什么,你这么多肉,吃点怎么啦?”

阿福立即不动了,可眼眸中泫极欲泣。

“看看,”曲陵南舔舔嘴唇道,“这玩意成精了吧?听懂人话了哟。”

孩童得意道:“那是,阿福在此间一千余年,早学会听人话了,我教的。”

曲陵南拍拍阿福的身子,入手坚硬如铁,她不满地道:“这么硬,定然不好吃。你有一千多年的空闲叫它听话,怎不将之弄得滑嫩松软,吃起来也好多了。”

孩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之前也没想到它能吃嘛。”

“算了,这么硬吃了没准要崩牙,”曲陵南摆摆手道,“我也不是特别饿。”

孩童热心地道:“那不然我们玩点别的?”

“不想玩,”曲陵南问,“喂,刚刚在那个阵里装神弄鬼的就是你么?”

孩童立即摇头道:“那绝不是我。”

“那是谁?”曲陵南问。

“是清河啊。”孩童高高兴兴道。

曲陵南皱眉问:“清河道人?”

“对啊 。”孩童笑着道:“他就在那。”

曲陵南转过头,却见被轰掉半边的茅草屋,有一片裂开的铜镜。

“清河造阵法的本事强,可他本身修为低,这不,阵法一被人破了,他就会被反噬得很惨。”孩童笑嘻嘻地道,“他现下是没法与你说了,元神受损,没个一两百年修不回来,可我觉着他这回倒送了件好玩的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

“你啊。”孩童看着她,笑得天真烂漫,“我瞧你可比之前的那些人耐玩多了。希望别那么快被我玩死。”

他指着那被丢在泉水里的人,道:“这个女子玩了三天就不成了,还道什么名门弟子。真扫兴。”

曲陵南瞥了眼,忽而觉得那女子挺眼熟,再一看,居然是云晓梦。

“别看她了,我觉着你挺好。”

“我谢谢你啊。”曲陵南不耐地道,“可我瞧着你挺烦。”

“为啥?”

“罗里吧嗦半日,还没报上名号啥的。”曲陵南奇怪地问,“要打架不都先这样么?”

那孩童瞧着她,目光亮晶晶地道:“你是说打架?让我跟你打架?”

“为啥不打?”曲陵南皱眉道,“难不成让我坐着等你把云晓梦的尸首玩残了再来玩死我?你傻我都不傻。来吧,是你一个人上还是你跟你那头叫阿福的玩意一块上?”

她手一伸,虚空剑噌的一声现在掌中。

孩童盯着她手里的剑,宛若见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兴致勃勃问:“你要用这个跟我打?”

“不行么?”

孩童笑嘻嘻地道:“行啊,你试试。”

曲陵南毫不客气,举剑当头就劈。

然而剑锋在距那孩童三寸远之处,却停下,并非被什么防御法器阻挡,而是这柄剑突然就停下,仿佛它自己具备意识,不愿往下前进哪怕一寸。

曲陵南自习虚空剑诀以来,剑意略有小成,剑便出具形制,剑意领悟得越深,则掌中剑愈发锋锐,虽不似裴明所习的“北游剑诀”般开山劈海,气势恢宏,然“虚空剑诀”虚实相间,如真如幻,自有其妙用。

似这般古怪情形,当真闻所未闻。

孩童笑嘻嘻地瞧着她,道:“继续呀。就这点力气,没吃饭么?”

曲陵南挑了挑眉头,灵力一运,虚空剑幻化出几百柄小剑,突如其来嗖嗖飞去,孩童兴高采烈,挥舞双手,袖子晃来晃去,只见那几百柄小剑都骤然失了准头,在空中乱七八糟乱飞一起,孩童手下不停,那飞剑皆如玩具一般,被他指挥得漫天飞舞。随后,他肥短手指一挑一拍,飞剑全部齐刷刷掉转方向,自四面八方对准曲陵南。

“去。”

所有飞剑皆刺往曲陵南,曲陵南却微微一笑,手中变换法诀,那飞向她的飞剑骤然间皆没了踪影,她蹬腿一跃一掷,长剑破空而出,朝孩童迎面刺去,这才是实剑。那孩童脸色微变,忙抬手一避,剑意锐利,嗤的一声刺破他袖袍。孩童瞪大眼睛,伸出指尖一点长剑,那长剑再度犹若长了灵性听命于他一般,于半空中堪堪停下。孩童手指一转,长剑瞬间倒转方位,冲曲陵南飞了过去。

曲陵南纵身跃起,避开剑气,孩童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这么多年可不曾有人进来后还能伤我分毫。小女娃,你不错,我们再来!”

曲陵南踏着纵云梯回旋落地,摇头道:“不公道。不打了。”

“干嘛不打?”孩童急道,“我分明对你手下留情许多。”

曲陵南四下看了看,淡淡地道:“这里整个地方都是你的,连我所使的兵刃都跟活过来一般听命于你,跟你在这打架,必输无疑,有甚趣味可言。”

“那我也没办法,”孩童佯装无奈道,“这秘境乃本尊所创,其中万物生灵皆本尊所养,本尊就是主宰此处的大能之神,漫说你以剑意幻化而成的法器,便是修士千锤百炼的上品仙器,在本尊面前,亦不过柴火棒铁锈刀……”

“那要出了这里呢?”

孩童一愣,随即骂:“本尊还未讲完,你个丫头片子作甚打断我?”

“我不过问一下,”曲陵南睁大眼睛看他,“你在这里纵使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又如何?要是出了这里呢?你还能有这么大能耐?”

孩童神色有些不自然,冷哼一声道:“就算出了这,本尊亦能令那些仙器法器通通变成寻常刀枪。”

“是吗?”曲陵南认真指出道,“可就在刚刚我划破了你的衣袖。”

孩童脸色一变。

“你的衣袖可撕破,你便不是无懈可击。”曲陵南微微一笑,手一张,一柄新的虚空剑现出掌中。她运起隐匿于经脉中的那道古怪气息,嘭的一声,剑身通体发光,燃起熊熊的三昧真火,火光炙热耀目,令人不敢正视。

那孩童盯着她,脸色忽然变得格外古怪,似乎咬牙切齿,似乎又有些恐惧和愤怒,不甘与怨恨。他大吼一声,双手握拳,朝前一击,砰的巨响声过,一团紫色雷电凭空而生。

曲陵南横剑一挡,那雷电直直劈在剑身上,激起火光四溢,巨大的冲击力令她连连倒退,曲陵南咬牙抵挡,灵力运至剑上,火光大盛,竟吞噬了那闪电。曲陵南浑身震得剧痛无比,五脏六腑宛若移位,经脉险些倒转,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已涌到喉咙口。

那孩童一张稚嫩的脸上尽是杀意,他平平飞上半空,双手一轮,双掌轮番击出,爆裂声不绝于耳,紫色闪电轮番打了过来。

曲陵南轻叱一声,翻跃腾挪,避开那些闪电,她以三昧真火幻化的虚空剑左劈右劈,将那闪电劈得七零八落。那孩童越发愤怒,手掌一伸一抓,曲陵南手中的剑再次蠢蠢欲动,竟欲脱掌而去。曲陵南拼命运灵力与这股古怪的力量相抗衡,却不料吸力越来越大,不出片刻,那剑终究脱手飞去。

孩童脸上现出残忍的微笑,胖乎乎的手掌五指紧握,试图将那柄剑掌控手中。就在此时,曲陵南运起天心功法,调动全部神识,手掌伸出,学左律那般隔空抓租剑柄,用力一刺,孩童脸色大变,那虚空剑直直刺入他的身子,穿胸而过,三昧真火迅速将之吞入火焰之中,孩童身躯宛若融化的蜡烛一般竟能滴出水来。

看起来这古怪的孩童像被火烧了,可曲陵南直觉有什么不对。她忽而神情一凛,左手虚剑往身后左侧想也不想便刺出,却不料一下刺空。

就在此时,她脖子一紧,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提了起来,耳边听得那孩童诡异地笑声道:“我早跟你说了,这里一切都是我的。你怎么可能在此杀得了我?怎么可能!”

她呼吸急促,挣扎起来,却被那孩童半空飞着越提越高,他掐着曲陵南的脖子带到那处灵泉之处,曲陵南往下一看,只见云晓梦原本貌美如花一张脸被水流泡得浮肿苍白。

“三昧真火?天心功法?哼,那又如何?青玄功法再度现世本尊也毫不畏惧,就凭你?就凭你想破了本尊开辟的泾川秘境?做梦!”

他狠狠卡住曲陵南的脖子,慢慢将她转了个头,对准自己一张笑得恶毒的孩童脸,一字一句道:“今非昔比了,蠢妇,想再让本尊做奴才,除非玄武大陆江海倒流,上古大神重开天地!”

曲陵南被他掐得双腿使劲蹬,两眼发黑。她暗暗将手伸入怀中,想摸个把件孚琛给的东西挡一挡,可仓卒之际,她的手尚未接近储物袋,整个储物袋便自动远远飞开,孩童笑嘻嘻地道:“想摸法宝?可惜本尊不乐意带你玩儿了,有什么法宝,等你魂飞魄散后本尊再慢慢替你玩吧。”

曲陵南咬着牙,却摸到脖子上的玉牌,她忽而想起,这是孚琛给她戴上的玩意,当初言道,上面分有他一丝神识,若有危险,只管捏碎便是,师傅便会赶来。

只怕师傅用传送法阵亦来不及救命了,不过,或许可以来替她收尸。

还有杜如风在这,自己若死了,总不能让他也陪着死。

她一边想,一边用仅剩的力气捏碎那块玉牌。

一丝蓝色光点飘上天空,曲陵南莫名其妙仰望蓝天,她想若无这个凶狠的童子,其实这地方也不赖。

挺美的一处所在。

可惜了。

就在此时,她忽而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忽远忽近的微弱声:“住手,不能杀她。”

孩童一愣,反而收紧手指,怒道:“妇人之仁,滚!”

“你不能杀。”

“去你妈的,老子在自己地盘,爱杀谁杀谁。”

“谁都能杀,唯独她不行。”

“老子谁都不爱杀,唯独想杀她!”

“青攰,你莫要这般偏执……”

“住口!本尊不叫这个名字,本尊乃上天下地独一无二唯我独尊的……”

“你便是青攰,再多一万年,你亦是青攰。不能杀她,杀了她,你便永生永世出不得此处……”

“你说什么?你怎知她是?你怎知你没错?”

“若不是她,如何能破我的三生三世阵?如何能令你骤然间痛下杀手?青攰,你也能感应得到,不要自欺欺人。”

“我去你奶奶的!”孩童大吼起来,声音中尽是痛苦和愤怒。他手一扬,曲陵南重重被他丢到灵泉中,嘭的一声溅起水花无数。她睁开眼,云晓梦那张死人脸顿时近在咫尺。曲陵南推开她,爬出灵泉,一抹脸上的水珠,却见那倒掉半边的茅屋那,裂开的八卦镜发出炫目的光芒,光芒中,一个男子的身影若隐若现,依稀能见相貌英俊,剑眉星目。

那男子看着她,目光柔和,却又有压抑着的,浓到化不开的悲伤。

“我记错了么?原来你是这般模样?”男子失魂落魄地喃喃地道,“千年来我画了无数张你的画像,我以为我将你记得很牢,原来,原来我还是记岔了?”

那男子于光晕中朝曲陵南伸出手,似是欢喜,又似落寞,举起的手于半空中描摹她的轮廓,又慢慢垂下,他悲哀地道:“你不记得我了?”

曲陵南莫名其妙地睁大眼,道:“我合该记着?”

“不,”那男子无奈而痛苦,摇头道,“你无需记着,自来都是我记得你,而非你记得我。”

“既然如此,”曲陵南皱眉道,“你为何看起来如此难过?”

男子缓缓道:“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却是另一回事。”

孩童在一旁讥讽道:“所以说你贱,为这蠢妇殚精竭思,鞠躬尽瘁,她却连你是谁皆不记得,清河,一切困苦艰辛皆是你自找。”

男子脸色变得很差,身形微微摇晃,虚弱得就要融入那光芒之中。

曲陵南抬起眼皮骂:“喂,他贱不贱干你何事?你做什么要骂他?”

孩童微滞,随即反唇相讥道:“无关,本尊瞧他不顺眼不成么?”

曲陵南点头道:“原来如此,只不过脑子是他自己个的,记性也是他自己个的,他爱记得谁便记得谁,至于旁人记不记得他,可与他无关,更与你无关。”

孩童怒道:“蠢妇,莫要以为时至今日你还能对老子指手画脚!”

他话音刚落,手一张,一道紫色闪电便劈了过去。曲陵南侧身一避,手一张,一个三昧真火火球也冲他迎面丢去。

孩童袖子一卷,想将火球直接挥灭,却不料三昧真火岂是那么好灭,顷刻间便燃烧袖袍,孩童哇哇大叫,手忙脚乱了好一会,才算扑灭火焰,他气急败坏跃上半空,五指成爪当面抓来,嘴里骂道:“小娘皮,老子今日若不将你拿下,老子就跟你姓!”

“跟我姓,你以为你想便能么?”曲陵南一边跟他过招,一边纠正他,“你跟我非亲非故,又不是一个师门,怎可私下改姓氏?那会乱套的。”

孩童怒道:“老子先宰了你再说!”

曲陵南手下不停,忙里抽空道:“你不能宰我,那位道兄说了,你宰了我有麻烦。”

他二人瞬间在空中噼里啪啦过了数十招,火光霹雳闪电卷云满天乱窜,然终究雷声大雨点小,那孩童没下杀招,曲陵南亦没跟他拼命,两人倒好似较量手下功夫一般,并不以性命相搏。打了好一会,曲陵南大叫:“停,不打了。”

孩童住了手,挥了挥拳头道:“怎的又不打了?你有完没完?”

“不对,”曲陵南皱眉道,“我越打越觉着,我似乎以前就跟你打过架?”

那孩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怒道:“放屁,谁认得你!”

一旁那光晕中的男子却又惊又喜,失声问:“你,你记得我们了么?”

曲陵南偏头思索,很快摇头道:“不记得。”

男子脸色黯淡。

“你这么问不对,”曲陵南认真道,“你老问我记不记得你,意思便是我当从前见过你,这才有记得与否一说,对吧?可我敢打包票,自我出生到现下,我从未见过你,见都未见过,自然不记得,无所谓记得,又何来忘记?”

她看着那个男人虚弱的光影,没来由有些亲切,遂耐心劝慰道:“执念一起,不知所起,不知所终,道兄,你再仔细看,我可还是你记得的那个人?”

那男子怅然看着她,摇摇头,却又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赞同抑或反对,他脸上似哭似笑,苦乐交替,却又终究化作平静祥和。他轻声道:“是你,却又不是你。”

“我只是我,不是旁人。”曲陵南道,“无论你念着谁,抑或那个小童子恨着谁,皆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她手一张,一簇火焰静静跳动在掌心,那火焰芯处以往是纯净的蓝,然此刻看来,却带了轻微的青色,像包含了一小颗绿色的种子一般。她凝视这簇火焰,只觉内心平和安详,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令她身心舒展。在这一刻,她忽而觉着脚踏实地,头顶蓝天的,是实实在在的自己,呼吸蹦跶的,是切切实实的人生。

姓什么,入谁的门派,做谁的弟子,这些身份便如一层层包裹在种子外头的苞衣,剥开来,内里的芯仍然是自己。

她想了想,坦然道:“对了,初次见面,我姓曲,我叫曲陵南。”

那男子愣怔看她,随即,嘴角的笑容慢慢加深,他的身影越发淡化,在快融入光晕之时,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幸会,在下泾川清河。”

最后一道光慢慢收入那开裂的八卦镜中,镜子随即流光溢彩,又再慢慢暗哑下去,终究沉寂不可得。

曲陵南明白,这位叫清河的男子先前被她以三昧真火幻化的火剑劈开三生三世阵,已然伤了元神,才刚又恐她遭那叫青攰的孩童所害,强行化形,已耗尽最后一点灵力。此刻应当是元神藏匿镜中疗养生息。

只是不知那八卦镜为何物,竟能纳入受损元神。

“此镜乃上古大神开天辟地,取自天界陨落的七彩灵石炼制而成,照之小能现三生三世人心纤毫,大窥八荒天地五界十方。”孩童手一伸,那面八卦镜便飞入他手中。他仔细地擦了擦,然后藏入怀中,看着曲陵南道,“清河不是人。他乃是此镜之器灵,自他修得具形后,便将此镜化为阵法。”

曲陵南点头道:“原来刚刚险些要了我们命的那一套一套的阵法自此而来。清河却原来是器灵,我还以为是有修为的前辈。”

“在你面前,他当然是有修为的前辈,怎的,你瞧不起器灵?”那孩童瞬间横眉冷对,身后紫云翻涌,似乎一言不合便又要动手,“上古神器之器灵,较之一般修士可尊贵得多!”

曲陵南皱眉道:“是么?那岂不是做人还不如做器灵。”

“凡人苟且偷生,蝼蚁一般,朝不保夕,便是有心修炼,却又多道心不坚,半途夭折,如何能与器灵相提并论?”孩童傲慢地道。

“既如此,为何器灵又要修成人的模样?为何不修成猫猫狗狗,或者花花草草?”

孩童被噎住,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曲陵南笑了笑,俯下身将云晓梦自水中拎起,丢到草地上,拍了拍她的脸颊,又用神识一扫,不满道:“她元神未散,丹田未毁,不过闭息罢了。你作甚说她被你玩死了?”

孩童冷冷道:“没死么?那老子让阿福来踩上两脚好了。”

曲陵南偏头看他,随后问:“是不是我越加阻挠,你便越要弄死她?”

青攰点头道:“没错,本尊便是要与你过不去。”

“这样啊,”曲陵南点点头道,“那你弄死她吧,我早瞧这娘们不顺眼了。”

青攰冷笑一声,手伸出,轻轻一捏,云晓梦的胳膊咔嚓一声被捏断。

幸得她此刻闭息,否则这等疼痛非常人能忍。

他又连捏数下,云晓梦四肢骨头瞬间俱断。

他手指再一掐紧,云晓梦被整个卡住喉咙吊了起来,他瞧着曲陵南笑得恶毒无比,问道:“真看她不顺眼?本尊可是瞬间就要捏死她哦。”

曲陵南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青攰隐隐现出怒色,手收紧,云晓梦整个脸都涨的通红。

“你还真是听话。”曲陵南抱臂欣赏他掐死云晓梦,“我烦这娘们很久了,可她仗着禹余城弟子身份,我一直不能亲自动手宰她。偏劳你了,继续。”

青攰脸色一变,瞬间像丢掉一件脏东西似的将云晓梦远远抛开。

“不玩了?”曲陵南没什么兴致地道,“不玩的话,就跟我说说怎么把咱们俩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你在这呆了千年,我可没兴趣陪你再呆千年。”

青攰眼珠子一转,忽而笑道:“要出去不难,只是需你辛苦些。”

“怎么说。”

青攰召来低眉顺目的凶兽阿福,一跃而上,晃晃悠悠地道:“你且随本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