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一座公寓楼前停了下来。

女儿远望推了一下岳玲,说:“妈妈,我们到家了。”岳玲这才回过神来,下得车来,睁大眼睛四下张望。这是一幢十多层的公寓楼,外表看来还挺新的,大楼前面植有两排绿树,都长得有层楼高了。树阴下面每隔三、四棵树的样子,还安放有靠背的长条椅子,是给这里的住户下楼活动后休息用的。一模一样的这样的高层公寓楼,前后还各有两幢,形成了一个居住小区。小区周围砌有围墙,朝南开的围墙大门,还设有保安站岗。岳玲粗粗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对这样的居住环境,感觉上还是挺满意的。

远望与出租车司机结清了车费后,大哥将岳玲带来的两个行李箱拎下车,拉到大楼门口,对远望说:“你帮妈妈把行李拉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回过头来对岳玲说:“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吧,我店里还有些事情,得先走了。改天再过来看你吧。”

岳玲急忙拉住岳成的手说:“不上去坐坐了?说好了,明天晚上我请客,请你一家和小弟岳新一家都来,大家好好聚聚。远望说她都已订好了酒楼的一间大包厢呢。”远望连忙说:“大舅舅,不上去坐一会吗?明天晚上我已订好了‘海天大酒楼’的一个包厢,我也通知了小舅舅。我已将酒楼的地址发到你和小舅舅的手机上了。”岳成回答说:“酒楼地址我知道了,那我回去和你舅妈说一下,让她明晚将五金店早点关门,我们会准时到。现在我就不上去坐了,店里中午要进来一批货,我要赶回去清点、结帐。”说着,他拍了拍岳玲的肩头,急忙转身走了。

岳玲看着远去的大哥背影,心里若有所失。已经十年没有见面的同一父母的亲骨肉,初次见面感觉上显得有点生分了?也可能大家都长大了,反而没有了儿时那种兄妹情深与亲热。但是,作为兄长,今天他能亲自到机场来迎接她,还是让她感动。岳玲在心里想,虽然久别重逢大哥显得冷淡了些,总还要念他的那份亲情。作为弟弟的岳新,据女儿远望说,前几天已经电话告诉了他。不知为何他非但没有到机场接机,连个电话问候也没有,显得有点冷漠。

远望却没有那么多心思。六岁与妈妈离别时,她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幼童,一直在外公外婆的无微不至呵护下成长,不愁吃,不缺穿。虽然没有母爱近身的温暖,但是从小外公外婆一直给她讲,她有一个很爱她的妈妈,现在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工作,就是为了挣钱养活她,供她吃穿,供她读书。外婆还常常拿出岳玲不同时期拍的照片让她看,所以在远望从小到大的印象里,一直记得妈妈的模样。后来有了互联网,可以在视频上面对面的说话、聊天,妈妈的形象更是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脑子里了。

到她开始读初中后,岳远望有了自己的主意,她知道妈妈短时间内回不来,也知道妈妈孤身一人在外国的艰辛与不易。与妈妈的交流也只能在电话里诉说,在视频上撒撒娇。有一天,远望突然严肃地对外公外婆说,我要改名。外公与外婆都感到有点吃惊,问她,好好的,你改什么名?

远望原名叫张灵娅。后来爸爸与妈妈离婚后,岳玲到派出所将她的姓改为随母亲的姓,变成了岳,叫岳灵娅。从进小学读书到小学毕业,一直都用这个姓名。面对外公外婆的惊讶,小灵娅对外公外婆说出了她要改名的原因。她说:“虽然外公外婆带大我,但我知道妈妈在国外打拼挣钱,一直用她所流的血汗来养活我,她爱我,我更爱她。现在我们虽然相隔万里,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母女俩会重聚的。为了表达我的这个信念,我要将我的名字改为‘远望’,我要不分日夜,一直远远地望着妈妈,想着妈妈。所以,我的姓名要正式改叫‘岳远望’。”

听了小灵娅这番发自内心深处的解释,外公外婆只有流泪的份,很长时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天,小灵娅又在电话里向远在巴黎的岳玲说了她要改名的理由。同样的,岳玲听后即刻泪流满面,话筒里只有两地互传的抽泣声。过了好大一会,岳玲止住了哭泣声,对小灵娅说:“听说现在中国改名不是那么容易的,人家派出所会同意给你办改名手续吗?”听出妈妈没有表示反对的意见,小灵娅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坚定地对妈妈说:“这个,妈妈你放心好了,我会去办一切该办的手续的。不过,从今天开始,我的名字叫‘岳远望’了。”

“有志者事竟成”。前后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跑了不少部门,开具了不少各种各样的证明,“岳灵娅”终于正式改叫“岳远望”了。开始时,学校里老师也好,同学也好,常常改不过口来,还是“灵娅”,“灵娅”的叫。每次听到人家这么叫她,她一律不回答,并且严肃地纠正他们说:“我的名字叫岳远望,以后请叫我岳远望”。时间久了,“灵娅”慢慢地也就被人们忘记了,而“岳远望”的名字却被大家叫开了。

远望一手拉着一个妈妈带来的行李箱,向大楼的电梯走去。岳玲跟随远望后面一路四面张望,觉得既新鲜,又有一种亲切感。这间公寓房,是五年前岳玲用在巴黎挣来的辛苦钱,分期寄回上海托父母买下来的。有了新房后,远望与外公外婆就搬到新房来住了,原来那套旧的住房留给了弟弟岳新一家暂住着。据远望说,这套公寓楼当时买得正是时候,价格合算。五年下来,上海的楼价一路飚升,到现在,这套房子的价格已翻了倍还多。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后,现在就只有远望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电梯停在了八楼。走出电梯,八楼一条不长的楼道里分布着四个单元房,岳玲的房子在电梯的最右边的位置。

远望将两个行李箱放在门口,掏出锁匙开了门,随即弯了一下腰,伸出右手调皮地冲着岳玲说:“妈妈,请进!”岳玲的心一阵激烈的跳动,一踏进门口,一股淡淡的郁金花香扑面而来,沁入心肺。岳玲知道,这是远望特意在房间里喷洒的郁金花香香水,她了解妈妈喜欢郁金花挺拔的花蕊和它的清香。

这是两房一厅的单元住房。外公外婆在世时,老俩口住一间,远望住一间;外公外婆相继谢世以后,这几年,就只有远望独自一人住在这里了。开始远在法国的岳玲怕远望自己一人住会寂寞,也怕一个女孩子独居一室进出不安全。但每次通电话时,远望总是安慰妈妈,要她放心,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一点都不会害怕,只是希望妈妈早日回来与她一起住,那就是最好不过了。现在妈妈终于回来了,远望的欣喜之情溢满了整个房间。她将行李箱在客厅里一放,就拉着岳玲到客厅、卧室、厨房,甚至厕所,一一看过去,并作详细介绍。

这个六十五平方米的两卧一厅的住房,虽然不大,但装修、布置得却整洁、雅致。客厅也好,卧室也好,除了必用的家具外,没有多余的杂物。客厅是乳白色的墙纸,配置的沙发和饭桌,也是乳白色的,给人清清爽爽的感觉。而远望的卧室,墙纸是淡淡的粉红色,就像少女粉嫩的脸颊,一张双人**的被子和床单,也是粉红色的。岳玲一走进这个房间,就被这温馨的气氛陶醉了。她挽住远望的双肩说:“啊,想不到我女儿这么有情调,是原来外婆给你选的,还是你自己选的?”“当然是我自己选的,我知道妈妈喜欢这个颜色,我也喜欢这个颜色。”远望撒娇地扑到岳玲的怀里,顺势将岳玲一起推坐到床边,娇嗔地对岳玲说:“你就和我一起睡在这里。谁叫你在我才六岁的时候就跑到外国去了,害得我从小一个人睡觉,每晚都害怕。现在你要补偿我!”

岳玲知道远望在说大话。因为她早就听外婆说了,自从她离开上海到巴黎后,一直是外婆每晚陪着远望睡的。但是,岳玲不想揭穿远望的这个谎言,连声说:“好,好,妈妈陪你睡,妈妈陪你睡”。一边说着,一边将远望挽得紧紧的……

从在机场见到远望,握住了远望的手,一直到现在,岳玲才有时间静下心来仔细端详离别达十年之久的女儿。十六岁的远望出落得水灵、秀气,肤色白皙,一双眼睛大大的,很像年青时的岳玲。远望与岳玲站在一起,高出了半个头,已是一个婷婷玉立的青春少女,现实生活已经磨练得她早熟。今年和明年,对远望来说是很关键的两年,能否考上个好大学,就看她这两年的努力了。在这个关键时期,无疑岳玲回来得十分及时。岳玲在国外摸爬滚打、受尽磨难十年,有时觉得真的支撑不下去了的时候,能让她鼓起勇气继续奋斗下去的精神力量,主要就是来自对远望的牵挂。她下定决心,为了远望,无能如何都要坚强地活下去,并且还要活出个样子来。现在,虽然还不能说已经苦尽甘来,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有女初长成”,今后的人生道路母女俩一起走,岳玲觉得,什么困难与险阻都难不倒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