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发现
缓慢地推着烟酒柜往前走,他心里暗暗发愁,今天的生意可真差啊。
装满了各式香烟的车子,并没有卖出去多少,还是整整齐齐的叠放着,旁边的饮料也同样惨淡,只是网吧里有个渴极的中学生买了两瓶矿泉水。
以前的网吧和麻将馆总是顾客盈门,而在附近买烟酒的他,日子也混得相当不错,可惜,随着麻将馆生意变冷淡,他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再这样下去的话,就只能去当快递员或者外卖小哥了。
可是自己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再做这个合适吗?竟不竞争得过年轻人不说,体力跟不跟得上还是一个问题。
正想着,突然看到眼前胡同的角落里似乎躺着个人。
他擦擦眼睛,自己并没有眼花。
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一看,那是个女孩。
而她睁开的那双眼睛,仿佛还在望着自己。
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且慢,女孩的身体一动不动,难道她……
他的瞳孔迅速收缩,所有的神经一瞬间被恐惧所占据。
“死人啦!”他往回跑,大喊道。
慌乱之中,他撞倒了自己的烟酒柜车子,没有关紧的柜门打了开来,各种颜色的香烟掉落了一地。
“高医生,高医生?你有在听吗?”一个女孩歪着头问道。
她戴着眼镜,穿着天蓝色的T恤和白色的球鞋,样子斯斯文文,有一股刚刚从象牙塔走出来般的稚气。
“有,我在听。”我回过神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请你继续说吧。”
自从昨晚接到于汶秀那通电话之后,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我第一时间就向周彤打了电话,但是到现在为止,周彤还没有给我回复,也许是太忙忘记了,也许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猜测是没有结果的,但是我仍旧感到心乱如麻,怎么说呢,和于汶秀打交道虽然并不多,但是毕竟她将我视为可信赖的人,而且昨天那通电话来看,显然她是遇到了什么紧急而且危险的情况。
这让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所以,从昨晚上到今天,我已经反复联系她和周彤,却始终没有任何的结果。
等接完这个个案,还是要继续联系,不行的话,就直接过去找周彤问问看好了。除非确定于汶秀平安无事,否则我这颗心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来。
我努力集中精力,先应对眼前的个案。
“医生,我想我得了失爱症。也就是大家常说的,爱无能。”说话的女孩名叫阿玲,二十七岁。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爱是每个人类的基本能力,我是坚决不认同爱会无能的这种说法。”我喝了口水,心烦意燥的时候身体水分流失总是比较快。
“高医生,事情是这样的。去年我遇到了一个男孩,我们是在图书馆相遇的,我爱读书,图书馆是我最爱去的地方,在那里和我另一半相遇,是我最理想的、最浪漫的邂逅方式。”
“他不是很高,但是长得很斯文秀气,每次他只要一笑,我就感觉天空有了颜色。我们的相遇就像是童话一样浪漫,但是,在过了那段热恋期之后,一切又回到了现实。”
“我们开始频繁的吵架,我发现他根本不会让我,什么事情都和我争,而我本质上是很小女生的,比较希望别人宠着我的,只是他却不喜欢那样做。”
“虽然意识到我们可能性格有些不合,但我还是全力的维持着这段感情,这段感情承载了我太多关于爱情的幻想,尽管我是如此卖力,但是最终我们还是分手了。”
“因为这一次爱得太用力,耗尽力气,再无力去爱,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有一种叫**情的东西,心累了倦了,需要懂我的人好好的呵护,治好受伤的心,但是我觉得这样的人不会再出现了。”阿玲说着说着,眼睛泛出了泪花。
“听了你的故事,我也觉得很心酸。但我想,失爱症的症结,并不在别人,而在于你自己。”
“我自己?”她动了动被泪水沾湿的眼睫毛。
“是的。你要接受一个没那么幸运的自己。只要是关乎真的感情的事情,通常更多的与个人的能力、贫富、外貌无关,更多的只是关于运气。选择自己喜欢类型的另一半,完全是人的权利,但是,总会有不凑巧遇到不合适的人时候,是吗?这不能说就‘失爱’了。另外一方面,是你的归因错误,导致你所谓的‘失爱症’,实际上是一种对自己失去信心的表现。”
“高医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大多数人把一次性的失败估计为自己某种能力的失常,这是不客观的。比如说,很多人心里老藏着这个公式:自我价值=能力=表现。爱情也是一样的,这就是为什么总有人把寻得爱情作为一种‘能力’。假如如果这个公式成立,那意味着,一次出色的表现就能证明一个人很出色,而一次失败的表现,就代表了一个人的失败,单纯的把一件事跟自己整个人挂钩,那只有拖延才能尽量把这些恐惧延后了。”
“不知不觉中,我一直在否定自己,是吗?难怪人家说好的爱情让人成长,失败的爱情则让人退步呢。”阿玲自嘲道。
“这并不是你的错。人都会受到滑坡思维的影响,生活中还有很多典型。比如说没早起成功,就老是觉得自己一整天都毁了,于是想着,反正毁都毁了,还不如放纵;减肥过程中,控制不住自己,吃了一个蛋糕,就觉得自己这次一定又是失败了,于是晚上约上朋友狂K自助餐。”
“这些傻事我也做过。”阿玲点点头。
“没有谁能保证计划的完美,但在遗憾的条件下把事情最大程度地完成,就算是一次胜利啦。所以,对自己不要太过苛刻,假如真的要把‘爱’当成一种能力的话,那你也要相信自己的能力。没有‘无能’的说法,只有暂时性的无力。”
“高医生,我想我会试着调整的。”阿玲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阿玲的烦恼,在我接待的来访者当中,算是症状比较轻微的。她也提到过,当她跟周围的闺蜜或者亲人诉说的时候,最终大家总会用诸如“你总会遇到更好的”或者“你很优秀,要继续自信下去”等等的话来作为安慰,即使倾诉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来到咨询室之后,我则会把她遇到的问题当成很重要的心理现象进行分析和讨论,看得出来,这让她得到了一些的满足。
我常常在思考一个问题,也许治疗师对待对方问题的态度比手法更重要,生活中总需要一些把别人轻微的心理问题“小题大作”的人,而我们心理医生就是这样的人。
送走阿玲以后,由于昨晚睡眠严重不足,我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小憩了一会。醒来的时候,我挠了挠头,感到十分口渴,伸手去拿水杯,却发现杯子里一滴水也没有,顿时觉得焦躁难安。
手机响了。我像是弹起来似的站起身,抓起手机,但是看见来电显示之后,我失望了。那不是周彤的手机号码。
而是一个熟悉的人,袁洁珊。
“你好。”我很不情愿的接了起来。
“高医生,抱歉打扰您了,我听说我表弟他摊上事了,警察怀疑他杀了人,是这样吗?”袁洁珊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语气十分急促而焦急。
“据我所知,这个案子警方还在调查,所以目前什么都不好说呢。”
“我早就说过了,那个硅胶娃娃……是不祥之物,没想到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的感觉还是很灵的,这件事八成和那个娃娃有关系吧。”
这个时候我也没心思听她细说,敷衍了几句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终于等到了中午,周彤出现了,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沉重。她还没有开口,我就已经屏住了呼吸,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
“于汶秀,她被杀了。”她低声道。
虽然已经有极其不好的预感,但是亲耳听到这样的宣判从周彤口里说出来,我还是觉得无法接受,眼泪差点儿就夺眶而出了。
周彤的话无异于证实了,昨晚我接到的,正是于汶秀死前最后一个电话。
“还是没赶上吗?”从极其沉重的无力感中勉强提起神来,我喃喃自语道。
“是的,很遗憾,高医生。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她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周彤同样也是神色黯然。
我低下头,内心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痛苦。于汶秀能够在那个时刻对我说出那些话,说明她是把我当成可信赖的人,可是我却不能给给她足够的警醒,让她避过这次灾难……我感到深深的自责。
见此光景,周彤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抓到凶手。我相信我们合力一定能够办到的。”
我强打精神,问:“有人目击到凶手作案过程吗?”
周彤摇摇头,道:“没有,那一带很偏僻,住户、商户都很少,而且在那个时间段,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同时,那一带的监控分布也不密集,给我们的侦查工作带来不少麻烦。我们查看了于汶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你的号码是最后一个,所以,高医生你的证词会是我们找出凶手的重要线索。你不是对我说,于汶秀在电话里对你说自己已经发现了陆楷被杀案的真相?”
我咽了咽口水,感觉喉咙里都是苦涩:“对,她当时在电话里确实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也不能确定她是否有所夸张。”
我眯着眼睛努力回忆着于汶秀最后关头跟我说过的话,慢慢地说给周彤听。
“如果真是她发现了真相,那么凶手和陆楷被杀案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周彤用手托着下巴思索道。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对了周警官,这一次的案件,赵泽有不在场证明吗?”
“这个我们第一时间就调查过了,他这一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周彤淡淡的说,“昨天晚上刚好是他们的娃友聚会,所以目击到他的人非常的多,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所以,于汶秀不可能是他杀的?”
“除非他能飞天遁地,利用上洗手间那几分钟飞跃十公里以上去杀人,否则基本可以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
“这样啊……”
“当然,两个案件是不同凶手所为可能性也有,所以也不能因此就洗刷赵泽在陆楷被杀案中的嫌疑。倒是……”周彤顿了顿,“此次案发的地点,着实令人费解。”
“哦?”
“这次案发的地点是在老区,是太和北路旁边的老小区附近的胡同里,跟着路边麻将馆的路标就能找到那个单元。我们也问过幻视传媒的员工,他们反映,最近于汶秀的行踪有些飘忽不定,他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只觉得似乎不是跟公司业务有关的事情。”
“应该就是暗中在调查陆楷的案件吧。哦对了。”我勉强打起精神来,此时提供尽可能多的线索才是我应该做的,“于汶秀在电话里提到,那天陆楷被杀现场,毁坏娃娃用的油性笔,是她藏起来的。”
“藏起来?”周彤皱了皱眉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说是为了避免警方取消对于赵泽的怀疑。”
周彤沉默不语。
“而且于汶秀还说,她去的那个地方,对于陆楷被杀案件来说非常重要。她是为了调查事件的真相才到那里去的。我想,弄清楚那个地方和案件的联系,应该就能揪出谋杀于汶秀的凶手。”
“放心吧医生,回去我会好好调查的。”周彤应允道。
漆黑的夜空,几乎看不见星星。
我望了望四周,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召唤我,往前走,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高凡,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一个女孩子,站在胡同里,满身是血的跟我说,我定睛一看,那是于汶秀。
“知道什么?”我迷茫的问,“你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知道的东西你也应该知道的。”她意味深长的望着我。
我困惑的摇了摇头。
“就是那个娃娃,我说过的,那个娃娃杀了我。”她凄厉的笑道,“我是因为她而死的。”
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她,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和她等身的公仔。
然后我醒了。
这只是一个梦。
然而我却再也忘不了梦里的那个胡同,幽深空寂,让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到底这个胡同,在整个案件里扮演着什么样的关系呢?我的内心,出现了大片大片浓重的疑云。
我很疑惑,也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