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艾伯特教授的日记

安琪拉,你一定非常好奇,为什么我如此肯定,在我死后,你会找到这本日记。你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姑娘,当你发现我死于一场意外的时候,你一定会来寻找答案。你会把实验室翻个底朝天,然后想起有一天你看到我把一个本子藏在卧室的地板下面。我深信你会找到这里。

我想,如果我走得匆忙,应该给你留下一个答案,包括你的身世,和我的忏悔,以及你想要找的线索。

事情要从23年前开始讲起。那个时候,我在斯坦福大学担任副教授,天白,就是陈辰的父亲,是教授。下班后,我经常和天白待在实验室。天白,他真是一个天才,他对神经科学的独到探索和见解,令我对他充满了崇拜敬仰之情,只要有机会和他一起做研究,我便觉得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我尽情享受,乐此不疲。跟着他,我的进步很快。

尤利西斯经常跑来实验室,他也是天白的粉丝。不过,他的目的不在研究,而是想用真诚打动天白,请他加入诺菲制药。尤利西斯是一个投资天才,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创办了一家投资公司,用计算机技术进行自动投资,被华尔街称为“量化投资之王”,我们都以为他的未来在金融领域,谁也意料不到,毕业后,他用投资赚来的钱,创办了诺菲制药,而且非常成功。

我们三个在大学的时候形影不离,没想到毕业以后,还能经常聚在一起,真是难得,并且在脑神经领域都有出色的造诣,因此,被大家称为“斯坦福脑神经三剑客”。当然,我是最幸运的,每天都能够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我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天白。这些年来,当大家把我捧上脑神经科学神坛的时候,我常感不安,天白还在,他才是这个领域的NO.1。但更令我感到羞愧和可鄙的是,23年前,我参与了一个至今让我想起来,都夜不能寐的研究。只是,在那个时候,这个研究对我产生了致命的**力。

那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研究。安琪拉,你能想象有朝一日人类的意识可以被人为干预吗?天白做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如果可以研究出人类意识的运行机制,并完美的适当干预,那么,像意识障碍甚至抑郁症、躁狂症等等的与大脑有关的疾病,都可以被治愈。

怀着“造福人类”的初心,和对未知的探索,我暂时忘记了对自然的敬畏。好奇是人类探索与发展的动力和源泉。但没有对科学伦理的遵守,没有对科学共同体底线意识的敬畏,我们从此走上了一条极端风险,几乎失控的路。

这项研究,意外地顺利。天白发现位于大脑深处有一个很小的区域——中央外侧丘脑,它就像一个开关,起着激活和关闭意识的作用。当刺激这个小小的大脑区域时,可以唤醒沉睡的动物,恢复清醒时大脑皮层的所有神经活动。

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只要我们能够研发出一个控制器,就能帮助患有意识障碍的人们,通过意识开关,从昏迷中苏醒。如果我们在这里止步,这会是一个造福人类的研究。但当时,大家并不满足于这个简单的控制。

正值暑假的时候,因为母亲病重,我回老家照顾母亲,很不幸,当时的医疗没能挽救母亲,两个月后她离开了我。办理完母亲的后事,我就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尽快回到实验室,才能让我忘却悲痛。

没想到,我不过是离开了两个月,天白的研究已经有了飞跃性的进展。当我走进实验室的时候,他兴奋地拿着一瓶小小的药水告诉我,这瓶药水可以让社会更加有序和完美。

天白真的是一个天才,他在化学上也有极高的天赋,竟然想到把控制器融在了药水里,通过注射来完成植入。他说,在药物的助推作用下,控制器能够顺利抵达大脑,并驻扎下来。然而,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实现通过注射让控制器抵达大脑的,如果不仔细看,肉眼几乎无法从药水中分辨出控制器。

当时出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我们找不到临床试验的对象。这项研究一直都是在秘密进行,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论文,也没有申请过专利。我们知道,一旦公开,这个研究将会受到重重阻挠,毕竟它丢失了基本的科学伦理。

尤利西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把住在贫民窟的人作为不知情的测试对象。诺菲一直在赞助的贫民窟有十几个,其中有一个就在旧金山。这个贫民窟里住着瘾君子、小混混,他们经常在社会上制造一些比较恶劣的事件。如果可以通过控制器来约束他们的行为,应该对改善旧金山的社会治安有帮助。

安琪拉读到这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已经知道后面将会发生什么,21年前Heaven贫民窟的惨案,原来真的跟他们三个有关。虽然之前已经知道,但看到父亲亲自写出来,安琪拉还是感到了震惊。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看下去。

那天傍晚,我和天白、尤利西斯作为诺菲制药的工作人员,去了Heaven贫民窟,帮助贫民窟的人接种鼠疫疫苗。这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把控制器注射到他们体内。然后,天白和尤利西斯回实验室启动了控制器,我留在现场观察。那个夜里,非常平静,所有人都在12点前入睡了。我知道,这是控制器起了作用。那天凌晨,我们喝了一顿大酒,庆祝这个伟大的发明。

但是,第二天下午开始,Heaven贫民窟出现了暴乱,这里的人像失控了一般,狂躁、暴怒,他们开始互相殴打。我躲在角落里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怕得要命,我们知道一定是控制器出了问题。天白飞奔回实验室去关掉控制器,但是,一切都迟了。

因为害怕遗体解剖发现他们大脑中的控制器,尤利西斯利用他在政府的关系,接过了这个事情,并迅速向政府汇报他们死于不知名的恶性传染病。为了防止疫情扩散,政府立刻封锁了现场,深夜,贫民窟突然发生了一场重大的火灾,大火烧了整整6个小时。消防部门的反应很迟钝,而且派出的消防车很多在火灾现场接到水,眼睁睁看着贫民窟被全部烧毁。那候很多人传闻政府是为了防止传染病蔓延而故意为之,但我知道,这是尤利西斯做的,为了彻底销毁我们的罪恶。

这一把火烧醒了我,我们从一开始就犯下一个巨大的错误,在没有任何约束的情况下做出新的技术突破,实验结果对人类社会的危害极有可能是不可控的。但在之前,我被好奇冲昏了头,并没有想那么多。

看着贫民窟连带着162具尸体化成灰烬,恐惧和自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安琪拉,是162条生命啊!他们成了我们实验的牺牲品,为我们对科学的无底线探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做过什么,但这并不能让我觉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回到实验室,我因为承受不住,崩溃得嚎啕大哭,却遭到了尤利西斯的指责,他扯着我的衣领让我不要哭了,科学的进步注定需要有人牺牲的。那些人本来就是社会的寄生虫,就当他们为了科学的发展而献身了。

我和尤利西斯吵了起来,我告诉他,这不是科学的进步,是科学的可怖,我们违反了科学伦理,必须马上停止这个项目,否则将会对整个人类社会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但尤利西斯丝毫没有在意我的意见,他让天白赶紧研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白坐在电脑前,丝毫不在意我差点就要被尤利西斯揍了,他盯着屏幕,看着已经没有信号的控制器,突然激动地站起来说,有一个实验者没有死,有一个控制器的信号刚刚闪动了一下,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我不知道天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表明了立场,如果再继续这个实验,我会立刻向整个科学界公开Heaven贫民窟惨案的真相。这似乎挺有效的,尤利西斯和天白都决定放弃这个实验。

之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我天天做噩梦,怕得要命,那个互相残杀,火光冲天的画面不停地在我梦里出现,我什么都怕,实验室里一只小白鼠的叫声都能吓我一大跳。我几乎无法进行科研,直到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十个月后的一个早上,天白抱着你出现在我的实验室。他希望我能够收养你。他告诉我,Heaven贫民窟惨案的第二天,有一个少女在那附近被强暴了,你就是那个少女的孩子,根据一个私家侦探的调查,施暴者正是那个贫民窟惨案的幸存者。留着这个孩子,也许能找到那个幸存者——他是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

你是多么的无辜啊,我把养育你当成了一种自我救赎,我对你越好,会觉得罪孽越轻。这六十二年的人生中,我最大的成就是养育了你,安琪拉。至今,回想起你成长中的细微小事,都能让我饶有兴味。虽然,当初收养你的的初衷,并非那么单纯。

读到这里,安琪拉感觉到心脏猛地一缩,没想到艾伯特收养自己的背后,竟然有这样一个故事。日记是不会骗人的,那为什么DNA亲子鉴定的结果会是匹配?这让安琪拉很是疑惑。带着寻找答案的急切,她继续读了下去。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直到六年前,我看到威尔发表在《神经元》杂志上的一篇论文,让我怀疑尤利西斯从未停止之前的实验。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数据,这个数据源自于我们当年的成果,而且从未对外公开,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天白的精神出了问题,而我也从未透露过,那么只有尤利西斯,我怀疑尤利西斯在支持威尔继续做这项研究。

我开始后悔开除威尔。我应该把他留在我的眼皮底下,管住他。他是一个科学疯子,怎么会因为被开除就停止探索呢。他对意识的研究,真的很有天赋,开除他,让他去诺菲,简直就是放虎归山,也是给尤利西斯送去了一个得力帮手。我必须要拿到证据来阻止尤利西斯。

我在暗网发现了一个私家侦探,他好像也在盯着诺菲。在对他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考察后,我雇佣了他,让他帮我调查尤利西斯。原来他当年目击了Heaven贫民窟惨案,并且一直在追踪那个施暴者,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但是,尤利西斯做得实在太隐蔽了,我们找不到任何直接的证据。有一天,侦探给了我一份尤利西斯的体检报告,报告显示他是阿尔兹海默症的潜在患者,他大脑中的淀粉样蛋白已经开始积聚。

我苦思冥想了三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利用他的阿尔兹海默症这个弱点,来偷取他的记忆。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他进行那项研究,哪怕这样做踩过界。我把记忆提取器的方案告诉了尤利西斯,他对这研究非常感兴趣,接下来我就要跟他比速度,在他完成实验之前,窃取他的记忆。

安琪拉,记忆提取器真的成功了!明天上午尤利西斯就会来提取他的记忆,他是一个多疑的人,记忆提取器必须做到只有本人读取,他才会放心。我做到了,但我会在他提取记忆的时候,把他的记忆同步到我的大脑中。

我的大脑里有一个接收装置,是天白给我的礼物。当年我患了一种极其罕见的脑部疾病,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天白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帮我想到了一个治疗方案,切除病变神经,在大脑里植入一个类神经元接收装置。所有医生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但我相信天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懂大脑。我接受了手术,很成功,手术之后,大脑的运作竟然比以前更加活跃。

我在记忆提取器里做了一个小小的手脚,尤利西斯不会想到,当他的记忆开始提取的时候,我大脑里的接收器会同步收到他的记忆。我提前做过试验,非常成功,我对明天的计划充满了信心。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安琪拉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打开父亲的电脑,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信号,她之前在用父亲电脑的时候看到过,她问过父亲,这是什么,父亲开玩笑似的告诉她,那是他大脑的波频。她一直以为只不过是一个玩笑。

信号还在,父亲的大脑在脱离了人体后,还在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