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青玉峰(三)
白雪皑皑,一望无涯,大雪纷纷,直打在人脸上。这便是青玉峰山顶了,寒冻刺骨,闶阆空虚,雪厚厚的铺在地上,不知有多深,而飞在天上的雪,是风从地上吹起来的,呼啸回旋。姚老头等走在这一个旋儿一个旋儿的风雪中,心里却是安定,高衍道,“难怪这是破银离凤的局了,要是我,我也不愿意追到这上面来。”
许誉道,“听闻这山顶是有更多异兽游禽的,还是要小心一点。”
“那不是从一个坑到另一个坑了。”
姚老头道,“没事的,跟着我,便是可以绕开他们”,他想把他们带到先时他发现冷月茶的地方。
“呃——呃——”刚说完,却又是听到这样熟悉的叫声,众人冷然一惊,往后看去,正是银离凤。他翩然落下,激起一阵风雪乱飞,收起双翅,占了半个天地。“呃——呃——”,它似是得意的叫着,逼向他的猎物。而他的猎物们也很配合,惶惶屏营,在大片的白幕中尤显伶仃无助。“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他还是追来了?”高衍道,这句话自然是问姚老头的,姚老头也是苦思,先时就想到的,青玉峰山顶怎么会有克土的木存在,问题肯定就是出在这里了。
而银离凤怎会容他去想这多,就是一翅扇来,众人立时就觉着了有千万支冷箭插进了自己的身体,“你们跟着我,快”,姚老头背着风使劲往前处跑,他现在只想快点到冷月茶的寒冰青玉洞处,其他人随即跟上。原本他们走着,便是离那寒冰青玉洞不远的,此时跑进去避避是最好的选择,然,天不遂人愿。姚老头眼看着那洞口,将及未及之时,却是一只巨兽挡在自己面前。浑身雪白铮亮的绒毛,两只大黑角竖在头顶,似羊,他却又有两只翅膀。可怕的是,在他身后,零零落落站着的还有好几只,那远处的湮没在白雪里看不清。
高衍又问,“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破了银离凤的局吗?不是说可以绕开他们吗?他又想起了云头僧,心中不禁怪自己轻信,江湖骗子终究不过江湖骗子!
姚老头道,“这是惊了局了。”
精妙之局便是这样,充满挑战,骈阗你的兴奋与满足,同时他又处处惊险,让你随时都可能丧命。一着走错,便会惊局,也就是他们不按局数来走了。那到底是出了什么错呢?姚老头不甘,一如他一直坚持帮助小老翁恢复建文帝治。他一边想着,一边招呼众人,“前边不远就是寒冰青玉洞,我们快点跑到那边去!”
众人看去,那里有什么洞,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此紧急之下,盲目就是去信吧。于是许誉一剑当前,将当前的阴翼羊赶开去。众人赶紧往了那边跑,一时姚老头回头,看着了那阴翼羊,银离凤,这些都是证明他输了的征象,在惊惧之余,游走于心底的不甘此时升腾起来,直到了脑颅,到了手掌,“是哪里错了?”他念着,紧了紧拳头。
“姚老头!”一声惊呼,身体被侧边一力扯去,而一只阴翼羊从眼前划过。是小老翁,他看见了阴翼羊要袭击姚老头及时将他拉了过来。
“快走!”小老翁喊着,拉着姚老头就要继续往那边跑,而阴翼羊却是又到了他们跟前,前脚抬起,将姚老头掀翻在地,吃了一脸雪。姚老头迅疾爬起,往自己臂膀上看去,正是三道抓痕。而再抬头,那阴翼羊是向了小老翁攻击去。这时,正在跑着的高衍看见了这情势,就要回来帮忙,却是脚下一空,“啊”,混着纷扬大雪,他掉了下去。
“那里就是寒冰青玉洞,你快去!”姚老头喊着,挡在了小老翁和阴翼羊之间,将小老翁向那边推。背后随即就是受了阴翼羊又一顶角,毫无疑问,姚老头向前一倾,扑倒在地,小老翁回转来,急忙要扶起他。姚老头一甩手,道,“你快走!”
斯时,阴翼羊又咬住了姚老头的腿部,就要拉扯。老顽童见此,就是要去赶他,却被姚老头拉住,“是我算错了,不是甲乙合化土,是子丑合化土,子丑司北方,我们应该往北边走……”
“现在别说这个了,来!”
阴翼羊松了一口劲,小老翁趁机要扶起姚老头,可是刚一扶起,又是倾下,姚老头腿部已是完全没有了力气。他道,“你快走”,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在他的身上,只要他还没死,自己就还没输。这是他与朱棣之间的赌局,倔强如在这危急时刻还要讲出他为什么输给这个五行阵了。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阴翼羊又是拉扯起姚老头的腿部来,小老翁赶着,一边说着。姚老头照顾了他们这么多年,又是一心要帮他夺回帝位,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里,可谓是把他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了,他怎么能丢下他呢?斯时,阴翼羊是潜心拉扯着姚老头的腿部,小老翁才有的很多勇气去赶他,可是,一声撕裂声响之后,姚老头的右腿是彻底被断成两截,阴翼羊是立即向了小老翁攻击而来。当他面对面对着自己,还真是骇人。
小老翁紧张着,向傍边躲去,而那阴翼羊未做停留,又是一跃向他扑去。这时,许誉到了,他听了姚老头的话,在阴翼羊与银离凤两面夹击之下,在慌忙之中,寻了一个间隙迅捷到了小老翁身边,拉起他就向寒冰青玉洞的方向跑去。他所习的桃花剑法,在雪地里跑起来比平常人要快上许多,所以一下就是掠过了姚老头。“还有姚老头啊”小老翁喊着急忙转头去看,看到的却是几只阴翼羊紧紧跟在后面,挡住了视线,而一只银离凤“呃——呃——”叫着扑闪着翅膀,风雪都灌进眼睛里。但他还是不放弃,眯着眼睛,在缝隙里寻找,终于,看到了姚老头的一双眼睛。他也正是看着他,但目光却是散的,他在想什么呢?
“没有我你能有今天吗?”
“笑话,没有你我当然一样能坐上这个位子。”
“好,那我就让你看看,没有我你这个位子能不能坐得稳。”
当年,便是自己助朱棣攻入京城,夺了小老翁的皇位,后来,自己又是找到小老翁,要助他夺了朱棣的皇位。为了什么呢?为了意气,为了挑战自己。在五行阵中的挑战输了,而与朱棣这样的一个赌局,会是怎样一个结果呢?不会输的,姚老头看着小老翁进入那寒冰青玉洞中,安心的想,完全没顾忌到那许多的阴翼羊正是迈着禹步,向自己踱来。就是这样,为了一股意气,不是在执念中生,就是在执念中死。
“哗”,正在往上攀爬着的高衍被一物体砸中,又是掉了下来,他气急定睛一看,却是许誉和小老翁。“你们怎么也掉下来了?”
许誉惊悸未了,气息未定,从地上爬起来,道,“这就是寒冰青玉洞”,说完四顾去观察。
“这就是寒冰青玉洞?”高衍听完心中一阵惊喜,原本以为自己倒霉,逃难逃着逃着还掉进一坑里,没成想却正是自己要逃去的地方。
然,惊喜未完,许誉一声“小心!”斯时,他们正是站在洞口底下,许誉说着,双手将他们护在身后,向后退去,高衍小心翼翼问,“怎么了?”顺着他的眼光往上去看,没听到回答,但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哼——哼——”粗重的呼吸声在那里响着,一阵一阵碎雪花被吹落下来。是阴翼羊要下来了,但他那么大的身躯,这样的洞口一次只能下一个,如此好办多了。
“我们想办法把洞口堵住”许誉寻视着四周道,高衍听了也跟着四围去看,正是一块独立的玉石映入眼帘。“咳——咳——”是阴翼羊的叫声,他的脑袋已然进入洞中,许誉赶紧举剑去刺,阴翼羊见此也是不敢冒然就跳下来,摇晃着脑袋,两支大角格挡着。
“快把那块石头推过来!”许誉左挑右突,一边喊着,心里却在担心那么大一块玉石高衍是否能推动,毕竟不是练家子。而高衍并没想到这许多,上去就是推。咦,这块石头怎么重?推了好几下没推动,高衍心中狐疑,这样一块石头都推不动,别让人笑话!他一鼓作气,双掌贴于玉石腹间,“啊——”嘴里呻吟着,不几时,玉石是慢慢移动了起来。
高衍更是不敢松懈,“啊——”玉石稳稳地受着他的力,持续向着洞口方向移动,发出一阵阵摩擦声响。那时,阴翼羊已是进来了,许誉与之缠斗,而另有一只阴翼羊又是从洞口跳了进来,由于高衍躲在玉石背后,它没有去注意,而是径直向了小老翁去。小老翁见此,急忙四顾去,发现一处路径,便是赶紧了往那里跑。阴翼羊便是去追。许誉见了要去拦,但是洞里逼拶,身手施展不开,一时追不上。于是,他便加快了速度,要将自己当前这只解决掉。因为先前这只阴翼羊只露一只脑袋的时候便是被许誉伤了的,所以攻击防守有些戆钝。
许誉一剑刺向他的脑袋,他因脑袋有伤不便硬抗,便是躲去,而许誉手腕一转,一剑就是刺进了他的脖颈,雪白绒毛立时被染红,“咳——”啥啥羊一声长叫,脑袋摆向许誉,许誉抽出剑来,相对刺去。同时,又是一只阴翼羊的脑袋从洞口露了出来,高衍睨见,发出一狠,“啊——”玉石移动快了,不一时,“磅”的一声,几绺碎雪花飞扬,玉石正好将洞口堵住。而旁一剂热血飞溅,许誉当前的阴翼羊战斗至死,訇然倒下。许誉看了气喘吁吁的高衍一眼,高衍看了热血咕咕的阴翼羊一眼,便是不做停留,向了小老翁跑的方向而去。两人脚步匆匆,心中担忧,正有些什么打算的时候,却就是见到了小老翁,他正和另外一群人在一起,而当前是阴翼羊的尸体。
“你们是什么人?”当中一人问。
小老翁从那边跑过来,到了许誉身边,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看来他们也是刚刚才遇到的。
其中一女人回道,“我们刚刚救了你,是你的恩人”。
他们聊着,许誉心中却是已有想法,早知道黎师姐是和妩月教天蝎老怪等一起知道师傅的行踪的,他们应该就是天蝎老怪等人,但是,是敌是友呢,有待斟酌,暂时还不能说明自己的身份。
这时,高衍却又是一时聪明了起来,道,“你们是来找梅长行的吧”,到这样的地方来除了找梅长行还能干嘛?高衍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些雀跃。
另一位相貌古怪,肩膀一高一矮的人接道,“怎么你们也是来找他的?”
高衍马上回答,“是啊。”
许誉不好阻拦,也不及阻拦,且观情势吧!那人看了一边女人一眼,女人一手扬起,就是一根银索倏忽而来,许誉早已注意到了,一剑已经提起,“嘣”的一声两边相接,银索被挡了回去。
本来,吴媚之还想再出招的,是被身后张维则的暗示拦住,他走上前,道,“几位不要介意,她向来好斗,只是想切磋一下武艺,聊试一下身手,并无恶意。”
许誉并没有收起剑,也没有说话。高衍亦是不作声了,这一下倒是提醒了他,江湖险恶,是好是坏不可轻易论断,心中有些忐忑。
张维则继续道,“青玉峰鬼兽渊薮,恶险丛生,我们好不容易到这山顶,已是受罪不浅”他说着,手向后一划拉,让高衍等正是看到一大汉身上挂了伤,被旁一人扶着。“既然我们都是找梅长行的,如此相逢也算有缘,不如一起做个伴儿,在路上有什么事也好互相照应。”
高衍等还是没有做声的,须臾,许誉道,“我们也正有此意”若是敌,他们人多也斗不过,还不如勉强为友。张维则也是想到这一路甚是邅迍盲目,说不定他们了解更多,至于他们是谁什么的,等找到梅长行再说破也不迟。于是,怀着各自的心思,两行人合做了一股。
这边,欧阳如是寻至了山顶,姚老头的一滩血迹已是被积雪掩盖,连至高衍他们掉下去的洞口也是踪迹全无。
所以欧阳如是溜了一大圈一无所获。因为先前来过的原因,欧阳如是行走时特别注意,也就没有和什么异兽幽禽发生什么冲突,很顺利,也可以说很寥落,他就下山去了。
其实,高衍他们掉下去的那个洞口本就是当初欧阳如是和大怪兽激斗时,他砸出来的,那块大玉石也是他从寒冰青玉洞中抠出来专门堵洞口的。但是他不记得了,当时是大怪兽一脚踹飞他,他当然不会在落地时还选准落地点。他没有再多寻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雷典身上有伤还一个人待在下面呢!当他急匆匆的赶回来的时候,没想到那石头窠里还正就是空无一人,仅有的只是一滩鲜血。欧阳如是心中一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在了那四围寻视起来。可是那里还有什么人呢,连一点踪迹都没有!
是遇见决纹凰什么的了还是其他什么人?欧阳如是想着,一抬头却正就看见雷典向这边走来,“欧阳兄,他们呢?”两人拢了,雷典问道。毕竟是混迹江湖多年的硬派武者,雷典的身体很结实,经过在石头窠中一番调养,他精力已经恢复了很多,那摊血迹正是他吐出来的淤血,只是身上还觉着疼,但这些疼对于他来说也是不算什么。当下他只是担心别人,不知道欧阳如是刚还在担心他呢。欧阳如是见这个安全了,心稍安,回道,“没看见他们。”
雷典稍一思索,道,“应该是躲在什么地方了。”
欧阳如是同意道,“是的,路上并没有看见什么打斗的痕迹”,他不曾想到有雪会覆盖住。
“你随我这边来。”
“什么?”
“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雷典没有再纠结姚老头他们的事,而是急急引了欧阳如是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走得快,不一时就到了。什么奇怪的现象?他们面前就是一段清流而已。估计和先时阻隔大嘴虎的那段清流是同一条,但两流贯穿,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欧阳如是不明所以,向旁看了看,估计是别的什么奇怪的吧。但雷典却就是蹲在了那股清流前,将手伸了进去,道,“我刚才运功,有些燥渴,便出来寻水,找到这个,却不敢喝!”
欧阳如是也蹲下,清湛溪流中清晰映出自己的面容,摇摇扭扭,而一头白发赫然在目,很少这样正视自己的样子,欧阳如是心中自然涌出一股怆然,思绪便有些恍惚,音调有些随意低了,他问道,“为什么?”
雷典从旁捡起一块石片,放进水里,不对,应该是放在水上,因为欧阳如是看到的正是石片浮在了水面上。是石片的问题吗?是水的问题吗?欧阳如是绰起那块石片仔细看了看,确实较一般石头轻,但是各种各样的石头都有,这也不奇怪!
雷典道,“是水奇怪。”
欧阳如是便也是把手伸进水里。稍稍接触就察觉到了格外的冷,他一下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再是将手去深入,感觉到的是不同于一般水的压力,他们在挤压着自己的手掌,而不是一般水那样柔和的紧贴,总之就是一个感觉,重!欧阳如是舀起一掌,用着他习武者的敏感,却真的就是感觉到了比一般水要重。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雷典道,“这和先时大嘴虎不敢涉过的那条河应该是同一条,一起从那里流下来。”
欧阳如是向他说的方向望去,小河纡曲,榛莽时蔽,隐隐现现,逶逶迤迤一直到看不见的地方,“我们走过去看看。”
雷典默应。两人便是起了身走着。将近半个时辰,两人到了清流的发源处,那是一个水潭,静静的水面上白雾叆叇,占领了人们大半的视线,而雾气翻滚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人的身影,仔细一看,竟是欧阳如是他们苦苦要寻的人,梅长行。
斯时,他正是闭着眼睛静静地站在水潭中间,欧阳如是等的动静,也没能影响他分毫,似是已和静静的水潭融为了一体。作为武林盟主,自然有他的一股气势,特别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所以雷典也是没有轻易作声。欧阳如是试探喊道,“师傅?”
久久,梅长行回道,“你们来做什么?”语调平和中带着力量。
欧阳如是如实回答,“来找你的。”
梅长行问,“找我干什么?”不经意间稍显出疲惫。
欧阳如是回,“他们说,你让我们护送去给郑大人的是假玉决,而您带了真玉决到了这里。”
梅长行道,“怎么了?”
欧阳如是道,“这是不是真的?”
梅长行睁开了眼睛,静静的,落地有声的眼光看过来,道,“是真的怎么样,假的怎么样?”这其实就是已经说明是真的了,只是到现在他还是不愿意那么潇潇洒洒去承认。
欧阳如是心下一沉,他自是懂得了。想想从小到大,他从师父那里学到的道理,自然法则,和自己的原则,那一句不是匾之可以生辉的,他怎么会去干和自己说法相悖的事?另一方面,其实他是相信的,不然他当初也不会跟着云头僧来,但当真相真的呈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又有了不敢相信的感觉。梅采薇是不是事先想到了这一点呢,不想直面这样的事实才一跃而去?真的怎么样?假的怎么样?欧阳如是心中默念着,想了梅采薇,想了小九,想了章继和杨文骢,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他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是什么让自己的师傅变成这个样子?
梅长行想着,又是闭上了眼睛,久久,道,“玉决是一件宝物,我只是想发掘出他真正的作用,不让他蒙尘如石。”
“那些只是传说而已,玉决不过就是一块玉石。”
“人们就是太过自我,以为只有自己能改变事态”,梅长行仍是那般平静如斯,欧阳如是听着,想想又是有些动摇了,毕竟这个人是他的师父,数载听了他的话过来,毕竟他说过那么多匾之可以生辉的话,这样的话不会是没有来由。
只是他这样做,又将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弟子置之何地了呢?“那你用玉决改变了什么?”是什么值得他这样去做?难道是想救什么人?就像自己想救妙容和伯夫。
久久,梅长行道,“暂时还没有改变什么。”
“什么意思?”
梅长行仍是闭着眼睛,道,“你们回去吧。”
雷典这时说话了,道,“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会这就回去?”
梅长行道,“你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吗?”
“打不过也得打。”
梅长行回道,“我并不想和你打。”
“那你就把玉决交出来。”
梅长行笑了,道,“原来你们是来抢玉决的,我还以为是干什么伸张正义的事呢!”
这时,他睁开了眼。一个“你们”,里面自然包括了欧阳如是,欧阳如是也知道,一如平时,他并不想申辩什么。
雷典道,“什么正义不正义的,我们就是要玉决,就是来了。”
如此坦**锐气,令梅长行不禁想挫挫他,道,“你们得到了玉决也没有什么用。”
雷典并没有要去想那么多,姚老头说了得到玉决,他便是去夺。是欧阳如是问了,“什么意思?”这会不会就是他暂时没有改变什么的原因。
梅长行缓缓道,“玉决只有在他原本待的地方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欧阳如是问,“什么地方?”事情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再遮掩就没什么意思了,梅长行原本不想说的,只是禁不住一时意气,内心的那股晦暗,一见到坦**锐气便是紧紧抓住自己的心,让自己不冷静。这便是始于情,成于势的道理了。
他只得继续说,“青玉峰中心”,欧阳如是听着,向四围看去,师傅一直在这里,难道这里就是青玉峰中心?梅长行见了,不再多言解释,只劝道,“你们得到玉决也没什么用,回去吧。”
雷典就是不爱听这话,马上便接着又道了,“怎么没有用,只能在中心用,我们就找到中心再用好了。”
梅长行对这样的人最是搂不住,轻笑道,“我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是你说找就能轻易找到的?”一不小心又多言了。
雷典道,“这里不正是吗?不然你在这里干什么?”
梅长行道,“怎么会就在这里,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雷典是渐渐点燃了他的情绪,说起这个,他更是想到在青玉峰的这些天,先时他本是很快就找到这块水潭的,但是没什么发现,没办法他又是重新找了起来,差不多算是把青玉峰的石头都翻遍了,最后他还是回到了这里,只有这里的可能性最大了,如此,他又是待了好几天,然,仍是没什么发现。欧阳如是他们先前见到的,便是梅长行在那水潭之上,回想,苦思,怀疑,愤怒呢。
斯时,雷典听了就道,“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梅长行又闭上眼睛,道,“你们回去吧。”
欧阳如是接道,“青玉峰中心的入口就在这里是吗?”
梅长行没有回答,回答是呢,不甘心,回答不是呢,似乎坏的太明显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武林盟主,除了为了大利益牺牲一点小原则之外,在大家的逼迫下,在自己的逼迫下,他一直是把自己当做正人君子的。然而不做声,在欧阳如是心里已经是默认了,他接着又道,“你是没有找到入口是吗?”
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呢?什么都被他们知道了,梅长行想着,心中暮然升腾起一个想法,不如将他们都杀掉灭口。到最后一刻吧,梅长行便又道,“你们回去吧”。
而这又是了一句让我们回去!雷典心中情绪**起,略带讥讽,道,“看来你是真的没有找到入口了。”
他离开欧阳如是,四围堪视起来,“我们既然来了就不会回去,且让我来找找入口”。
梅长行没有动静,心里想的是,他一定找不到,心里已经在计划着调度气息,准备着那最后一刻了。谁知雷典停在了一处,竟然真的有发现,“这里好像有动静。”
只见他将耳朵贴在了水潭一边石壁上,一边说着。欧阳如是狐疑过去,将耳一侧,微弱的“咚咚”几声在飘忽,他再是凝神听了几巡,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有的。他站了过来,正视着那面石壁,以他的功力,尚只听到这样的微弱声音,估计这石壁有好几尺厚的。他转过头去看梅长行,他站在水潭之上,也是转了身正盯着他们,他心里是不相信。
欧阳如是看他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这石壁的厚度要他劈开有点难度,而如果师傅愿意动手的话,那就容易多了。当下这情势看着,只好勉力而为了。他找好方位,立好架势,发劲沉着松净,专主一方,曲中求直,蓄而后发,蓄劲如张弓,真气在体内燥涌,发劲如放箭,他身体一颤,两掌暮的送出,“嘭——”声如炸雷,碎石飞溅,烟尘乱滚,而不待它消去,欧阳如是又是准备,双掌再是放出,“嘭——”这一声更响,欧阳如是接下来一掌更急,“嘭——”烟尘已是漫漫要没了欧阳如是。他收起了架势,退后到了雷典旁。待烟尘消散,再看,那石壁已有了一个深深的坑,只是缄默如初,要穿透似乎还很遥远。
梅长行道,“青玉峰的盘玉石不是你这样轻易就能打开的”若没有这般坚固,怎能撑起中心的阴窠?
欧阳如是再是上前,又是几掌狠狠击去,“嘭”“嘭”“嘭”——,好几个大石块掉了下来,雷典迫不及待跑过去,然,烟尘消散,青黑色石坑显露出来,还是没有打穿。
“应该打到一半了,再打几次”,雷典叹出一口气,继续催促欧阳如是道。
而欧阳如是向来是懒的,打了几次意兴不再,道,“这么厚肯定不会是用傻劲能打开的,一定有什么机关在这里”说着,他走到雷典身旁向那石坑四围寻了起来,雷典听他的也是随着找。
以石坑为中心,两人越走越远,但处处都是青黑色,那有什么特别的呢?梅长行道,“不用找了,没有的”这石壁他已不知摸索了多少遍了,他不相信有什么声响,更不觉得有什么机关。要有,也只能在这水底下了。这是别样的方式,不同于陆地上要有机关也不过那么些种类,梅长行不清楚在水底它到底会以怎样的形式显现,所以任凭他在其中怎样找,也是有怅然若失的感觉。而他话音刚落,石坑那边却是传来了不再微弱的“咚咚”几声,虽然仍不是很大,但是在梅长行这边都能听见了,梅长行心中一惊,再是听,又是“咚咚”,他用了内力的,听得更是清楚。
入口难道真的在这里?他一个飞腾,从水面的霭霭雾气中穿越而过,到了那石坑当前,稍稍沉吟,他脸色严峻,自腰起了一掌,缓缓贴于石面。没有风起云涌,飞沙走石,梅长行与石壁,只是静静地对峙,而强大的真气流走其间,不同于黎妙容与康元阳的对峙,在他们周围是有真气的感觉的,而在梅长行周围,一点感觉都没有,雷典原本是准备避开的,此时却是越走越近,一直到了与他只有两步远的距离,还是只有水潭的清冷感觉,雷典不禁啧啧称叹,果不愧是武林盟主,刚才还真是有些莽撞了。
然,让他更惊奇的还在后面,当梅长行收回手,那石壁就是一条条裂缝显现了出来,随着“抗抗”的声响,裂缝越来越大,一个个石块掉下来,堆在脚边。内力如此之深厚,而雷典也没有多心思去惊叹了,只是盯着那石坑,期望着那石块一个个落尽,在尽头会显现出什么。欧阳如是也近了来,盯着。梅长行自是最紧张的,紧张地都忘记了在这样的时刻是不能有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在的,要之,就是忘记了杀人灭口。极目处,石块总算是落尽了,露出了一处黑洞洞的通道,雷典迅速将余下几块碎石搬开,踏了进去,梅长行与欧阳如是紧随其后。
“雷典”,拐角处竟是现出了小老翁,在他身后,又是一个又一个的人现了出来,就是天蝎老怪和高衍他们了。原来他们自合成了一股后,商议了一下,许誉他们是被这边阴翼羊赶过来的,而天蝎老怪他们是被那边虬龙鹰赶过来的,两边都不能再走,只能再寻一条出路。后来听见了水滴的声音,便是随着水流的方向走去,遇路走路,遇石打石,逶逶迤迤,到了这里,看见这面坚壁就是打,但是几人轮番打了好久,效果甚微,直到听见那边有声响,他们便是料了对面也是有人在往这边打,而那边打了几番后没有动静,他们就接着打,打着打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了,那面坚壁不再是硬硬的抵着他们的内力,而是软软的承受着了,“有人在那边发功,看这功力不小!”张维则道,天蝎老怪同意,道,“我们先到那边去躲着,看清他是谁再做打算”众人默应,跟着便在了那拐角处守着。
待那抹光亮射进来,雷电的面容渐渐在视线里清晰,小老翁就喊了出来。其实他身后几人是更加谨慎的,想看清几个人后再作打算,但小老翁都暴露了也就出来了,但出来一看,雷典身后的身影让他们的眼光就是迅速一紧,“梅长行”,吴媚之首先说话了,“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梅长行走到雷典前面,看了他们几人,笑了,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是来找玉决的吧。”
吴媚之道,“那你好好交代交代,玉决在哪里啊。”
梅长行道,“我怎么会告诉你们邪教之人玉决在哪里。”
姚思志道,“我是邪教之人,那你又是什么人?你使了卑劣手段让弟子引开我们,自己拿了玉决到这里来是干什么。”
梅长行道,“我要干什么自不必和你说。”
马蘅灌下一口酒,大笑道,“见不得人的事当然不能说。”
梅长行亦笑,道,“我不与你们逞口舌之利,现在我要进去,请你们让开”这已算是撂下战书了。
斯时,许誉和小老翁正是要往这边走,暮然脖间一紧,天蝎老怪一手一个将他们抓在手中,虬厉的手指似乎稍稍一用劲脖子就能断。高衍吃了一惊,随即也是被张维则抓住。“要过去容易,把玉决交出来,不然,他们三个一个也别想活!”天蝎老怪道。
梅长行沉默着,如同一只静静伫立,闪着冷光的霜刃。而雷典急急上前道了,“你放开……”然,话只到一半,梅长行的身影如出弦之箭在眼前掠过去了。他径直向了天蝎老怪而去,而一时吴媚之挡在了他身前,银索就是放出,梅长行在空中抓住,正准备拉扯间,钱益一枪搠来,他又是一手欲去抓住,却是落空,斯时钱益手腕稍转,枪头已到了他腋下,梅长行左手抓着银索翻转躲去,钱益紧追去刺,梅长行便是松了银索,空中旋转,与长枪持平,以腿踢向钱益,钱益欲撤,没成想长枪被他抓住,一时不及,脸部正中一击。
“梅长行,你不要你徒弟的命了吗?”天蝎老怪大喊着,索性扔掉了小老翁,两只手紧紧将许誉拤在怀里。放在脖间的手更是紧了起来,许誉不禁发出几声呻吟。梅长行翩然落地,上前两步,天蝎老怪退后两步,紧紧盯着他。
梅长行道,“你若是有本事,就杀了他呀”,其实不是特别有自信,毕竟手一紧只是一瞬间的事,只是到了这个时刻,特别是辗转焦思了好几日突然就找到了入口的时刻,他感觉他的梦想就是不远了,许誉性命什么的,此时的他真的是不会去在乎。
“先杀这一个”天蝎老怪狠狠说着,向旁边看去,小老翁在他放手的那一刻就已是被雷典截去了的,他说的只能是高衍了。张维则的手随即就是紧了,高衍不知是吓的还是难受,嘴张的大大的,眼睛也是暴突了出来。
“住手”,是欧阳如是上前了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师傅是有什么样的自信,然,无论如何他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去赌,毕竟天蝎老怪这样一伙人,绝不会只是吓吓他们。
天蝎老怪道,“欧阳大侠有什么高见啊?”
欧阳如是道,“玉决可以给你们,只是……”莫不如像先前救璟仁时那样,先和他聊着,转移他的注意力,再伺机行动,只是这次他们人多,要多看几眼才行。
天蝎老怪道,“只是什么?”
欧阳如是道,“只是你太丑了。”
此话一出,那边几人皆是面面想觑起来,忍住的是狐疑还是嘲笑?天蝎老怪自是在乎,和绑架璟仁时一样,欧阳如是还是这么讨厌,他气咻咻的,道,“这和我丑有什么关系?”这不就是承认自己丑了吗?看着吴媚之是毫无顾忌的轻笑,天蝎老怪思绪紊乱了,便是又接着道,“我本来不丑的,如果不是中了鸩毒,我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不会到这个破地方来!”这个是他们一行人都不知道的,斯时听了,都震惊得睁大了眼睛,的确是看了他渐渐变模样,却从没去想过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吴媚之道,“难怪你一直这么热心找玉决,原来有这层事在里面,你一直在利用我们是吗?”
天蝎老怪道,“说什么利用,难道你们都不想得到玉决吗?”
玉决是一股欲火,他们自有自己的原因想要得到它,大家都是暂时的志同道合而已。
欧阳如是见此,便是想要动手,但一看高衍,他身后的张维则正是紧紧盯着他,没法,欧阳如是又是细聊起来,“鸩毒?是传说中的黑鸩吗?”普通鸩毒一旦饮下就会发作,其性急而有治,且易辨别,只有黑鸩毒性缓而难治,慢慢将人血化尽。这种引而不发的性质就像他所具备的深厚功力,待中毒人的想象力和恐惧感发挥的差不多的时候,一发则动全身,发则无可救药。怪不得天蝎老怪时常有些神经质了。
斯时,他听着,脑海里便是显现出了黑炭似的鸩鸟在空中飞舞的场景,尖而长的嘴喙犹如火蜈蚣一般在空气里燃烧,连留下的气息都令人窒息。要知道,鸩鸟是一种让人闻风丧胆的鸟类,以阴冷可憎的动物为食,最好的便是毒蛇。
他们吃下毒蛇后,分泌出含有强烈气息的粘液,将蛇毒萃取出来,并开始煎熬毒药。蛇毒被逐渐分解,直至成为比粉末更细致的东西。最后,这些毒粉随着汗水渗透到皮肤上,在沿羽毛流淌的过程中,逐渐蒸发散失。
因此,鸩鸟的羽毛含有剧毒,轻点在水中,喝了便性命不保,洗手则骨肉尽碎。人们不可说出他们的名字,甚至不可想象他们的形体,否则就会被不详的东西附身,当时的天蝎老怪,还不是这般的模样,使唤起文禽异兽来得心应手,意气风发,看见这样的黑鸩,不是颤栗,而是激动,他要征服它,使它成为自己权力的象征,行使生杀大权。
当时的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直至身体的一些部位开始慢慢变形,他的忧虑和恐惧才慢慢升腾起来,占据他的满脑满身,“黑鸩”,天蝎老怪重复念着,没有中毒之前的爱,也没有中毒之后那段时间的恨,或者是太过爱和恨,就像离得太近,变得模糊了。他阴冷的目光射向梅长行,道,“现在只有玉决能救我的命,所以别逼我,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许誉的身子开始瘫软了起来。而梅长行自不会被他吓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等待一个时刻,大开杀戒,这个时刻顺理成章,看来理所当然,起码在他自己看来应该是这样的。
欧阳如是戏谑道,“原来你不是天生就这么丑啊,看来你命不错,只是后来坏事做多了,上天才这么对你。”
又是一个“丑”字,天蝎老怪非常不悦,道,“我做什么坏事了?再怎么也不及你师傅做得多!”
欧阳如是继续戏谑道,“可我师傅他没变丑啊,说明他做的不是坏事。”
他自是一个“丑”字不停地戳他的痛处。果真天蝎老怪愈是生气,他道,“他做的不是坏事?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害自己的徒弟,让王伯夫走火入魔,又让卓越走火入魔,这不比杀别人更可恶?”
高衍在张维则手中,挣扎高喊道,“他还害死了梅妹子!”他心思简单,只是想说出心中的话,却不知是帮了天蝎老怪说话。
欧阳如是听着,心中紧压的潮水暗涌,然后看向自己的师傅,紧盯着他的眼睛。他仍是平静如斯,侧面向他。看不出什么,欧阳如是便问,“他说的是真的吗?”自从他给假玉决他们私自揣了真玉决到这里,他就是再怎么相信他,如今也是觉得什么都有可能了。
只是如果他再说一句“不是”,欧阳如是仍然会相信他。可是,他依旧是沉默,高衍一语道破,“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爱惜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人性这个东西,说简单也简单,一如高衍这样的都能说清楚,说复杂也复杂,一如欧阳如是这样的总是看不懂他师傅眼底藏的什么。而梅长行不回答,便是默认了。
当下他似是为了转移话题,只是对了天蝎老怪道,“你放了他们,不然就别怪我了。”
天蝎老怪还没有说话,却是欧阳如是又道,“是你让伯夫走火入魔的?”怪不得当初伯夫对他欲言又止,原来他早就料到了,只是到那样一个时刻伯夫还是不愿意去说他什么,可是他这个师傅呢?又是去害卓越!看来真的不能再对他的人格抱有什么幻想了。震惊,失望,愤怒,交织在欧阳如是口中,伯夫和妙容的死本就让他不能释怀,这样事实的死让他更是生气。
就时,梅长行用劲拉扯,而几番没有效果,便一腿翻转,蹬向欧阳如是。欧阳如是是难得的严峻面容,就算在龙灵山一人对他们多人也没有这般认真。他眼中是深黑色潮水,窜起又落下,就像心中压抑的心事。当下见他一腿在眼中越来越敦实,便是另一手狠狠抓去,正要扭碎他的骨肉,却就感觉像是抓住了一杆生铁,怎么也扭不动。
是梅长行也在发劲呢!欧阳如是自知这样自己肯定是斗不赢师傅的,便是松手,另一手主劲将他拉向后边,梅长行先时注意力便全在那一只腿上,淬不及防一时就是被他拉了回去,而欧阳如是已是蹲下了身子守在他身下,一掌向他肚腹而去,梅长行及时翻转,而洞内逼拶,就是到了壁面,欧阳如是一掌追去,梅长行躲开,“嘭”一声,掌力落在墙上,激起粉尘四溅。后,梅长行落下身子在另一侧,道,“欧阳如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想说的是你在对自己的师傅大打出手,在行忤逆之事。欧阳如是去正对他,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救自己的师弟”其实他并不是有仇必报的人,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师傅,虽然在知道伯夫和妙容的死时,他冷漠如斯,甚至在知道自己的女儿梅采薇的死时,他也是不动如初。梅长行笑了,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还是这样,太过拘谨于小情小爱。”这样的话他终于还是说出来的,原形露出来了。
欧阳如是道,“师傅的教诲我一直不敢怠慢,只是如今你做的事,中心有违了,恕我再不敢听你的话。”
“教诲再多,这一生还是不会过得多好。重要的是随势应变,中心有违不过是不拘泥一板一眼的所谓教诲而已,等你到了我这一天,你就会明白的。”
“师傅说得对,懂得再多的道理也没什么用,如是只要明白什么对自己是重要的就好了。许师弟对我重要,我不会允许有人去伤害他。”
这下欧阳如是明白了,他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什么不让宝玉蒙尘,救什么人,而是为了长生。梅长行几十年在他心中的形象算是彻底崩塌了。
又是高衍道了,“为了自己的长生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你这样的人,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说来蠢笨之人,往往是坚持着一些简单的道理,这些道理常常被一些心思環巧之人忘记。
梅长行并不去在意高衍的话,脚下一蹬,向了洞中飞跃而去,吴媚之赶紧是一条银索缠住了他的脚踝,梅长行发劲,银索松开,吴媚之便又是使劲缠住。
斯时,王耿放下了受伤的葛嫩,轮两只大锤已到了梅长行跟前,钱益亦是紧跟而上。
梅长行是一双脚对付吴媚之,一双手对付大锤和长枪,往复摺叠,进退转换,在空中翻转如龙,这是桃花剑法和柳如剑法结合的身形了。姚思志和马蘅见他们久久僵持不下,便也加入战局。而洞内跼蹐,几人战着,渐渐到了外面。欧阳如是跟着,他不会帮自己的师傅,亦不会帮别人去斗自己的师傅。斯时,梅长行使出了魅影神功,倏忽来去无影,似乎有五人在与五人打斗。
在惊涛掌,柳如剑法,魅影神功中,魅影神功是最难练的,需要心思,亦需要苦功夫,梅长行眼睛毒辣,当初一眼就看中王伯夫,慧黠好学,此功非他练不可。那段日子,王伯夫放下桃花剑法,是夙夜不寐,潜心于其中,如此整整过了一年,最后,梅长行检验其成果,才发现,他的进步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要知道,魅影神功最难练,其潜力和后力亦是最大的,落在如此练武奇才手里,无异于吕布得了赤兔马,不对,是赤兔马跟了吕布。于此,梅长行便有了忧患之心,才有了以桃花剑法误导他的后来。
至于卓越,其实梅长行是没有心的,迟迟不教他第六层,只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很会,有一本剑谱在手,而不敢轻易去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才发现了十步竹林书馆中的暗室和那本书,他没有心思在什么授业解惑上面。当下,他的魅影神功比起王伯夫稍逊一筹,但周旋委蛇,分毫不落。一时手抓长枪,翘起那边钱益,一时臂抵大锤,将王耿逼退几步,倏尔侧身飞旋,从银索与酒葫芦中间穿过,倏尔贴地回旋,将姚思志的障天起搅得一塌糊涂。
事态渐紧,吴媚之真气涌动,妖冶的脸颊冷气横生,而手中银索更加的晃眼起来,只见它踊跃翻转,倏忽上下左右已将梅长行全部点遍,梅长行有条不紊格挡着,遽然那银索却是变大来,遽然逼仄,闪了梅长行的眼睛。
吴媚之无心理会手上,正是担心武器被抢走了怎么办,梅长行却就是一下将银索扔了出去,“啪”地一声,与马蘅的酒葫芦正面相撞,酒水飞洒,碎索四溅,然后落到了地上。酒葫芦已成碎片,银索亦是断成两截。没有犹豫,吴媚之便是捡着了那一截断索,重新加入战斗。
斯时,梅长行已是被姚思志障天起紧紧围起,他正抓紧时间,一掌一掌送去,另一边也是钱益一枪一枪搠着,王耿一锤一锤夯着,吴媚之便是一银索点着,看着是打在空处,却也不知是不是打在空处。
遽然,一阵冷气仆身而往,围绕着梅长行的障天起,从身旁飞过,倏忽眼前迷蒙又清晰,而甘嗝酸痛,吴媚之等察觉不妙立即后退去,而眼前梅长行果然是已打破了障天起,正欲乘之再动作,天蝎老怪及时一声哨响,天蝎和赤厉鸟纷纷而至,上天入地,无所不及。
它们见缝插针,如天蝎这般小也不好阻击,便是给梅长行添了不少麻烦。
吴媚之等赶紧上前去,这下是百手莫及了。梅长行回翔旋转躲过众攻击之后,便是落了一处,使出一个谷风双剪式来,阴风自地而起,飞沙走石,嗖嗖翻卷,许多的赤厉鸟和天蝎被包裹在其中,梅长行继续发力,包围圈越来越大,吴媚之等人见了,是赶紧上前,梅长行便又停下,与他们缠斗,几许,谷风双剪式包围圈内已有不少尸体,梅长行凯风将吟式之后,一个浪逐堆烟放出,五人举掌迎住。梅长行收掌,几轮手法随之是一个乌龙起渊,铭语曰,“三万星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既能下击五人,又能上打鸟蝎,一时气浪翻滚,沙尘连天,那五人随即是奋劲于手足抵住,但随着气浪一层一层滚来,陆陆续续的,他们都坚持不住,一个一个向后飞去。
梅长行收掌,天地间立即安静,赤厉鸟天蝎的尸体和五人躺在地上吐出的鲜血豁然眼前。
一个飞身伴着傩傩声响,梅长行到了五人当面,没有话说,一掌举起,就是要斩尽杀绝。
其时,却有雷典上前了来阻挡,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他们都有一个目的。只见他手持银剑,与梅长行斗了几个回合,最后一剑从他腋下刺去,梅长行却就是手臂一紧,将其夹住,发劲其间,“噹”的一声银剑断裂。不及雷典反应,梅长行已是一步就到了他面前,一掌就到他面门,这时,却有侧面飞来一腿,是张维则松了高衍前来帮忙。梅长行赶紧收回手掌躲过,一手欲去抓那腿,落空,另一手又抓他上身,而擦衣襟而过。
三人又是厮战几巡,后,梅长行魅影神功将他们逼得不断退后,后蹬一步,一个乌龙起渊使出,狂风夹杂着死亡的气息,将他们包裹。须臾消退,王耿已是躺在地上,不能动弹,雷典亦是奄奄一息,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旁边已有了一大片,而张维则,先时就没想过要去硬抗的,尽力偏边,所以比他们都要好上很多。
欧阳如是见此,正要上前,小老翁却是一声“别打了!”
欧阳如是就是停了下来,欲听他后话。那边却有吴媚之等人重新执戈上阵,已到了梅长行跟前与他打得难解难分。这时,又该不该动手呢?小老翁见他们继续在打,便没有再说,撂下欧阳如是如此,就尴尬了。然,不让他想很久,梅长行又是一个乌龙起渊送出,四人立即飞出,重重摔在地上。这下,他们都是动弹不得了。即刻有天蝎老怪道,“梅长行,你不要你徒弟的命了吗?”
梅长行看上一眼,并无动容,一掌自腰而起,倏忽送出,那躺在地上的几人又是被打飞,撞到了石壁上,然后落下来,横七竖八,而大片鲜血相连,骇然满目,命俱绝矣。
“媚之!”一直受伤在旁的葛嫩惊呼着,跑到吴媚之身旁,吴媚之在他怀里,努力睁开眼睛,但随即又闭上。“媚之”,葛嫩喊着,强撑着抱起她,就要走。原本身上就是先时为救吴媚之而被虬龙鹰伤的外伤,虽然重,但到底不伤及主力。将吴媚之救下山去应该不成什么问题。然,到底还是要问问梅长行答不答应,他脚下用劲,一个石子飞起,径向了葛嫩的背影而去。将及未及之时,天蝎老怪使着云中行已到了石子当前,将它挡落。他道,“你无情无义,我却不能无情无义。”
梅长行如此最听不得这样的废话,飞身送掌而去,天蝎老怪急忙躲开,飞到了一棵树上,梅长行追去,天蝎老怪又躲,到了另一棵树上。而下面,欧阳如是赶紧去看了许誉,他是晕在地上,被欧阳如是掐着人中,咳嗽几声醒来。高衍也到了他们身旁,道,“这个梅长行太没有人性了,看到没有,他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性命,而说是邪教中人,却到底没有杀你”他说的都是对的,许誉抬头看去,那个颉颃在林间的身影,变得那么陌生,甚至有些刺眼。
如此了,这种感觉怎么说呢,许誉默然垂下眼睑,余光里却是见到了小老翁,他站在那几具尸体中间,戚然情绪蔓延开来。倏忽,身旁欧阳如是一个身影掠了过去,一下就是将他截起,到了一旁。而他原先站的地方,一个黑影随之砸了下来,是天蝎老怪被梅长行打落了。他软绵绵趴在那里,鲜血一股接着一股从口中涌出。云中行本就重在快而轻,身体自然不如那几位结实,只这一下,他就够呛。随后,梅长行翩然落在他跟前,道,“抱着你的情义去见阎王吧”,一掌已经举起,“玉决是假的!”这样一声从背后响起,梅长行顿住了,垂掌转身看去,是小老翁说的。
是自己太敏感了,梅长行嘴角一个轻笑,竟然被这样的缓兵之计唬住。一掌复又抬起,老顽童见了赶紧道,“别再杀人了,为了一个谎言不值得。”
欧阳如是问道,“什么谎言?”先时就见他想说什么的,应该不会是缓兵之计,他好奇。
小老翁赶紧说,因为怕梅长行不相信,一时就一掌下去了,“玉决根本不是什么传奇的宝物,他只是我随身携带的一块玉而已。”
梅长行有些狐疑了,一掌慢慢垂下,“它不会长生,不会救命,不会增强内力……什么都不会,只是当我还是建文皇帝的时候,海人进贡的一件玉质斐然的决,仅此而已。”
建文皇帝,听到这,欧阳如是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对此原本便有三分揆料,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梅长行是讶然,他知道建文皇帝还活着,但当初在桃花坞时,师傅将他藏得很紧,一个人都没有见过,所以不知道就是他。既然他就是建文皇帝,那他说的应该就是真的了,梅长行心中有些冷,听小老翁继续说着,“当初乾清宫大火,我趁机从中逃了出来,到桃花坞被那掌门收留,我念他情谊,便是将这块随身携带的玉决送予他。在此之前,你们没有听说过关于玉决的任何传说吧?”小老翁向几人问着,他们一回想,似乎正是这么回事。
小老翁继续道,“在此之后,玉决的种种传说才出来,而且越来越多,那是因为这些传说都是朱棣编造的,因为他想抓住我,但又不能明说我还没死,不然他这个位子就是坐的名不正,一些朝臣百姓也不会安心去服他。他知道,我最不能割舍的便是这个玉决,找到了玉决便是找到了我,由此编造了玉决的种种传说以理所当然寻它,谁知,在此之前,我便是已将它送人了的。”梅长行听着,袖中的玉决似乎有些硌手,他回想着那本书,当初是字字斟酌,怎么看也不像是假的。而且书中所说的青玉峰五行阵法种种,在此也算是印证了的。他正怀疑着,却是高衍道了,“既然你说玉决是假的,那你们怎么还跟着上来了呢?”
这便是姚老头那晚的计划,在临死前,他还是觉得这个计划能成功的,这在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小老翁想着那眼神,心中揪着痛。对不起,我办不到,看到这么人死在我面前,我不能不将真相说出来。他知道,真相一旦说出来,玉决便失去了所有的欲望和威望,那么姚老头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付之东流。他在这里为了真相而痛苦,而梅长行却仍是不相信,自然,毕竟他为了这个玉决付出了那么多,如同梅采薇当初的认真一样,他道,“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建文皇帝呢?”
小老翁道,“我之所以对这个玉决如此看重,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留给我的东西,我在位一日,看着它便是想到要完成我父亲的愿望,勤思万几,升平天下。每日以它为动力,所以,上边一个龙尾已被我抚摸殆平了。”至于了后来他将玉决赠予那常,一是情谊确实深重,二是他真的累了,每日抚摸着玉决,坐在那个位子上,真的力不从心。小老翁说着,自是往事在心中翻涌,恍然如梦,“谁将玉指甲,掐作天上痕。影落江湖里,蛟龙不敢吞”这是自己小时在先祖皇帝面前吟过的诗句,真是一语成谶啊,如今确是影落江湖了。
梅长行听完他的话便是将玉决从袖中掏出,展开一看,双龙戏珠在上,而一只龙尾赫然消失。难道他说的是真的?梅长行心里绷得紧紧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时陷入了自己的思索。
而后,有天蝎老怪看准了这个机会,使出全身最后一点内力劲道,一掌送到他脊背三焦俞处,然,还未到,掌中一股气劲反冲而出,将他弹起丈远。是梅长行的情绪波动太大,不自觉激起了内力在周身。天蝎老怪算是又自送了性命一次,如同先前自去招惹鸩鸟。最后一刻,他的天空渐渐暗下来,而中间一个黑炭似的身影,盘抟飞舞,却是越来越清晰,那是他多年来如影随形的噩梦,直到此刻,它还未消散。
而梅长行,背后那一掌对他是一点影响都没有,思绪如潮,真气奔涌,自然应该是这样,做了多少年武林盟主,安逸风光了多少年,小心翼翼维护了多少年的形象,他都放弃了,可算是为了这个玉决,颠覆了自己的人生,现在却有人言之凿凿,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他追求的就是一个谎言!
在天蝎老怪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暮的一个转身飞跃,高衍急急追上去,“不能让他跑了呀”,他不会轻功,这句话自然喊给欧阳如是听的,但他话音一落,梅长行已是消失在那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