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护命情 心涌荡

太阳落山之际,逝川、亓蓁与扶丘留在金家用膳。

饭罢,金宵还作为东道盛情邀请三人入住,亓蓁与逝川以准备武林大会婉拒,他两人不留下,扶丘一人也无趣,打着两人的名头也拜别金宵。

街道上,缠绕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这个时候,夜晚做生意的小贩们还未摆摊,两边店铺也在等夜晚降临。

扶丘回头,街道上只零零散散几个行人,并未有任何异常之处,只叹一声‘怪’,然后说道:“这金家,明明知道我们今日去目的不纯,竟没派人跟踪。”

“他们不是不想派人跟踪,而是依你和蓁儿的实力,他们不敢轻易派人,况且,他们到现在还未摸清我的底细,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逝川悠悠笑着,顺势回想今日在金家所见一切。

大厅、楼阁、庭院……无一不在诉说着主人的精心别致。

依照今日金宵的态度,他对自己父亲有一种外人难以言喻的敬从,那金家所设一切必是金老爷退位之前所做,金宵未动分毫。这样,就更加印证他内心的猜测。

一醉楼楼主是女子,金家老爷是男子,女子与男子之间,关系无法让人不往歪处想。

亓蓁提出造酒房发现画像一事,画像,至少是十几年前所绘,十几年前,金老爷还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翩翩公子哥儿,按金老爷的家世,他也该娶妻。而在这个年纪,就算娶妻,也最容易动不该动的心思。

他提到金老爷丹青一事,金宵只下意识地用不再提画笔为由拒绝,却未否定金老爷丹青一绝之事。每当提到金老爷,金宵一派从容的表情总会出现一点裂痕,掩饰得虽好,那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在言谈举止中就能表露出来,这造酒房的画像,应与金老爷有关。

但,能让荆凡千方百计隐藏的画像,应该还有别的秘密,荆凡不愿道出,他想,自己早晚也能查出。

只是,希望最终查出的结果不要让自己失望。

这个时候,他竟有些期待最后的真相。

亓蓁问:“你在想什么?”

逝川付之一笑,继而道:“蓁儿,我们回去。”

“回哪儿,金家?”扶丘脱口问道。

逝川脸上露出自信的笑,朗声道:“当然!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再回去,就算想到,也不会猜到我们此刻回去。”

“为什么是你们去,查案可是我们捕快的家常便饭。”扶丘忍不住道。

逝川颇有耐心地看了他一眼,问:“若是金老爷的私院布了阵法,你怎么进去?”

“……”扶丘哑口无言。

与亓蓁一样,在阵法方面,扶丘也只能认栽。

转而感觉不对劲,扶丘道:“你是怎么知道金老爷的私院有问题?”他记得逝川一直在和金宵谈论庭院布落,根本无暇考虑其他。

他们查到一醉楼与金家有关,却未具体到人,金家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毕竟金家能说得上话的不止金宵金荣两人。

亓蓁也正想知道,望着他。

逝川漫不经心的耸耸肩,“金家处处透着诡异,最诡异的地方就是金荣的私院,这是我作为一个想查清真相的人的直觉。”今日,他与金宵相谈甚欢,只观赏周围院景,无暇顾及其他,晚膳时,将今日所见缕了一遍,才怀疑到那座私院。

若无前面亓蓁荆凡发现一醉楼与金家有关一事,他也会认为那是一座安静的修禅之地,顶多就是金老爷喜静,不喜外人打扰。

愈牵扯到一醉楼,便愈能发现那院落蹊跷之处。

真正证实心中所想,只能今晚一探金家。

“你先回去帮着荆凡,既然是神捕,查看卷宗一事肯定小菜一碟,我们需要在回去后得到你们给的最直接证据。”一句话,将扶丘回去的工作都已安排好。

扶丘内心不舒服,便道:“亓蓁姑娘也在外忙碌一天,你忍心让她再奔波?”

“无事。”亓蓁道。

逝川朝他耸耸肩,那神情在说,女方没问题,男方只得同意,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此刻的他。

扶丘内心将重色轻友的逝川骂了几遍,然后解气地转身离开。

夜已深,夜晚出行的人们已陆续离开家门。

亓蓁与逝川一路往金荣私院而去。

路上,亓蓁奇怪道:“白日,并未见金家布了阵法。”刚才他对扶丘说道万一私院里有阵法该怎么办,她就开始奇怪,虽对阵法了解不多,破解更是难事,基本的辨识度她还是有的,而且她与荆凡发现金家之后荆凡也确定金家没布阵法。

“我哄他的。”扶丘道。

亓蓁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今日跟金宵对话也半真半假,你的口中,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逝川凑过来,恶劣地笑了一笑,道:“嗯……对别人不敢保证,对你……你想要什么承诺,只要你提出要求,我一定满足。”

亓蓁不跟他贫嘴,渐入私院过程中,沉声道:“这里是一醉楼底下造酒房的尽头,阵法也在这里结束。”

昨晚,她一直闭着眼睛,只感觉一阵光,再睁眼便是到了这座私院。

“我现在怀疑,我们在一醉楼后院所遇到的阵法,金荣也有参与。”逝川正色道。

亓蓁惊讶,“怎么可能,金荣是个生意人。”

逝川欣赏了一会儿她难得的表情,笑道:“谁说生意人就不会阵法了,我还是皇室中人,不也懂很多嘛。”

亓蓁不敢恭维,她也从没见过哪一个皇室中人跟他一般油嘴滑舌。不过,她这样想,倒还真的冤枉逝川了,逝川在她面前说话会不正经,却从未在其他女子面前这般,只是除了项绫罗,亓蓁也未见他在其他女孩面前的样子,故只以为他本性如此。

“既然阵法是他所布,那为何不在这院中布阵。”

“这样情况,只有两种解释,一种,他对自己的掩饰太过自信,不相信有人会查到他的头上。另一种,就是这里的阵法隐藏极深,我们不触到他的底线,便不会发动。”

亓蓁还想再说什么,只听有脚步声靠近,两人相视,隐匿起来。

来人正是金宵,似有事禀报,脚步匆匆。

亓蓁跟逝川对视了一眼,跟上金宵。

金宵对跟踪之人丝毫不察,心中有事,径直往金荣所在处走去,到了门前,房门轻闭,他等了一会儿,然后整理整理外衣,待自己从容之后,才轻敲了几下门,待房内人应允了之后才推门而入。

逝川指了指屋顶,亓蓁点头,两人一跃而上,揭开一片红瓦,房内景象一览无余。

房内摆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书案,案上铺着一张画卷,一旁的金荣正站在一面墙前,墙上挂的也是一张画像,深深地凝视着……仿佛成了一个雕像。而金荣看的那张画像,跟书桌上那张一模一样。

金宵进了门,见父亲正在凝思,不敢打扰,站在一旁默默等待。

亓蓁换了视角看清了桌上画像,眼睛不由得睁大。

察觉到她的异样,逝川用内力传话:“你认识那张画像?”

亓蓁点点头,那画像正是她与荆凡在造酒房所发现的那张陈年旧画,这两张一看就是最近刚画,何以跟二十年前的画一样,女子的动作、神态几乎都一模一样。

逝川又用内力道:“回去再说,我们先看看。”

金宵一直恭敬地低着头,不出声。整间屋子安静的出奇,甚至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没有。

过了许久,金荣从沉思中回神,不再看那画像,对儿子道:“听说今日,神捕扶丘来了。”

仿佛很久未说话,金荣的声音里有一丝沙哑。

待金荣转过身,亓蓁与逝川诧异地对视一眼,这是个很普通很平常的人,身上着了一件极其简单的麻衣,面上神色平和,是修禅很多年,放空一切才有的神色。这样的人,甚至都不能与啻陵首富想到一起,而只能想到寺院中德高望重的大师。

但看金宵的敬重,这个人又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金宵拱了拱手,低头道:“是的父亲,除了扶丘,还有屈家亓蓁与一名西域浪子。”

“哦?西域浪子……他叫什么名字?”金荣的声音不再沙哑,听起来很随和。

“他叫逝川。”

听到自己的名字,逝川扬扬眉头,难不成这金老爷对他还感兴趣?

“逝川……父亲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名字一个也没听过。”金荣随口多问了一句:“他是西域人,怎么会跟扶丘……还有屈家的人一起过来?”他没记住亓蓁的名字,就用‘屈家的人’来代替。

金宵措辞道:“儿子听说他也来参加武林大会,住在一起,自然就熟悉了。”

逝川暗暗冷笑一声,对自己的父亲还有所隐瞒,这父子俩看起来关系有些问题。还有,他叫金荣父亲,而不是爹?

“是啊,我倒忘了,那些武林人士都住在一起。”金荣走在书案前,审视刚完成的画作,随口问道:“近几日,那些人还安生吧。”

“都在养精蓄锐,准备武林大会一展所学。”

金荣冷哼一声,对那些武林人士嗤之以鼻。

亓蓁垂目,这两父子之间不像父子,倒像是下属在向主人禀报任务,主人问什么他答什么。她与屈镜如并无血缘关系,可也不会如他们这般生疏。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金荣道:“好,只要那些人不出乱子就行。”然后头不抬地说道:“行了,这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动作,金荣抬头,见儿子还在原地,往后一靠,“你还有什么事?”

金宵低眉,站了一会儿,理了理思绪,恭敬地向金荣行了大礼,然后道:“父亲,明日是母亲忌日,还请父亲……”

话还未说完,就被金荣厉声打断:“够了!”

金宵一咬牙,硬着头皮说道:“父亲,您就去看母亲一眼吧,生前,母亲生前就一直盼着您能去看她,现在死了,您也不能满足她的遗愿么!”

“闭嘴!”金荣脸色变了,不再是那个平和面容的老者,面部被生气扭曲的有些恐怖。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金荣几乎带着哀求道:“就算我求求您了父亲,就当看在儿子的面上,去看母亲一眼……”

“我说了,闭嘴!”金荣气急,从椅子上下来,走到金宵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威胁道:“不要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不会动你。”

“我知道。”金宵忽然平静下来,淡淡道:“那次在外郊,不是个最好的例子么,您可以为了表忠心,狠心要了您儿子的命。”

外郊?

逝川与亓蓁同时想起来,就是那晚金宵遇到杀手一事。听金宵的口气,他似乎早就知晓是谁派的杀手,逝川记得那些杀手不是普通杀手,背后的人派去那些杀手绝对不是为了警告,而是真的想要金宵的命!

“你!”金荣扬起巴掌,狠狠地打了金宵一个巴掌。

那一掌,用尽金荣全身力气,金宵左脸颊很快红肿起来,嘴角沁出鲜红血迹。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谁都没想到。

打完之后,金荣怔了怔,望着自己的手,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真的打下去。金宵低笑两声,很快转为大笑,仰天大笑,眼里有了泪水,他悲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从书案上的画像到墙面画像一一扫过,大笑两声,起身,冷静地嘲弄道:“你娶母亲,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我,只不过是你传宗接代的工具,哈哈……那这个人呢?”金宵指着墙上画卷道:“这个曾经想要了我的命的人,她又是什么?”

“你难道不想活了么?”金荣厉声道,那语气里,有一丝痛惜。

金宵反问道:“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上次因为一句话就能要我的命,这一次呢,你打算拿什么来保我,你自己的命么。”

“我早跟你说过,你不明白。”金荣看到儿子脸上的红肿,不忍,语气软了下来,“你跟他们作对没什么好处,听父亲的话,只要你好好经营金家生意,其他的事不用管。”

金宵冷静下来,擦干眼中泪水,道:“您要做什么我不管,只是,儿子想请求您不要伤害一个人。”

“谁?”

“亓蓁。”金宵道。

屋顶的亓蓁心中一震,眼中神色不定,分不清是什么心情。身边的逝川握紧她的手,目光闪烁。

“亓蓁……”金荣想了一会儿,问道:“就是今日与扶丘一块过来的屈家人。”

金宵点头道:“是。”

金荣看着儿子,“为何独独不能碰她?”

“或许……她是儿子第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吧。”金宵自嘲地笑笑。

金荣明白了什么,很爽快的答应,道:“只要到时候她不跟我作对,我不会为难她的。”

“那父亲早点歇息,儿子告退。”金宵拘了一礼,恭敬告退。

走到门口,金宵停步,未转身,背对着父亲道:“明日,我在母亲坟前等您。”

说完,片刻不等,就抬脚离开。

金宵离开好大一会儿,金荣还保持着原来姿势未动,面上恢复平和神色,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并未让他动容分毫。

烛火燃半,蜡炬成灰,夜,更深了……

回来的路上,亓蓁与逝川并排走,两人都有心事,一路上无言。

聪明如亓蓁、逝川,他们怎么会看不明白刚才金宵的所作所为,一切不过是为亓蓁求一道保命符。金宵与父亲相处那么多年,自然了解父亲的性子,当他说出母亲忌日那件事之后,他也一定清楚金荣会大发雷霆,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动手,事实上正如这样发展了。金荣盛怒之下打了儿子,勾起内心愧意,对儿子接下来提出的要求必会松口。

金宵趁机提出的要求竟然是保她的安全!

将全部对话听进耳里的亓蓁意外、不解,再做不到平静。

她与金宵的交集不过是初到啻陵时,金宵代表金家老爷前去迎接尊主,她跟随在侧。

她,何以得到他如此对待?

到别院处,荆凡、扶丘、项绫罗早已在房内等他们两人,阿炎在门外守着,见到亓蓁来和逝川归来,抱拳拱手道:“蓁姑娘,逝川公子。”

两人从她身侧无声走过,谁都未说什么。阿炎忍不住回神多瞧了两人两眼,一脸不解。

平日里,亓蓁对她的施礼不言不语,可至少会施以回礼,今日却仿若未闻,一向嘻哈行事的逝川更是奇怪,直接对她视而不见。他们两个这是……吵架了么?脸色都不怎么好。

荆凡在扶丘回来之前早已将凤鸣公主的所有资料都整理完,扶丘回来后,两人商讨一番,正准备等亓蓁逝川回来再一同商议。

逝川推开门,项绫罗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道:“蓁姐姐,逝川哥哥,你们终于回来啦。”

话刚落,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地问:“你们……怎么了?”

扶丘与荆凡也看出来两人有心事,荆凡依旧没什么表情,重新将视线落在手中卷宗上,扶丘转了抓头发,只觉困惑,不对啊。从金家出来还好好的,他们分开之时也没什么事啊,怎么他们俩单独待了这么一会儿就出事了?

心中纵重重疑问,聪明的他知道此刻最好保持沉默,故没像项绫罗那样傻傻地问他们怎么了。

“没事。”逝川与亓蓁同时回道,甚至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这样的回答,让项绫罗差点儿咬到舌头,自己没事干什么多嘴问这个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