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周同源离家出走后去了兰州,跟家里再也没有联系过。

周同源初到兰州时,站在街头无所适从,看到繁忙的街上,车水马龙,高楼林立,金色的大楼遮住天空的艳阳在地上投出巨大的影子,他仿佛陷在巨影里拔不动脚步。驶过的车辆放出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大楼里涌出密密麻麻的下班族,在十字街口随着红绿灯的闪烁一股一股扩散开来。他在人群中走了两步就又被挤回原地。他索性找个人少的地方歇歇脚。他看见一只流浪狗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一蹶一拐的挨着地面前进,准备去附近的垃圾桶掏东西吃。这时一个在垃圾桶边收垃圾的中年人挡着流浪狗,嘲笑的看了它一眼,用夹垃圾的钳子驱赶它,它却死命的缠着垃圾桶,中年人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用脚把流浪狗踢到远处。中年人看流浪狗的眼神让周同源想到了自己面对乡里乡亲时所看到的眼神。周同源心里想我宁愿像那只流浪狗一样也决不能回老家去。他因为赌博在村里已经臭名昭著,如今又败了家,从他逃出来的那刻起他就再也没有想过回去,他的逃避也让他懦弱,也让他永世不能反身,他只能在这里重新开始,即使像狗一样活着。

城市的夜晚显得安详而神秘,街上车流并没有减少,车尾灯密密麻麻的闪烁像天空中繁星在大地上的投像。金色大厦里的吊灯争妍斗丽,似焰火一般喷涌而出;橱窗里传出优美动听的音乐,货架上的货物排放有序,琳琅满目,站立在门口的假模特身装婉艳大方,洋溢着东方的气质。夜色让城市增添朦胧的诗意,城市让夜色似锦繁华。周同源顺着车流行走,让他无所适从的除了眼前的陌生还有肚子里的饥饿。他掏了掏衣兜里还剩两块钱,在地边的小摊上吃了碗面,又回到了原地,在路上他顺手捡了几张报纸。垃圾桶还在那,捡垃圾的中年人和跟中年人抢食物的流浪狗都不见了,他又坐到原来的地方,把捡来的报纸铺在地上,躺在上面睡着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一群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身边经过,他从声音上辨别出大概六七个人的样子。最后走过的一个穿军绿色裤子的人踩了他一脚,正好踩在他腿上,他滋哇一声,吓得那人打了个趔趄,惊得前头走过的人都回头看,穿军绿色裤子的人骂了一声“他妈的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个流浪汉躺在地上正在悉率悉率揉腿,他像猛虎一样要向流浪汉扑上来。前面的人一把拉住他的后襟说“王建辉别闹事,还要赶场哩”。王建辉瞪了躺在地上的周同源,嘟囔着走了“妈的,今天倒霉运了,手气肯定不行了……”。周同源眼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转进了一个小胡同里去了,他反应片刻马上起身追了上去。他们肯定是轱辘客,周同源凭借在这行当里打拼多年的经验对这个判断坚信不疑。

周同源跟着进了胡同里,胡同不深,两边都是居民房,胡同里有三个岔口,但都一眼能望到底。他们随后转进一家两层民房,一楼是个小卖部,门口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左手拿一把圆扇,一边扇凉一边驱赶头顶上逗留的苍蝇,小卖部的货架上陈列的货物并不多,除了几盒兰州牌的香烟和几瓶铁人酒外,最上层的货架上堆放了一些副食品,上面落了一层灰,显得有些陈旧。他们经过妇人时打了招呼“今天生意咋样”。妇人没有理会,继续扇扇子驱苍蝇,眼睛盯着对面居民房的屋顶,光线从屋顶斜射下来,照进她的瞳孔,她目光呆滞。他们叮叮哐哐上了二楼,拐到最里面的一个屋,在门口犹豫半会,是在等他们中间一个上了年龄的人,他们回头看着那个老者,主动让开一条通道,老者步伐稳重不急不慢的走到门口,抬起手铿锵有力的快速敲了三下,又不急不躁的缓慢的敲了三下,过了一会,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人看见敲门的人低头哈腰的说“原来是马爷,快,里边请”。马爷和一行几人进了屋,门又重新关上了。周同源不明觉厉,站在门口徘徊了一下,鼓起勇气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过了好久里面传来声音“谁呀”?门开了条缝,露出一个头,还是刚才给马爷开门的那个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同源,见他没有反应,一身类似流浪汉的装扮,问“你是马爷的人?快快快,耽误事”。他开了门一把把周同源拉进去,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周同源看见他快速的反锁上门后挤到一群熙攘的人群里去了。

周同源突然喉咙发呛,咳嗽了几声,没有人注意到他,屋里所有的窗户都被封的严严实实,地上满是烟头,空气中烟雾缭绕,充斥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屋顶挂了一个碗口大的圆灯泡,发出太阳般刺眼的光芒,照的屋里亮亮堂堂。除了几把坐凳之外,只有一个大圆桌,围了一圈人,后面的人往里面挤,里面的人口里叼着烟,盯着桌上的色盅像纤夫一样吼着“开大,开大……”。嘴上叼着的烟幻化成一股股灰色的云朵缓缓上升在屋顶散开,在光线里画出各种形状。周同源知道了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赌场,理所当然的成了其中的一份子,后来他真的成了马爷的小弟,才知道胡同里的赌场大大小小有十几个,这只是其中规模最小的一个。他不仅成了名副其实的轱辘客还成了赌场的保镖,游走于各个赌场之间。赌场里服务完善,俗称一条龙服务,钱输完了只要愿意签个字画个押,想借多少借多少,这是以高利贷的形式给赌徒放款,一般的期限是一个礼拜,如果按时还不上,那就用的上另一种服务了,只要债主愿意出点辛苦费,就会有人帮着去要钱,他们风格独一,不测手段,债主只要坐着等着就是了。周同源熟悉了赌场里的大小规矩和套路,游刃自如。他作为赌场的管理人员,不能参与赌博,赢了钱伤了轱辘客败了生意,输了瞎了手艺,败了气势,赌场里很迷信,无论运气还是气势他们总得信点什么,他见过赌场里的老轱辘客徐长山赌博前先给老先人烧张纸求保佑,这种荒唐滑稽的事周同源见得不是少数,他有时候看见王长山又输了钱,开起玩笑说“把你个瓜怂,给老先人烧纸让他们知道你败家,还保佑个毬哩”。这话逗的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徐长山没觉得不好意思呲开嘴露出他那又黑又黄的牙笑着蹲在一边抽烟去了。周同源看见其他人都笑的面部狰狞,突然想起了自己,感觉他们是在笑他,跺着脚说“笑啥,都他妈一个毬样子”。

一个食肉动物看见猎物怎能不动心,周同源也是嗜赌成性的主,他把别人看作猎物,他是别人眼中的猎物,他们就是在寻找猎守和被猎守时的快感,他看到输钱的人低头丧气,赢钱的人耀武扬威,手痒痒的时候只能拍桌子。尤其是看到王建辉赢了钱在他面前嘻嘻哈哈的样子,他恨的咬牙切齿。王建辉二十出头,是个有家境的人,他爸是某公司的副总,赌场的人都知道他是有钱的主,你眨个眼我挤个眉的串通好弄他的钱,但是这小子精明,不知道哪里学了点赌技,往往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周同源恨他是因为他每次赢了钱在他面前显摆,说“呦,这不那天那个流浪汉吗,来摸几把,输了算爷的,爷今天手气好”,嘴上说着眼睛从没离开台面上的筹码和色盅。周同源羞得脸发红随后变成苍白,气的牙侉子咯咯作响。周同源和王建辉的战争真正爆发是在马爷把赌场完全交给周同源后。城市开始严厉打击黄赌毒,马爷决定退到幕后成为幕后师爷,让最信任的人替他看管赌场,周同源看管了其中的一家赌场。没有马爷的约束,周同源在赌场的排场不在像以前唯唯诺诺,自觉这几年混的还不错,开始嚣张跋扈,他对轱辘客们说“吃喝嫖咱们不沾,黄赌毒咱们才占了一样,谁要是真的被扫了那就是他奶奶的晚上睡觉毬没摆正”。轱辘客在赌场里出出进进,比以前更活跃,周同源也更活跃了,他偶尔看中好的时机也押一把,收获满满。王建辉把阵地彻底搬到周同源看管的这个场子了,他的赌技在其他场已经混不下去了。正好周同源耐不住手痒痒也在桌上押了一把,两个人就杠上了。王建辉换色子时让旁边的徐长山看见了,周同源输了钱又输了面子,既踢板凳又踹桌子的。王建辉一边收钱一边喜形于色说“吃喝嫖全都赔,只有赌博又来回啊”。周同源蹲在旁边心里骂“叫你狗日的嫖,迟早得淋病”,起身进出了屋。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建辉出千的伎俩终于传到了周同源耳朵里,他像饿狼一样向王建辉扑过去,两个人厮打在一起,他们被在场的其他轱辘客拉开,厮打变成谩骂,王建辉死不承认,谩骂声此起彼伏,祖宗十八代受了罪,最终又厮打在一起了,两个人恨不得插穿对方的喉咙。王建辉像未发育的绵羊,细胳膊细腿,看到这阵势已经吓得双腿合不拢了,但是又不能输了面子,嘴上不饶,周同源庄稼汉出身,身强体壮,胳膊粗过王建辉的腰,一把将王建辉提起来按在桌上,王建辉两个胳膊在空中狂舞够不着周同源身体又使不上劲,慌乱之间摸到桌上的色盅向周同源面部砸过来,周同源眼疾手快,身体一闪,色盅擦肩而过落在墙角,他顺手把王建辉从桌上甩了出去,正好落在墙角的色盅上,色盅杠到了腰,听见咔一声,王建辉脸部泛白,瞬间昏死回去。王建军被送医院后才知道脊椎断了三截,报了警,赌场当夜就被警察查封了,周同源以为出了人命连夜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