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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来,转瞬一年就要过去了。

农历年底,贺桑拿到了新房的钥匙,开始忙着做装修。因为天冷,有一部分幼儿已经不送园了,湘语的工作相对轻松不少。马超的学习总体来说保持在中等成绩,因为湘语严格地规定了他,只有各门功课的考试在85分以上,才有玩电脑的机会。

湘语发现月经很不正常。原本每个月准时来,四五天就干净了。可前一个月迟迟不来,这次来了十多天又拖着不走。湘语心里紧张,饭后陪着贺桑在江堤的寒风中散步的时候,不好意思地告诉了他。

“明天是周五,你和单位请假,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贺桑说。

湘语不想去医院,说:“问题应该不大吧?要不下个月再说。”自从生过孩子,她就特别讨厌去妇科医院做检查,害怕医生冰冷的铁夹。

“那怎么行?身体是大事。”贺桑说。

“我害怕。”她哆嗦着。

“怕什么?有我呢!我请彭主任帮忙打个招呼,去医院找个最好的医生。”

“可我还是担心,万一……万一我得了严重的病,比如……比如癌症,怎么办呢?”湘语说完,全身又一个颤栗,不知道是天气冷,还是太害怕。她越想越觉得肚子隐隐作痛,一只手轻轻地揉着下腹部,说:“哎,现在又开始痛经了。”

贺桑一把搂住湘语,摸着她冰凉的手,责怪道:“你这个傻瓜!身上不清爽怎么不告诉我?江边这么冷。”

“你想和你在一起待着。”她说。

“那我们现在去琴岛吧,你在那里躺会儿,我给你按摩,做个热敷。”说着,他背着湘语走到江边一间小商店里休息。自己快步如飞,回家去接汽车,将湘语载到了琴岛。

贺桑把她扶到三楼,给她盖好被子,开了暖空调,下楼找服务员熬了点红糖姜汤水端了上来,又坐在床沿轻轻地给她热敷按摩。

“我要是得了癌症,你就离开我吧。我不想拖累你。”湘语说着,脑袋歪在贺桑的怀里无声地哭泣。

贺桑心疼地整理着她额角的头发,说:“傻瓜,今生不管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不许这样胡思乱想,哪有一点点小病,就把自己想成癌症的!”

湘语不答话,紧紧地抱着他,生怕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听话!明天请了假,我到菜场路口那里等你,去医院好好检查。”贺桑说。“估计要带多少钱?”湘语问。她这几个月,又是买绘画材料,又是给贺桑买生日礼物,早已经把这一年来积攒的钱都花没了,不好意思地说:“这回,我可真的要动用你给我的存折了。”

“钱不要你操心啊,存折上的钱,你平时干嘛不用?那一点点工资收入怎么够开支?我要你给我节约钱了吗?”贺桑责怪她,又偏偏被她的善良弄得一阵酸楚。

第二天,湘语请了假,贺桑陪着她去看医生。

彭医生给他介绍了著名的妇科主任夏天。老大夫夏主任给湘语把了脉,看了舌苔,说:“气血虚。因为你身上月经不干净,暂时不能做其他的检查。等下周你身上干净了,我再给你开检查项目确诊。”

湘语低头不语出诊室,告诉贺桑情况。她脸色发白,脑袋里总是浮现出在妇科诊室的走廊墙壁上张贴着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妇科癌症的名字。贺桑搀着她,由于不便进妇科诊室,只好隔着门口的布帘对夏主任说:“夏主任,现在先做个B超让她放心一下行吗?”

“B超也不是不能做,但做了也看不清楚,做也是白做。”夏主任边给后面的女病人把脉,边耐心地回答贺桑。

湘语心里有着很不好的预感,满脸憔悴走出医院。

夜深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体检查的事悬着了,她倍感压力。她脑袋里浮现出马M粗鲁的夫妻生活,有几次她大姨妈在身,他强行要做;她上回还发现分泌物有血丝……湘语越想越害怕,又开始失眠。

贺桑在QQ上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她,便用手机发信息,劝慰她宽心,不要自己吓着了自己。可湘语就是害怕,想想自己若死了,孩子谁管呢?她的担心和害怕像一条吐丝的蚕儿,逐渐把她层层裹住。她不想影响贺桑,发一条消息道晚安:“我会坚强乐观的。我有点犯困,先睡了。”

周六身体还没干净!湘语没精打采,向画室请假,就待在家里随手乱画。她的注意力不集中,只好把画笔丢在一边,躺在**随手翻借来的梵高传记《渴望生活》,看到梵高的坎坷情路,她不禁泪流满面。一整天,她爱不释手地读,渐渐忘记了自己身体的病。深夜,读到梵高住精神病院最后自杀,她不禁失声痛哭。

贺桑压低声音打电话给她:“语,我在家里如坐针毡。特意到外边溜一圈,是为了给你打电话,听听你的声音。”

泣不成声的湘语抽抽搭搭地说:“我--我--挺好的。你这个时候怎么还在外面,都快十一点了,外面冷。”

贺桑大惊失色:“你怎么哭成这样了?”

“我没事,你说你此时在哪里?干嘛这个时候在外面吹冷风?”

“我睡不着,注意到你房间的灯光是亮着的,就更加记挂着你了。”

湘语擦擦眼泪,走到阳台上,朝楼下看,外面北风呼啸,树叶凋零,整个院子里空空落落的。正对着湘语阳台的一棵树下,贺桑穿着大衣,边跺着脚边她打着电话。湘语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我真的挺好的。”她擤擤鼻子说。

“可是,你哭了。”

“我是为别人哭。”

“你为别人哭?”贺桑很纳闷。

“我为梵高哭。他的命运太悲惨了。”湘语认真地说。

“哎呀,我的小祖宗呀,你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呀。为古人落泪这么动情,能行吗?”

“他一辈子也没有得到过真爱。”湘语想起梵高的人生,情绪低落。

“可是,你有我呀。”贺桑说,“你真是是个傻女人。真奇怪,你越傻,我越爱你。”

停顿了一会儿,贺桑说:“你安心地好好过日子。我要活到一百零八,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百零八,你得多老了呀!”湘语被贺桑说得噗嗤一声笑了,重又乐观起来,“那你等着我,一起变老。我一个人变老,真的害怕。”

“那当然。”贺桑说。

“好,我们拉钩。”湘语露出了笑脸,好像上天已经答应了他们的祈愿。

俩人左手拿着手机,伸出右手,在空中做出了拉钩的姿势。湘语叫贺桑赶紧回屋子睡觉。抬头看看远处,夜更深了,城市里的灯光次第暗了下去。

头上的天空灰蒙蒙的。

“好像要下雪了。”湘语自言自语说。

院子里,刚刚打完麻将的秦寡妇穿着高筒靴子正往里走。她最近和光头锁匠分手了,因为开锁匠没有给她买一件貂皮大衣,她和他翻了脸。这些日子,闲不住的她在化工院不远的一个比较高档的麻将馆里打发时间,那也是有不少基建老板喜欢的去处。

打麻将赢钱在其次,秦寡妇的心里另有盘算。

贺桑在暗影里看着秦寡妇上了楼,等了好一阵才轻手轻脚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