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细雨道濛濛 薄雾路茫茫

无净寻思:“你既如此考我,其中定有玄机。物极必反,弱肉不一定强食。”于是笑道:“我赌右首那小师父赢。”实在是心中没有极大把握,说时仍有些犹豫不决。空闻捋一捋细长的白眉,回了一笑,却不言语了。只见那右首和尚猱身扑上,这一招左肩虚晃,右足点迟虚下盘。迟虚却不上他当,身子一矮,举拳往他左腿凑去。人人皆知迟虚掌法颇为凌厉,此时那小和尚门户洞开,却是让他三分,以拳代掌,自然威力削减了不少。怎料那人身轻如燕,一个筋斗便从迟虚头顶翻过。旋即转身,双掌交错拍去,迅如风雷。迟虚双掌后翻,背对着与他抵掌,已然于己不利,谁知道他听风辨向之能非同一般。那小和尚双掌刚欺至他胁下,一刹那间,给他左指扣下,按住脉门,全身瘫软在地,显是迟虚获捷。

无净赌赛输了,脸颊一红,觉得丢尽了颜面,不住自责道:“人家大鸳鸯掌是何等厉害人物,你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于是又祝贺空闻教徒有方。空闻道:“还要看么?”无净不答,径自离去。此时薄日在山,夕阳似血。余晖照在山间石壁之上,五彩斑斓。 这是隆冬难得的一番景象,无净甚是喜爱,竟神往得近乎忘怀了适才赌赛惨败。无净坐在亭台中,倚杆赏景。正是这斜阳衬影,西首山壁上投射出一间小庵模样的影子。无净纳闷道:“同处少林,为何这间小庵如此迥异?究竟有何端倪?”于是拔足下山,径自朝那东首山峰走去。

那座山峰寸草未生,道路崎岖蜿蜒,一路坎坷,无净走得甚是留心,生怕甚么豺狼虎豹忽然出没。走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是精疲力竭 ,便靠在岩石旁小憩一忽儿。抬头仰望,见那小庵竟悬在半山腰上。正待重新上山,前路忽地闪过几个身影,无净怔了一下。隆冬时节昼短夜长,适才还是斜晖脉脉,如今却已天昏地暗。这山野间,经常会有怪物显身。无净缓缓前行,头顶突然飞过一只猫头鹰,犹是可怖。无净心中千分不安,万分恐惧,竟懊悔自己本该不来。走了半里山路,转身一看,原来是几只狗獾在做怪。正欲伸手探去,这些小怪物倏尔一闪,往四下仓皇逃遁。无净直是哭笑不得,打了火石,点了火折子,迈向小庵。现下只隔小庵十数丈远,无净吹熄火焰,仅借月光前行。

这小庵自左向右共有三间厢房,中间一间灯火通明,另外两间皆是黑压压一片。 无净沿着墙檐,摸至窗台,拿手指在纸窗戳了个小洞,俯身窥视。只见一名壮汉赤着上身,双手撑着案台,凝视着案上一只漆黑的罐子,霎也不霎。忽然,他举起黑罐往身上泼去。只见蜘蛛,青蛇,蝎子,蜈蚣,蛤蟆五种毒物在他身上爬行,无净看了不禁连打几个寒战。便是这瞬息之间,那壮汉大喝一声,岂知他内力雄浑,无净竟无端跌倒在地,爬将起来再瞧。那壮汉身上的五毒都给吓跑了,身上只留下斑斑血迹,想必毒质早已延至全身上下。无净吓得目瞪口呆,那还敢多逗留一忽儿,疾风似地往山下奔去。那壮汉适才屏气凝神,对旁物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可如今饶是有风吹草动之声,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闻见无净脚步声,猛然色变,箭步跳出门外,那里还见得着无净的身影?

当日戌牌时分,无净匆匆回到林泉院,毫不理睬众沙弥的问候之言。立时就寝寐下,脑中不住思忆起适才之事,难以入眠。空闻连扣了三下门,无净蓦地暴跳如雷,不寒而栗,以为是那壮汉追来。稍稍镇定半刻,方始知道是空闻在敲门 ,便给他开了门。只听见空闻急匆匆道:“道兄,休要恼怒,老衲何处得罪了你,在此向你赔罪。”可空闻又有何罪过,常言道:“胜不骄,败不馁。”空闻赌赛获胜,却十分谦逊。反倒是无净输了,耍小孩儿脾气,不说话便要走。无净装模作样肃然道:“贫道宽恕你了。”空闻虽浑浑噩噩,毫不知情,仍是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孽罪孽。”无净脸色一变,心想:“他怎会知晓我去了那间小庵?”其实空闻是在自责,又干他何事?于是慌忙说道:“空闻和尚,适才贫道只是下山走了一遭罢了。”空闻忽地反客为主,急忙道:“你下山做甚么?”无净顿时醒悟,知道自己走漏了风声,连忙道:“贫道只是在说梦话,禅师何必当真。”由这“和尚”的称呼转变为“禅师”,果真是主客易位。空闻见无净说话吞吞吐吐,便知他在撒谎,又拟梦话圆谎,心急如焚道:“莫非你去了东首那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