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见恨晚
夕阳渐落,楚吟歌背倚着树干,微侧着头,静静的浅眠,好似一幅美妙画卷,柔和而静谧。
含雪微微一怔,她慢慢走近他,来到他的面前,笑了一声:“你果然很守时,三年不见,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楚吟歌睁开双眼,笑意漾然:“三年不见,你却变了许多。”他记得以前的含雪从来不会笑,连哭都不会,当时看着她脸上的伤痕,连他看着都于心不忍,她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然地看着自己处理着她的伤口。
含雪忽然问他:“当时,我的脸是不是很丑,那个时候有没有吓着你?”
楚吟歌果断的摇了摇头,含雪记得三年前楚吟歌揭开自己面纱时的神情,有震惊,有怜惜,他说:“难道从来都没有人会心疼你?即便没有,难道你都不会自己心疼自己么?”
听完这句话的含雪,心中最柔软的部位仿佛被刺痛,她从来都不会哭,这是她以为的。
仇人在她面前亲手将她爹娘杀死,却不屑于杀她,她活了下来,却没有哭,那时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报仇,后来她真的手刃仇敌,自己也成了杀手,每当浴血奋战,被对手刺到鲜血直流的时候,她也没有哭,那时她依然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倒下,因为她不想死,结果死的当然是别人。
直到她成为了江湖第一杀手,让别人听到她的名字都为之胆寒时,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哭,然而就当那个男人轻抚着她满脸的伤疤,温柔地为她敷药,怜惜的说出那一番话时,她明白自己快要哭了,一向外表坚强的她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泪水,等他走后,才哭出声来,原来泪水是咸的,咸中带着苦涩的味道。
那时的含雪已经足够强大了,强大到让很多人都会感到害怕,但她发现自己在楚吟歌面前其实无比的脆弱,因为只有在他眼中,自己并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倒像个无家可归,伤痕累累,需要被人保护的女人。
楚吟歌见含雪发着呆,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含雪从思绪中挣扎过来,对他说道:“我在想,如果我这次摘下面纱,你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楚吟歌认真的看着她:“在我面前,你永远都不需要戴着面纱。”他以为她的伤疤又开始溃烂了,他的心隐隐有些难过,她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境遇却如此不同,老天竟让一个柔弱的女人承受如此残忍的痛苦。
含雪听完一震,连肩膀都震了一下,她沉默半响,才慢慢摘下了自己的黑色面纱。
这也许并不是一张绝美的脸,但是这脸上居然没有任何瑕疵,清新秀丽,超凡脱俗。
楚吟歌看到她的面容后先是一惊,然后便是一喜。
他说:“你的疤全好了。”
含雪点点头:“就是那次你匆匆赶往洛河,日行千里给我带回来的紫罗兰让我脸上的疤痕彻底褪了皮,并且让我的心智再也不受雪影剑控制。”
楚吟歌喜道:“我早对你说过,总有一天,你必能战胜自己的心魔。”
含雪却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她苦苦一笑,问了一句:“楚吟歌,我要我拿什么去还你呢?”
楚吟歌愣了一下,随之笑了:“若你还想着三年前我救你的事,就无需再提,三年后,你不也救了我么?”
含雪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雪影剑叹息道:“真如你所说,我的心就不会这样不安了,可好像我这辈子注定都要欠你的。”
楚吟歌仍是一笑:“我有点糊涂了。”
含雪直视着他的眼睛:“楚吟歌,你为我做过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难道也要和江湖中人一样认为武林世家不动我,是因为畏惧雪影么?你不惜放下身段去求他们停止追杀我,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
楚吟歌盯着己渐渐泛白的雪影剑,对含雪说道:“至少你履行了当初对我的承诺,这三年来你并没有再杀人。”
含雪己将雪影剑指向他,缓缓说道:“可惜的是这三年期限已满,现在便是你我决一死战的时候。”
楚吟歌一脸认真:“今日一战,若你败了,请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将雪影剑永远的埋葬,这是把不祥的剑,我并不希望这把剑一直跟着你。”
含雪反问他:“若你败了呢?”
楚吟歌潇洒一笑:“悉听尊便。”
其实含雪在问,若你败了呢?她的心己乱了,她也许并不想输给任何人,但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想不输都难。
谁都不知道在这场决战中真正的赢者是谁,但这些,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楚吟歌陪着含雪将雪影剑埋在了谁都不知道的地方,而含雪也终于能像一个正常女子一样,不再行走于黑暗之中,害怕刺眼的阳光,不用再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随时都要面临强劲的敌人来找她报仇。
对于一个杀手没有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但对于没有雪影剑的含雪来说,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知道有个男人会保护她,只要有他在,没有人敢伤害她。
现在的她就住在子雅山庄,这里的环境十分恬静与平和,她有了两个好姐妹,倾城和如莺,她们三人一起忙活着香满楼的生意,不亦乐乎,这样的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对于含雪来说已是十分的满足。
虽是夏日,子雅山庄的庭院中木叶繁茂,微风徐过,清凉而舒适。
树荫下一张小几,一壶清茶,茶香飘渺,近旁屋舍的门上挂着几重竹帘,微风吹动竹帘,重帘中似有燕子在飞翔。
楚吟歌走近自己的雅阁时,却是顿下了脚步,他静了一下,还是推开了竹门。
他看见一人正负手而立,站在自己悬挂于厅堂中的几副拙技画卷之前,似是在静心赏画。
这人似乎听见了声音,转过头看向楚吟歌,他差不多和楚吟歌同岁,不但人长得英俊,而且看起来也很斯文。
他穿的衣着虽然并不十分鲜华艳丽,但剪裁得却极为合身,而且那质料一看,便知是上乘布料,很显然,他是个颇有教养的世家子弟。
他笑道:“在下苏暖玉,特来拜会子雅公子。”
楚吟歌亦笑道:“原来是紫洲第一君子,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有时候人的感情是非常微妙的,有些人往往只见过一次面,就可以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不仅如此,彼此仿佛相处了十年之久,而有些人既便给他们相处十年之久的时间,也产生不了深厚的友情,反倒是会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
楚吟歌和苏暖玉属于前一类的情况,两人见到对方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阵阵清雅茶香飘散于室,再加上外面传来的花香,竹香,当真是令人心神皆醉,而他们谈笑风生。
苏暖玉静雅而秀气的脸上始终挂着浅笑:“若我当初能早点来拜访子雅公子,今日或许就没有与你相见恨晚的感觉了。”语气中竟有些遗憾和惋惜。
楚吟歌听完一笑:“其实即便你来得早,这种感觉说不定依然会有,再说你来得并不晚,而是刚刚好。”
当白玉楼推开竹门的时候,正看见苏暖玉和楚吟歌坐在桌边,楚吟歌喝着茶,苏暖玉轻轻的翻动书页静心读文。
白玉楼先是一愣,随后笑道:“看来我来晚了。”
楚吟歌瞧着他也是一笑:“不晚,你也来得刚刚好,马上就要到吃中饭的时辰了。”
就在这时,如莺走了进来,却完全无视白玉楼的存在,她对楚吟歌和苏暖玉盈盈一笑:“楚大哥,饭做好了,你和苏公子去吃吧。”
还没等楚吟歌开口,一旁的白玉楼却闷闷的对如莺说道:“你这丫头怎么不叫我?”
如莺小嘴一嘟:“白大哥,你说我和两位姐姐从早上辛辛苦苦忙活到现在,也着实不易啊,这天下哪有想吃饭却不给钱的道理,白大哥不是经商的么,这个道理应该比如莺懂得多。”
白玉楼却不服气,将苏暖玉一指:“他难道也交钱了么?”
如莺很认真的说道:“苏公子一直都是我和两位姐姐敬仰的君子,他吃我们做的饭,我们感到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要苏公子的钱呢?”
白玉楼还是不服气:“那我呢?”
如莺无奈的摇摇头:“白大哥,做人要厚道一些,这是楚大哥经常对我说的,你说你都在我们这里蹭了多少白饭了。”
白玉楼看着一脸坏笑的如莺叹了口气,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每次不来气一气他,她心里就不舒服么,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楚吟歌忙打圆场:“好了,如莺,别逗你白大哥了,看他都被你气成什么样了,一起吃饭去。”
一日,楚吟歌正在子雅山庄与白玉楼喝着酒,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只见一个持剑的青衣人横冲直撞,手中的剑向他们挥来,剑气宛如万千细流汇聚成大江巨海,向着两人倾天压下,白玉楼眼睛微微眯起,似乎不胜这剑气的厉芒。
而楚吟歌的手突然挥出,挥出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杯酒。
酒水溅在半空中,楚吟歌另一只手掌探出,击在溅出的水上,细细的水流刹那间被凌厉的掌风击成数不清的水滴,而青衣男子的剑风被满天水珠割得支离破碎,冲天的剑气顿时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水珠落在地上的声音,青衣人的面色顿时变了。
只听楚吟歌笑道:“阁下来子雅山庄为何不好好说话,非要刀剑相逼呢?”
青衣人喘息了片刻才道:“我一直都想亲眼看看子雅公子的剑法是何等的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可今日才知道能让子雅公子拔剑的人在这江湖中真的没有几个。”青衣人说的是实话,楚吟歌根本就没有拔出那把绝世宝剑吟月剑,仅仅凭着自己手中的酒就将他击得一败涂地。
楚吟歌微微一笑:“剑本无情,不看也罢,不过能让铁面青衣来杀我的人可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铁面青衣一怔,忙道:“子雅公子误会了,我不是来杀你的。”
楚吟歌也微微一怔:“哦,难道你千里迢迢从南洛国赶到渭城是找我喝酒的?”
铁面青衣摇摇头:“我是受人所托来送一件东西给你的。”
说完,青衣人就将一把折扇递给了楚吟歌,楚吟歌看到那把扇子后脸立即变了。
只听青衣人缓缓说道:“还望子雅公子随在下去一趟南洛国王府。”
楚吟歌凝视折扇片刻后,沉声说道:“苏暖玉是不是此刻已经到了南洛国王府,你们……”
青衣人立即会意:“子雅公子放心,苏公子在南洛国王府住得很好,王爷以上等宾客礼仪待之。”
“不过,”青衣人话锋一转,“子雅公子若不去南洛国王府,在下可不敢保证苏公子还能安然无恙。”
楚吟歌脸色有些不愉快:“我会去,不过我并不想和你一起去,懂了?”
青衣人倒也识趣,对楚吟歌拱了拱手:“谁都知道子雅公子一诺千金,说过的话从未反悔过,那在下就先行一步。”
见青衣人走后,白玉楼打趣楚吟歌道:“你最讨厌别人威胁你,可好像有些人偏偏不识趣。”
楚吟歌叹道:“这倒不是我最烦心的,最烦心的是别人拿我的朋友威胁我。”
白玉楼忍不住一笑:“谁让你三次拒绝南洛国老王爷邀请的,他客客气气请不动你,也只好对你来硬的了。”
楚吟歌又是一叹:“你也知道我这人最怕麻烦,可那个老王爷偏偏要我去招惹麻烦,换作是你,你愿意么?”
白玉楼听完一笑:“也许她并不是个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