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卓门火并

双方谁都还没敢拔剑入鞘。

地上东倒西歪躺了数人,痛叫不止,显然是受伤不轻。

陈冲赶忙让人将他们拖出战局,免得再被践踏。

可以预见,此时只要有一人拔出剑后,紧跟着就两三人,十人,乃至数十人效仿。

这卓门武馆好似一个火药桶,一触即燃。

就如升起的剑“势”,一旦砸下必有血溅。

第一把剑已经出鞘!喻红林眼尖,而另一边卓白峰几人瞧见猎卫又来了人,正在上前竭力叫停,无奈结果收效甚微。他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从睡梦中被惊醒刚从府中赶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让整个卓族地震。

便在这时,从人群之中走出一个身材颀长,眉目挺拔的男人来。气度神采俱是非凡出众。

他解下大氅,上前握住木槌,猛然击鼓,同时大喝一声:

“都给我住手!都反了不成!”

这一惊雷般的吼声起了巨大的作用,原本几乎杀红了眼的双方顿时被惊醒了过来,茫然地抬头看向他。

喻红林走上前去,拔出白墨大声道:“都给我放下剑!都给我停手!”

“是猎卫的喻总使。”

有人呼唤道,混乱之中也分不清是猎卫还是武馆的人。

“喻总使,这帮人胆敢冲云护府动手,他们是公然谋反!”

“是你们要擅闯武馆,无凭无据!仗着金袍横行霸道!”

“我们追查疑犯到这儿跟丢了人,极有可能是躲入了卓门武馆,我等只是例行搜查!”

“哪来的疑犯?难道我们就乖乖受你们诬陷,北城教头的事都还没个说法呢!”

双方意志争执,火气不断,皆是一副要将对方撕成纸片的架势。

若非喻红林与卓青云在场,险些又要动起手来。

喻红林大概知晓了事情经过,问道:“漠副使人在哪儿?”

三队上旗四下看了眼,奇道:“方才还在的,一转眼就不见了。总使,说不成漠副使是被他们掳走了。”

陈冲低声道:“总使,这小子莫不是心里害怕,先自己溜了?”

喻红林道:“他的帐,回去再和他算。”

卓白峰走到总教头卓逍身边,低声询问为何起了冲突。

卓逍回答了几句,卓白峰脸色顿变,又悄悄退回到卓青云的身边。

卓青云瞥了他一眼,见卓白峰只摇头以对,心中不由一晃。放下木槌,走下鼓台开口道:“是谁先动的手,还是卓门武馆的好汉子,就自个儿站出来?”

几个人从地上爬起来,答道:“少族长,太混乱了,人多手杂没看得清。我们都是自卫!”

猎卫三队怒声道:“胡说,明明是你们先打的我们!我们副使大人都受了伤。”

武馆人群中喊道:“你们一没有带猎卫金牌,二没有云护府的搜查通谕,我们怎能放你们进去!”

三队上旗道:“ 事出紧急,我们亲眼看见那个黑袍人闯入了卓府,等什么通谕来,人早就飞了!跑了疑犯我怕你们卓族担不起干系!”

总教头卓逍道:“又是这天大的干系,你们猎卫府若是不敢担,那便交我们好了!就让所有聊云百姓来评评理!”

陈冲与熊莽照看伤员情形,皱眉道:“快把受伤的弟兄送到医生堂去。”

耳畔听一人道:“阿远,你可别吓我啊。”

说话那人是个年轻人,金袍栖鹰,怀正抱着个血人。伤口在胸腹处,一剑贯穿,白袍被鲜血浸透,脸上却是一片苍白,气只进不出,显然是不活了。

熊莽啊得叫道:“副使,这……”

陈冲脸色一凛,这一剑是谁干的好事,好大的胆子!

喻红林走到他的身边,俯下身道:“你叫什么名字?”

“喻总使,他叫许远。”年轻猎卫哽咽着应道,“阿远,你看这是谁,是喻总使啊!”

许远冥冥中像是受到了呼唤,他本已僵硬的脸上忽而又有了一丝血色,眼睛略微睁开一条缝。看见满目悲戚的喻红林,开口声若游丝:“喻大哥……”

喻红林握住他的手,红着眼道:“阿远兄弟,我来迟了。”

许远嘴角抬了抬,还想说些什么。骤而已没了力气,头一歪去了。

“阿远兄弟?!”喻红林肩头一震,再去探他的心跳,那里已是一团冰块。

陈冲、熊莽,还有那两个三队上旗亦是目露惊诧。

这回光返照时的一句“喻大哥”,这位本不该死的猎卫好男儿的离去,彻底将喻红林极力忍耐住的情绪完全解脱。

若说之前,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漠上扬定也有鲁莽的地方。

毕竟是与布氏、白家齐名,聊云城里少有的世家之一,备受聊云先城主礼遇的卓门武馆。

不到万不得已,喻红林亦不想与他们为难。

但此刻他抓着许远冰凉的手,心底升起了一道汹涌的莽流。

不论是猎卫,还是武馆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就在双方对峙之时,一片死水般的沉默,沉默在喻红林的身后。

“将他们全……拿下!”喻红林下了指令,他站起身来。

所有义愤猎卫齐齐拔出边云凛剑,将剑锋对准身穿蓝袍的武馆。

方才双方遭遇混战,漠上扬也没有下令指令,猎卫都不敢擅自拔剑。对方步步紧逼,一时不备吃了个大亏。而此时此刻,情势又迥然不同。整个猎卫府都到齐了。

卓青云走出人群,沉声道:“喻总使,此事来得蹊跷,再看看不迟。何必要大动干戈,坏了和气?”

喻红林冷道:“死的人不是武馆的人,你自然觉得蹊跷。卓青云,你可知道三百年来,猎卫还没在自家门口被欺负过。”

卓青云道:“难道真得没有通融的余地?”

“找阎王通融去吧。”喻红林身后熊莽站了出来,对卓门武馆他早就窝了一肚子火。

“拿下!”喻红林一声令下。

猎卫趁势而上,高声叫道:“不从者,杀无赦!”

“少族长!”总教头卓逍不甘心地叫道。

他身边的几个黑衣卫士仍旧一脸杀意,充满防备地握剑以待。

面对人数不断增多,铸剑围拢上来的金袍猎卫倒有点视死如归的意味。

卓青云放下手叫道:“住手!全都住手!放下手里的兵器!”

“少族长?”

“我们随喻总使走一趟。云护府两位总管明察秋毫,绝不会冤枉好人。”

此言一出,卓逍等人的脸上顿时没有了任何人色。

他们都意识到今天这已经是一个无可挽回的败局!

卓门人纷纷放下手中兵刃,猎卫也不客气,将他们一一擒下。

眼见猎卫就要掌控现场,这时候从武馆人堆里中跳出来一个黑壮的大汉,大叫道:

“慢!是卓门的人,都将剑给我拿起来!”

众人齐齐看去,这大汉乃是卓凡飞最小的儿子,卓青云的五弟,名做卓灿阳。

卓青云喝道:“放肆,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卓灿阳毫无惧色:“人是我杀的,我怎么不能说话?此事和你们无关,喻红林,你们要抓就抓我一人就好了!”

卓白峰等人脸色大变,斥道:“五弟,休要胡言乱语。这不是出风头的时候,快快退下。”

卓灿阳却露出笑来:“大哥、二哥、四哥,你们平安无事就行。别人对我做什么,我卓灿阳可从不放在心上。”

“武公子……哎!”总教头卓逍不住主摇头,大叹道,“你为何不听我的话还要出来!”

卓灿阳愧疚地道:“教头,你叫我不要逞能,我忘了你的吩咐。我蠢,我咎由自取,你……你不必管我……”

喻红林对陈冲使了个眼色,叫道:“卓老五,想不到你也是条汉子。好,你敢做敢认,与我走一趟!”

卓灿阳道:“喻红林,你抓我可以,你是不是就会放了其他弟兄?”

喻红林道:“就凭阻拦猎卫办案这条,想全身而退未免也太轻易了。”

卓灿阳怒道:“姓喻的,你到底还要怎样!”

喻红林眼底一亮:“我要阿远兄弟活过来,怎么,你做得到吗?做到了,我就放了你的兄弟。”

卓灿阳道:“死了的人又怎能活过来,你道是无颜氏再生!”

熊莽道:“那就闭上你的臭嘴,等着下油锅吧!”

喻红林道:“无颜氏不世女贤,有她辅佐,聊帝积善行仁,政化大行,天下归从。你不过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两个猎卫解下卓灿阳的佩剑,顺势卸了他的力道,就去抓他肩骨。

卓灿阳啐骂道:“老子自己会走。”两个猎卫卫犹豫了会,喻红林朝他们点了点头。

卓返景最和卓灿阳气味相投,自幼感情最深,见卓青云还是无动于衷,急道:“大哥,你就这样任由他们把五弟带走?”

卓白峰道:“不然还能怎样?也别说五弟,就连我们几个能否脱身,也还成问题呢。现在也只能弃卒保车了。”

卓返景道:“五弟可不是卒子!大哥!”

卓青云摇头暗道:“可惜我又何尝不是别人的卒子。”

忽然有些迷惑,少年时候的意气风发,如今也不知被埋葬到何处去了。自己苦苦寻觅的剑道,究竟是青云窥天,还是孤峰冷雨,一片空?为何今日,复又落入樊笼之中……

喻红林高声道:“将凶犯押往火狱,其他人就先留在云护府喝几杯晚茶。请示过两位总管,再做定夺。”

众猎卫皆恭然领命。

喻红林对熊莽道:“许远兄弟的后事你多费些心,他还有没有什么家人?”

那个与许远交好的猎卫,喻红林问过姓名,知道许远还有一个老母,就让人去请老人家到猎卫府居住。

喻红林吩咐好这一切,方要上马,忽然觉得脑中有些恍惚。双眼一黑,险些拿不住手中的白墨。陈冲眼疾,连忙上前扶住他。

喻红林脑中一晕,这时从马上摔下登时清醒过来。他低头一看,原来被草编青龙咬过的食指浇铁一般发烫。

正自惊疑不定,身后一个玄逸的嗓音朗声道:

“喻总使,请稍留片刻,卓青云有话要说。”

喻红林精神稍振,回头一看,卓青云步到中间的空地上,向他俯身施礼。

喻红林道:“卓族长,葫芦里这又是卖的什么药?”

卓青云道:“喻总使还记得那天猎卫府,我们说过的话吗?”

喻红林见他提起旧事,心中不悦:“喻某记性不好,卓族长说的是那一句?”

“今日之变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喻总使应该是一清二楚。”

喻红林微一点头道:“看着情势,大致知道。”

“若是那人与卓门真有关联,不必喻总使亲至,卓门所有人都会袒胸负荆到云护府门前请罪。”

“如果不是这块猎卫金牌在手,我更愿意选择相信卓族长。”

“多谢喻总使。再问一句,猎卫府的初心是什么?”

“那是整个云护府的初心。”

卓青云缓缓一拜,转过身去恭然道:“不错,当初卓族涉江而来,举家迁入聊云,也是为了那个愿景——聊云安乐,天下太平。家父操劳辛劳了一辈子,不单是为了卓门子孙,也是为了整个聊云。可他老人家刚走,卓门便和云护闹出这样的不愉快。卓青云枉为人子!是为不孝!卓青云无能,连累了各位弟兄!”

武馆众人泣声道:“少族长,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问心无愧,就什么都不怕。”

卓青云摇头道:“义不容隐,身为父兄,不教子弟,陷其于不义,是为大不义。”

卓灿阳流泪道:“大哥,这……我自己犯下的错,怎么能推到你身上去?”

“力役相助,患难相恤,而奸伪无所容。”卓青云悠悠念道,“二弟,三弟,五弟,这句话,还记得吗?”

他所念分明是卓族代代相传的族规祖训。

卓族子弟少小便熟于书口,卓白峰卓灿阳少年顽劣,也不知被罚抄过几遍。心中一热,齐声念出了下一段:“举其能而励不能,推其行而规其不行,君子求大同而不为,偿之补之。”

卓青云道:“卓门子弟最不能缺的,便是骨气。”

说完这番话,他再次转向喻红林:“今日不才,觍颜斗胆,想向喻总使讨教几招!”

卓白峰惊道:“大哥,不可!”

喻红林也没料到卓青云抱的会是这个心思,脸色一变:“你指的是大剑师的天怒?”

在场众人皆是心头一凛,雁云好剑,大剑师之间的决斗风气极盛。

而在其中,最高的一种便被称为天怒。

生死不顾,性命无关。

卓青云道:“云护自谓禀承天意行事,诛罚不臣。人之怒,其道渺,天之怒,其道茫。卓青云倒想一探,其中有何不同!”

“此事的后果轻重,应当不必言说。”

“在下理会得。”

“只怕卓族长误于心机。”喻红林转身就要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原来名动聊云的猎卫之主,也只不过是一个虚名无实,外强中干的懦夫。”

喻红林道:“卓公子说的不错,只有懦夫才会答应这场不必要的决斗。”

“你果真不愿与我一战,就算不惜背上胆小怕事的骂名和这堂堂猎卫的不朽名声?脱下这条金袍,你也是大剑师。”

“我已说过,今日就算你赢了,我技不如人输了,那又如何?”

“喻总使,你究竟是不屑,还是不敢?”

“卓青云,你休要再逼我。”喻红林停住脚步,沉声道,“你当真是嫌热闹还不够大吗?今天的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若是我败了,我同五弟一同去。若是我侥幸胜了,我替他去。待一切真相大白,任凭你们猎卫处置!”

“你当真是疯了。”

“是疯还是死。”卓青云毫不犹豫地道,“我只知今日若是就这么走了,我虽不曾愧对聊云,却愧对卓门上下三代,此世枉为人!”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连日来的悲愤难抑,喻红林也不知从哪里来得冲动。热血涌上心头,黑靴似箭般转过头去,极冷峻的口气:“好,我今日便为你当一回懦夫!熊莽,去请影锋剑来!”

身后陈冲惊道:“喻总使,影锋剑不可轻动!”

熊莽也极力劝阻:“喻总使,三思而后行啊!影锋剑怎么能用在这种人身上!”

“请影锋剑来。”喻红林没有再说第三遍。

两人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背上的那柄玄色重剑一把抽出。

刹那间,一道凛然正气澎湃涌出,缭乱人眼。

镇守鹰扬府之剑,历代猎卫总使之兵!

乍见这道逼人精光,众猎卫皆惊呼道:“喻总使,不可啊!”

“影锋剑在此!”

喻红林接剑在手,瞬息轻吟不止,流华满地。周遭万物都为之黯然失色,归于无形。

卓青云也忍不住喝一声彩:“果然是好剑!”

“请天怒。”

喻红林玄剑在手,心意与相通。“力”与“势”如两道玄流在剑身上如溪水般汩汩流动,仿佛玉上双纹。

在一片惊异目光之中,玄色重剑上忽然划过一道亮光,上面释放出一股古老的气息。

紧接着就有一条似拙似朴的斑斓条纹出现,条纹晦暗不明,深浅不一,不知是用什么文字书成。

剑身的背面更是一片模糊,泛着清光。

卓青云大叫道:“这便是鹰扬影锋?这便是喻总使所求的天怒?”

“试开之!”喻红林只答三字。

卓青云默然点头,揭开腰畔上长剑上的白布,露出一把光亮如玉,形同影随的白剑。剑长四寸九分,宽三尺,上镌紫龙纹,下踩流云边。

卓青云边拔剑边道:“此剑名唤伐秦,乃我卓族镇族之剑。在宗祠受多年香火,今日有幸,能得影锋剑为之开刃!”

卓白峰还未露出什么反应,卓返景和卓灿阳却不觉大吃一惊。

请动族剑事先要经过族中长老的同意,没想到卓青云竟然将伐秦都带了出来,难道他早就猜到会有此时之事?

喻红林走下台去,双方行过抬手礼。卓青云不待答话,吸一口真气,就挺剑朝喻红林胸前刺去。

伐秦剑在空中爆出一道惊人的亮光,正好与影锋剑的模糊各走两端。

只听一声,双方宝剑第一次交锋发出巨响。换做他人多半会暂避其锋,喻红林不甘示敌以弱,偏要固执地与其速战速决,分个高下,影锋剑久未亮剑,一出手便是一场硬撼。

喻红林所用的影锋剑气邪而身正,卓青云执的伐秦则恰好相反,气正而身邪。两剑都是品剑堂剑谱中有述的名剑,今日能在云护府门前一决高下,倒也是棋逢对手。

影锋剑是猎卫府镇府神兵,胜在灵巧,而白墨是由一种不知名的精钢铸成,重量是影锋的数倍。佩剑相易,在场但凡熟稔喻红林剑式的人都不难发觉,他今日剑风的变转。

疾走奔腾之间,名剑风流不自说。两剑上下纵横,未有胜象,亦未露败迹。

双方人群之中皆是大声喝彩,不到十六招,喊出了一百六十的气势。

卓青云撤回剑锋,蓦地一抖,身子如同鹞鹰一般腾空扑去。

喻红林知道卓青云这一招是卓门武馆剑法中的第十六剑的“白日苍炎”,攻势极为凌厉。

他见招拆招,变用仓山派的一招“沧河摇落”,一出一入,正是最妙的克制之法。

卓凡飞年轻时自诩不败,领聊云先城主令,一人一剑远涉重洋,亲向仓山一角的高手挑战。仓山派的后起之秀刘浪之接下了挑战书,最后和卓凡飞在大海礁石上激战数百回合。

最后两人招式使尽,还是刘浪之技高一筹,他看出卓家剑法中的一丝破绽,就用仓山派每个入门弟子都要学的沧河摇落破断了对方最精妙的一式,那就是“白日苍炎”。

此战的结果隔海传来,震动了整个雁云,群豪这才知道仓山一角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积弱式微,不堪一击的状况。也是因为这一败,“沧河摇落”这一式的口诀和招式,不孚众望,入选了品剑堂当年新修的天下探剑录。

喻红林这时候使出这一招,几乎是毫无思考,随心所至。在场众人瞧出这一剑不但辣,准,狠,更透出沧河摇落一式中最重要的一个字——**!

**漾到极致,便是波澜不惊。

难道卓青云又要重蹈他父亲覆辙?

有人已经轻轻叹起了气。

卓返景更是大叫一声:“不!”

不料下一刻,喻红林方放开空门,卓青云便兀自低笑一声,极为成竹在胸的模样。喻红林心中一惊,难不成这一招竟会是个圈套!

卓青云这些年游历天下,见多识广,请教过的剑术名家不计其数,对他自小熟稔在心的卓家剑法不断改进,终于让他发现了自家剑法中的鄙陋之处。

凭着多年对剑的领悟和浸**,他终于在第十六式“白日苍炎”的基础上,创造出了完全崭新的第一十七招——“白日阎罗”。这一剑乍一看去和白日苍炎,不论是起手动作,还是出剑姿势,力道的拿捏都非常相近,连卓白峰等人都难以分辨,更别提云护府诸人了。

一剑天来,飞星流火,走犬奔鹰,道分两边。

众人还未看出这一剑的可怕之处,而正当其锋的喻红林,他的惊讶之情早已溢于言表。喻红林心如明镜,单论这一剑,就算他还处于全盛时期也无法完全化解,更何况现在他握的是左手剑。

喻红林心中一沉,毫无惧意,反倒被激发出一种凛然的生意来。他不相信,这一剑会这么轻易地要了他的命。他果决地祭出了影锋,亦或者可以说,影锋根本不听他的操控,渴战地迎了上去。

令全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沧河摇落”非但未能抵挡住“白日苍炎”的攻势,反倒被**,大杀特杀,今朝的沧河竟大有被白日蒸干的迹象!

“怎么会!”众人皆是发出同样的惊呼。

陈冲忍不住叫道:“喻总使,小心!”

比武之中,妄声干扰,历来是大忌。但此刻双方都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这一剑之威下,一时也没人去在意。

卓青云执剑在手,剑点如飞花般扫**开去,正如天上银河洒落整个往喻红林身前倾斜而去。他这一剑几乎竭尽生平之力,抱着必死之志,丝毫不留一点儿余地,影锋剑喑哑地嘶鸣一声,双剑在空中一碰,如火光石色一瞬绽开。

喻红林左肩一沉,膝盖几乎吃不住力,就要往地上跪去。但听轰隆一声闷响,却是地上的青石砖被巨力震成几瓣。

喻红林左手虎口发麻,肌肉绷紧,可惜一只手仍是气力不足。右手反握住左手,即便已毫无胜算,更无余力,他握剑的手依旧不愿放开。

卓青云看在眼里,甚是惊讶,脸上划过一丝不忍,叫声:“今日卓青云趁人之危了。”忽然叹了一声,撤力收劲,退回阵后,将伐秦剑扔在地上。卓白峰赶紧上前捡起,抱在怀里。

巨力陡然散去,喻红林低哼不止,身子一软,再没有任何力气,就如散了架的纸人一般往地上倒去,影锋剑上的黄金滚纹也随之黯淡下去,化作云气。

陈冲大惊,也顾不得其他,带头冲上去扶起喻红林。只见他面如金纸,昏迷不醒,此刻眼睛张开一条缝,见是陈冲,声音渐不可闻:“是我败了……”

陈冲心如乱麻,没听仔细,问道:“喻总使,你说什么?”

“败了……”喻红林突然一时气短,倒在陈冲怀里。

“喻总使!”熊莽叫了声,被陈冲制止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来!”

他瞧出喻红林的面色不对,绝不是简单的剑力枯竭所致。方才那最后一合,喻红林未能挡住卓青云的攻势,左手食指往下倾侧了几分,影锋剑也险些被打落。

这实在太过异常,果然还是那青龙埋下的祸端吗?

陈冲竭力表现地镇定,但在场众人仔细去听,就不难发现他话语中的颤抖。

胜负已分,在场众人心中暗叹道:“可惜今日的刘浪之,遇见的不是当年的卓凡飞!”

卓凡飞当年惜败之后大受刺激,一蹶不振,最后至于退出武林,从未有人见过他再碰兵剑。

他销声匿迹的几年,江湖之中没人再听说过他的消息。后来重出江湖,回到家族之中继承父职,兢兢业业,深得一些老人器重。

几年后卓族的族长卓凡修携妻子到南方探亲,途中遭一批山贼劫杀。经过族中长老决定,卓凡飞作为一个旁支子弟,方才得以继承卓府。卓凡飞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精心筹划,励精图治,广交人脉,在他的悉心经营之下,卓府一时煊赫,一跃成为聊云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陈冲看着喻红林,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不详预感来,他努力把这个想法去抹掉,但他越是抗拒,这个恐怖的念头就像夜色一样朝他身体上包裹。越是逃脱,就越是进入得更深。

就连自己也没有察觉,他肩头正在剧烈地颤抖。直到熊莽等人善意地提醒,握了握他的肩臂。

陈冲回过神来,自己安慰自己,只是自己多心了。

卓青云远远立着,欲言又止,上前道:“松开我五弟,带我走吧。”

那两个猎卫紧紧扣住卓灿阳,锁着他身上三处大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熊莽叫道:“不准松!”

陈冲道:“这是喻总使的命令,是为天怒。”

“啊!陈副使,你也……”熊莽气不能言,抱起喻红林往外走去,叫道,“我算是不管了!什么事我都等总使醒了。”

天怒之战是最庄重的一种誓言,而云龙卫比生命还看重的东西,便是承诺。叫他们背誓,无异于叫他们脱下这件光荣的金袍。猎卫府不是背誓之地。

武馆人见卓青云胜了,纵然有些不武,亦是暗暗庆幸或者惊喜。

秋叶冥冥鸿飞天外,乱花湛湛溪石无声。

这两句说的是自然中的两种时令,两处意魄。

两者皆是道,皆是境,道与境根本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其所寄托之物便往往有了神与魂,皆在不言中。对雁云之地的剑客来说,天怒之战便就如道所在。

卓灿阳得意地道:“还不放开老子。大哥,咱们一块!”

“放你娘的屁。”一个立威怒不可遏,忽然回过身来反手抓住他的衣领,一脚抵住他的后背。叫声不知哪里才有的方言胡话,登时将他踢翻在地。

卓灿阳痛叫不止,在地上滚了三圈,滚到卓青云脚下才站了起来。他骂了几句,才意识到自己的穴道不知何时已被解开。

一记慑人的脆响,卓灿阳还没意识到什么,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

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一下子肿了一大块。

他捧着脸,又惊又羞,失声道:“大哥,是你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