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青龙之毒

鬼市的怪鸟叫声。

喻红林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天荒地老,全身胀痛,没一块骨头不觉得酥麻。

隐约恍惚中,像是一直有一个梦幻般的声音在呼唤着他,在说:“醒来吧,醒来吧……”

当他睁开眼,一切都消失了。

他躺在一间温馨简朴的小屋里,屋中的陈设令他倍感熟悉。

青天日光,屋中香炉紫气缭绕。两个端药的青衣童子正拿着木帚清扫房间。

喻红林稍微动了动身体,床板发出簌簌的声响。

两个童子还在打闹,忽见喻红林醒了,欣喜之情溢于脸上。

其中一个连忙跑出门去,另一个忙来扶着喻红林坐起。

喻红林认得这里,或者说这间屋子对他并不陌生。猎卫每次受伤,醒了的地方,空气中都弥漫着这股淡淡的药草味道。每吸入一口,便觉得身体又多了丝气力,五脏六腑又充盈了许多。

喻红林试了下手掌,发现还未恢复全力,问道:“我睡了多久?”

小童道:“喻总使,您是天早来的,睡了怕是有六七个时辰。”

一天过去了啊。喻红林看了眼窗外,天外还剩下最后一抹残阳。

他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家小姐呢?”

话音未落,一股剧烈的疼痛如方退又涨的海浪一般重新袭来。

喻红林脑中浮现出起昨晚交战的画面来。

最后敌住小刀的那道醇厚之能,如同突破了桎梏的白日苍炎。

剑光暗淡,小刀发寒。

喻红林感受到白墨传递来的疼痛,也有不少长麒发出的悲吟。

疼痛仿佛烙印一般钻入他的四肢百骸。

喻红林摊开左掌一看,食指指间肿成了一个小山包,青黑色如傍晚的大山。那股疼痛感就是来源于此,还远胜过昨晚一战留给他的冲击。

这是长麒的魔牙?

喻红林全想不起来昨晚什么时候受了伤。

翻动身体之时,怀中掉出一个东西来,恰滚下床边。

“好漂亮的竹编,这青龙跟真的似的。”

小童又惊又奇,方要俯身替喻红林捡起。就听他大喝:“住手,这青龙会咬人!”

小童果然吓了一跳,连忙缩手。

碧绿的龙身仿佛流动的翡翠,喻红林心中一颤,当时只是擦破了点皮,不料眼下却蔓延成如此的态势。

这青龙角上涂了什么剧毒?

单是这擦破的小小伤口,此刻如同有千万蚂蚁爬过,奇痒无比。想碰却不得碰,想抓却不敢抓。

喻红林不觉额头汗珠密布。

百草见他脸色惨白,似是伤情加重,紧张问道:“喻总使,您哪里不舒服?快躺下,小姐马上就来了。”

喻红林道:“我中的这毒……”

百草正要答话,门外一人叫道:“小姐,白公子快来,喻公子醒了!”

喻红林抬起头,韩灵枢一身利落衣裙走了进来,沉甸甸的药箱摇摆作响。

韩灵枢道:“喻大哥,你别起来,快快躺下。”

喻红林道:“灵枢,你不是出城采药,怎么回来了?”

“你都伤成这样了,我怎能还回不来?”

韩灵枢佯怒说道,上前玉指轻轻搭在他左臂上,闭目凝神。

金针移位,红绳浮动。

香炉燃了,两个小童悄悄退了出去。

韩灵枢身后忽探出一个大脑袋,笑嘻嘻地道:“喻哥,你瞧瞧我是谁!白迟来看你啦。”

喻红林笑道:“白吃儿,还是你有良心,这是偷跑出来的?那骁卫府缺了你可不行。”

白迟道:“那是当然。骁卫府可以没有那姓漠,却不能没我老白!”

不知何时,韩灵枢撤回手指,低语道:“上次让你换的药,都按时吃了吗?”

从头到尾,目光始终停留在喻红林那根肿胀的食指上。

“吃了,都吃了。”喻红林忙道,“白吃儿可以作证。就是味道苦了点,改回多加点冰糖可行?”

白迟连忙道:“没错没错,喻哥还老找我要山楂吃……”

“左右手都伤成这个模样,是嫌自己命太宝贝吗?”

韩灵枢又翻开一包金针,插在距喻红林左手食指指间半寸的地方,立刻就有乌黑得血流了出来。她并不迟疑,在右手食指上的一枚冰色的月牙指环上一按,紧跟着从环扣上爬出一只米粒大的小虫。

小虫一闻着喻红林的鲜血,就像一个恶鬼见了活鸡,没有任何指引,就自己扑了进去。韩灵枢拿起胸前的木哨轻轻吹了声,本来已经得意忘形的小虫,不可思议般又立马停了下来。

到了饿狼嘴巴里的肉,从不曾见它吞出来过。

喻红林忍住痛,笑道:“草秋大师的秋声,灵枢你养得是越来越通灵了。”

韩灵枢道:“再乖巧,仍是只不懂人情的虫儿啊。”

喻红林道:“乖虫儿,你听见了,没,你的主人还嫌弃你呢。”

韩灵枢忍不住笑:“原来喻大哥也会挑拨离间。”

秋声听韩灵枢号令,不敢冒进,缓缓地靠近那滴黑血。

待到秋声彻底进入,情形忽然发生了变化,秋声并没有按照韩灵枢所预期的那样,去吸收毒素,反而是掉头逃走。

不管韩灵枢再怎么吹动木哨,秋声却是状若癫狂,根本置之不理。韩灵枢无法,只好让它回到指环中去。

“啊呀,好虫儿,还生气了不成?”

“韩姑娘,怎么样?这到底是什么毒。”见韩灵枢久久没话,脸上游离不定,半天也没回答,白迟越想越慌,“难不成连你这个药师的得意弟子也束手无策?”

韩灵枢蹙眉道:“这毒……真得太古怪了……喻大哥,伤你的就是这只草编龙?”

白迟害怕地道:“原来这龙上有毒!”

喻红林点点头道:“灵枢,你不必担心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韩灵枢摇头道:“长这么大,我没见过这种草编。”

白迟哭声道:“完了,连药仙子都不知道这毒,这可怎么办啊!喻哥,你要死啦!我没钱给你包红包……”

喻红林好笑道:“白吃儿,你大白天胡说八道什么,我还没咽气呢!”

韩灵枢道:“白胖子,你紧张什么。我是说我没见过这龙,这毒我又不是没见过,恰恰相反,我是太熟悉了。”

“你没骗我?”白迟止住哭声,“韩姑娘,那你怎么还不给喻哥施药?”

“同中有变,变中有异,医理最忌微毫,这毒初看是旧相识,但和我记忆之中并非完全一致,是以我不敢贸然施药。”韩灵枢想了想道,“我得回枯凉寺一趟,聊云城里这毒怕是只有我师傅能解。”

白迟道:“韩姑娘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那喻哥怎么办?要是今晚这毒发作……”

“呸呸呸,乌鸦嘴。”韩灵枢否认道,“这草龙上的毒并不猛烈,到真正发作还有一段时间,我会在这之前赶回来。”

喻红林笑道:“你们慌什么,我都不怕。我看这毒也算不上了得,就是痒了些。你们瞧,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端端的。”

韩灵枢一脸担忧,又仔细叮嘱了一番,说立刻就要去羡金山求助。

她道:“白胖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一定看好喻大哥。”

白迟信誓旦旦地道:“韩姑娘,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喻红林道:“草秋大师近来可好,我上月派人给他送了坛泡茶用的蜂蜜,不知道他吃过了没有。灵枢此去,可正好替我问问。”

韩灵枢道:“什么蜂蜜?我怎么从来没尝过,喻大哥好生偏心。”

喻红林笑道:“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在长佑花了点银子,顺便让人带回来的。本打算孝敬我师父,没成想不能够,便给你。可你这个在世女菩萨,哪有空到我这儿来?”

白迟笑道:“喻哥这回说的可是实话,本来他还想让我给你送去,就是怕你不爱吃,又打扰了你。这回你回去见药王爷,可再不能错过。”

韩灵枢叹道:“我怎么还吃得下。”却不忍拂了喻红林的好意,笑道:“是极,我正该早点到才是,没准我师傅已经吃了大半坛了呢。喻大哥,你千万等我回来。”

即是喻红林千百个答应,韩灵枢还是有些放不下心。临出门还一脸挂怀。她此时启程,到枯凉寺正好需要一夜的路程。若一切顺利,明日天亮便到了。

韩灵枢身形单薄,又不通剑术,喻红林本想让陈冲亲自护送她去。陈冲却推拒了,惹得喻红林一通好骂。

白迟送韩灵枢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枯瘦的老者。

白迟叫了声北城先生,枯瘦老者低头默思什么,像是什么都没听着。

韩灵枢有些面生,待出了门好奇地道:“白胖子,方才那位是?”

白迟在她耳边悄悄介绍道:“喻哥新拜的军师。”

自从韩灵枢走后,眨眼几天时间过去。

羡金山迟迟没有风声传来。

难道就连药师连奈何不了这只草编毒龙?

这毒,究竟来自何方?

草编青龙就放在他床头的木匣之中。

喻红林专心养伤,陈冲等人谁都不敢和他谈起其他杂事。

这天傍晚喻红林又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已是夜色昏沉,床前窗后满是月色,他觉得精神稍有振作,便披袍起来,左右没见到陈冲白、迟等人。

走出房门,院子里只有几个药童正在磨药。手中的药凿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锤着,打着瞌睡,口水挂到脖子边。

喻红林不忍惊扰了他们,压低脚步声音出了九墟堂。大街人行人渐少,远远传来几声军号,似乎是城备军在例行巡夜。

喻红林这才想起早过了时辰,他拐进巷子,躲在草席子后面。等整齐的队列过去后方才重新出来。

眼下他没穿猎卫白袍,被抓到宵禁总是麻烦,要是再被请到审慎司吃茶,那可就滑稽了。

喻红林暗想道:“近来城中不太平,宵禁提早了一个时辰不够,越来越早了。”

等到了云护府,看门的云龙卫已经换过一批,尽是些新面孔。有几个还不认识喻红林,见这人神色虚浮,极为异常,就要出声阻拦,幸而还有一人抢先发声:“见过喻总使。”

喻红林点了点头,也没心思计较,想着自己意气用事败在“鞘归人”手下的消息,怕是已经传遍了整个云护,搞不好聊云城也是人尽皆知。

这次他一人闯入鬼市,与北城临一战虽未吃亏,但无疑也大大违背了赫连雄和苏肃的警告。

四天前他还是代行猎卫总使。

可这回云护总管会如何处置他?

想着这些烦心事,喻红林人已经到了猎卫府。白迟躲在浮桥下,被他撞了个正着。

白迟满手油腻,双手捧着一个大猪蹄津津有味地啃着,有人来了也没发觉。

喻红林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手:“好吃吗?”

“当然好吃啦。这可是榆关第一大厨的手艺!”

“可否能给我也吃一口。”

“不成不成。”白迟听了,顿时摇头如波浪鼓,“这是我的猪蹄,你自己馋了,自己到厨房偷去。”

“哦,可是我不会偷啊?”

“你这个小馋鬼,自己不动手,就想着吃现成的,你老子娘没教过你吗?”白迟生气地转过头来,见是喻红林,登时没了脾气,惊得从石头上滚了下来,啃了一半的猪蹄也掉在地上。

“喻……喻哥……”

“哎,浪费了一个猪蹄。”喻红林惋惜地叹道,“白迟兄弟,你吃饱了没?要是饿着了你这尊大佛,谁给我去偷骁卫的大米?”

白迟嘿嘿强笑道:“喻哥,你可别再逗我玩啦。你啥时候回来的,我还想着明天去接你呢。韩姑娘说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叫我别来打搅你。”

“哦,知道了。”喻红林打了个哈欠,“陈冲他们几个都回来了吗,人呢?”

白迟想了想道:“听熊莽说,冲哥跟着秦副使出城去了。”

“出城。”喻红林来了精神,忽咦了声,“秦副使,哪个秦副使?”

“还能哪个,自然是二队的秦云叶秦副使啦。她昨天刚回的城,听说在长佑处置得很妥当,赫连总管也很高兴。”

“他们出城做什么?”

“好像是住在城外的一个老樵夫说,前几日看见有一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在后山大瀑布里练剑。冲哥觉得可疑,就打算去看看。秦副使也说一起。”

喻红林忙问道:“他们带了几个人去。”

白迟道:“本来是一队和二队,可搜了一天,大伙儿都辛苦了。秦总使先让他们回来休息,和冲哥还要找一圈。”

喻红林惊道:“简直是胡闹!若真是遇上了那人,他们焉能全身而退!”

他心中忧惧更甚于惊怒,焦急甚于镇静。

脑海里不断浮现起那几起狮心门人死时的惨状,特别是被一剑穿心的求剑馆主。

经过这两次与北城临的交手,喻红林深有自知自明。

文铁克的破豪剑法在剑道上和他相差无多,但在剑技上偶有惊艳之处,远胜于他。

两人皆为应天子上境,可惜就连他,也死在了那黑衣人的剑下。

秦云叶明明也亲手领教过对方的实力,为什么还会这么托大?

燕四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与喻红林恰恰相反,燕四骨子里就是个剑客,他从不佩服任何人,也不崇拜任何人。

从他嘴里得到的一句夸奖,绝对是重于千金。

喻红林强烈地感觉到,犯下这些凶案的那把小刀绝对是他碰见过的最强劲的对手。

但不管他是北城临还是什么龙王,喻红林都不允许他伤害自己的朋友一根毫毛。

“决不允许。”

喻红林在心里不断重复,拔足往外而去。

白迟叫道:“喻哥,天都黑了,你还上哪儿去?”

喻红林头也不回地道:“出城找他们去。”

一路上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最好的打算和最坏的可能,他统统都想过一遍。

喻红林来到云护府大门口,白迟一路在后面追赶着,气喘吁吁地趴在门上,道:“喻哥,你……慢点……”

“喻哥你手没好,又受了新伤新毒,我让人去给你备车。”

“备什么车,哪来得急!”

喻红林从一个刚回府的骁卫手上抢过缰绳,道:“兄弟,马儿借我一个晚上。”

那骁卫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似乎还没认出便装的喻红林。

耳旁听得一声熟悉的勒马声,喻红林和他同时回过头去,只见一白一红两匹骏马从街口飞驰而来,直到云护府门口云狮石雕前。

秦云叶从马背上跳下,看着早已呆住的喻红林,脱口道:“这么晚了,你还上哪儿去?”

喻红林收了身,挤出一丝笑道:“吃饭吃得太多,出去转转。”

“不怕把马儿压死。”

秦云叶讥讽一声。早有人出来从她手里牵过马。

“它累了一日,让它休息得好些。”

马官点头,牵着马进去了。

陈冲走过来,向喻红林行礼,叫道:“喻总使,太好了,您身体大好……”

右胸有异,未说完整个人突然一软。

喻红林连忙扶住他,道:“进去再说。”

猎卫暗室之中,他仔细检查陈冲的伤势,发现是因为几日劳累过度,今日不小心从马上跌了下去。并无大碍,疏通了下气血,休息一夜便没事了。

喻红林责怪陈冲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陈冲反叫喻红林不要担心。好在一旁有秦云叶,两人也不至再争执下去。

从陈冲的房间出来,喻红林将秦云叶拉到门口,道:

“你们和北城临交上手了?”

秦云叶摇了摇头,一双清眸此刻也因疲惫而有些暗淡。

“我们赶到大瀑布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

喻红林舒了一口气道:“北城临的剑法俱在你我之上,这次还好你没遇上他,否则……”

“否则你就可以再不用见到我了,岂不遂了你的心愿。”

“秦云叶,下次你行动之前,能不能动点脑子。你要真出了差错,你教我如何跟师父交待。”

“别提师父。”秦云叶别下头去。

“好,不提。可你得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别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你不是一样?”秦云叶看了一眼他的右臂,冷冷地道,“伤都还没好,还硬要闯进别人的老窝,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现在好些了没?”

“可惜还拿不起白墨。”喻红林有些遗憾。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惦记着拿剑呢。活该把你疼死。”

喻红林笑道:“可惜云神嫌弃我,不舍得收我呢。”

秦云叶被他逗笑了,脸上的怒意也随之消减了几分。

“听说被你们请来的那个卓门教头回来了?”

“是,是鞘归人救了他。”

“鞘归人?”

“北城敬来看望我,他让我实言相告,我究竟伤得如何,到底有无性命之虞?他说,我如今是他唯一能够仪仗之人。他不希望我出事。”

“没人希望你出事。你中的是什么毒?听陈冲说,这毒怪得很。”

“我也不知这究竟是何毒,刚中时候并无任何异样,只有发作的时候全身疼痛,五内若焚,便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一样。这一过程简直比死还要痛苦,但现在风平浪静,除了这只手指肿胀,竟无丝毫异感和不适,反而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觉。”

“他是曾是狮心门人,见多识广,可认得这种毒?”

喻红林摇头道:“他也不认得,可他却突发奇想,说我中的毒其实并没有发作,恰恰相反,反而是在助我疗伤。”

“能帮你疗伤的毒?”秦云叶咋舌道,“这么会有这种事,这毒明明险些要夺去你的性命。”

“我也是这样说。可他说,天下药理相生相克,也许误打误撞,我所受的魔剑之伤让这毒阵脚大乱,反而做了一桩好事,一切犹未可知。”

“魔剑长麒之毒,与这草编之毒发生了冲撞?”秦云叶还是一脸怀疑。

喻红林道:“ 不过北城临没有杀他,这倒是很令人意外。鞘归人这回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秦云叶不置可否,翻开掌心道:“你看,我捡到什么了。”

“这是什么石头?”

喻红林接过来一看,目光刚一接触,不由得面露沉重。

秦云叶扔给他的,不过一块最平淡无常的湖底刺石。

但这时这块刺石却是光滑无比,摸在手上竟没有一点儿粗糙的感觉。

“你也看出来了。”

喻红林颔首道:“没想到,这世间真的有人,能够单单靠剑,就把原本粗糙无比的刺石削成如此光洁。他的剑法,确实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是。”喻红林皱起了眉头,“瞧着石上残留的斑驳剑意,似乎用剑者还是力有未逮,化境难臻。云叶,你瞧这左边,本该只需一剑便足的地方,他还费上了数剑之力。”

“依你所见,施剑之人该到了什么地步。”

“小宗师!”

三个石破天惊的字。

秦云叶眉间的惊意再次被唤醒。

她看着喻红林专注的样子,眼神中中流淌出一种莫名的殷切。

当喻红林将石头交还给她,抬起头来时,秦云叶又赶紧将这份莫名藏起。

“功力未继,若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喻红林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显得信心十足,但他惊讶地发现秦云叶对他这个回答像是有些不满意。

“还有一种可能。”

喻红林轻惊了一声:“什么可能?”

“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明白。”秦云叶的声音也走近了些。

“不会的。这……你……”喻红林心中一动,一个念头被勾了上来。

秦云叶贴着他的耳边,吐了口气,低声道:“任凡如何登峰造极的剑客,若是他长久地不摸剑,自然也会生疏许多。”

“你说的没错……”喻红林发现自己无法去否认。

秦云叶道:“我说过,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罢了。喻红林,我只是希望你,别被感情蒙蔽了头脑。你是猎卫,有理由去怀疑任何人。”

“他已经退出江湖,为何还要练剑?”喻红林抱着头坐了下去。

他发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自己最不想抉择的难题。

怀疑!怀疑!统统都是怀疑!

“我走了。”秦云叶轻叹了口气。

“秦……秦云叶。”

“嗯……”

喻红林猛地抬头喊住了她。

“我……我是说,万一你遇上了他,你千万别和他硬拼,一定要等我来。”

秦云叶冷笑了声:“若是我等不到你来,那可如何是好?”

喻红林认真地道:“我一定会来的。”

“那你的伤可得坏些好,才行。呆子。”

庭院之中,声音悄悄,不知何时又曾下过一场小雨,地上还有几团未干的积分,倒映出竹柏的清影来。

风声归集于其上,卷走了一切喧嚣。

月色融于其中,给一切蒙上了一层轻纱。

竹子的光游离于其下,像地底正不断涌现的暗流。

……

……

喻红林又在九墟堂养了两日病,韩灵枢仍未回来,大约是在枯凉寺遇到了麻烦。

他索性不再死等,身体刚好他便回了猎卫府。

一切未大张旗鼓,包括在鬼市里发生的一事。

小刀杀人果然与惘生兵阵有关,卓凡飞怕是早就意料到了这点,所以才引来杀身之祸。

这几日病榻上,难得的安宁让喻红林得以更好地思索。

风和光的牵连,邦山人的阴谋早就在酝酿中迈向爆发,这与卓青云所说一致。

关于那个卖草编的神秘男人。

喻红林一日去了三趟典籍室,翻阅关于草编青龙的资料,瞧瞧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但问了数人之后,仍是一无所获。

喻红林也不丧气,便把此项重任交给了在职的几个文官。

早在喻红林没恢复的时候,苏肃接到鬼市变动的第二日,他便在六司商谈上征得赫连雄的同意,,调集骁卫、羽卫、猎卫三卫一同清剿鬼市。

但此时早是人去楼空,鬼市变得空空****,所有寄居其中的聊云鬼类像是全钻进了地底阴沟。

龙王的夜奏九歌也消沉无声。

喻红林直到此时方听到消息,他得知鬼市在清剿之后,依旧完好无损,不由得破口大骂。不到三天,便又恢复了原样,那些牛鬼蛇神又回到了老窝。一切照常进行。

还是北城敬劝住了喻红林,叫他不必要为了此事再与苏肃争执。

其实云护府根本就不想铲除鬼市,也铲除不了,否则他们早就动手了。

这就是聊云城的云护府啊。

喻红林愤懑不平,北城敬再次提醒他,他还是一个代行的猎卫总使。

叶白水回来之后,不消漠上扬,他的位置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喻红林大声道:“便是不当这个猎卫总使,又能如何!”

北城敬道:“喻总使,话不是这样说。你不当这个总使,挑起这个重担,猎卫府便往下去一分。而你若愿忍一时之气,不争一时得失,那猎卫府便往上去一分。这上下一分,可就有天壤之别。”

喻红林无话可说,半晌摇头道:“如今咱们已经知晓了北城临的阴谋,他除了报仇之上,还是为了给邦山人效力。惘生兵阵一日不破,聊云一日不宁。北城临还在聊云,可这惘生临阵到底在哪儿?北城教头,你身为狮心门人是否知晓?”

“喻总使无需担忧,这惘生临阵的下落并不神秘,如今就在断山之中!”

“断山,你是说杀人楼?”

“不错,惘生图是曾在载盟主手中。可当日他遭遇不测,我并不在聊云,是以不知这图最后去了哪儿。”北城敬摇头叹道,“还是这回进了鬼市,我听北城临与那狐师谈话,这才得知载盟主竟是将一份惘生图交给了狮心门保管。无怪今日会引来杀身之祸。狮心门拿到的便是惘生临阵的钥匙。”

“钥匙在谁手中?文铁克还是卓凡飞?”

“这钥匙被分成三份,他二人手中都俱有一份。”

“那如此说来,那这开启断山杀人楼的钥匙,北城临已经得了两份。剩下一份在……”

“王将狮子匪。”北城敬吐出这五个字,整个人的神色闪动一下又飞快暗了下去,“当年狮子门中唯一摸到第三扇门把手的人。”

“所以如果再让北城临,再让龙王找到狮子匪,那他们便能得到惘生临阵?”

北城敬点头道:“狐师亲口所说,只消他们一拿到临阵,不会表露一点珍惜,而是立刻,毁掉他!”

喻红林心头一阵寒意:“若让他们得逞,那便是一万个鞘归人,也破不了兵阵,救不出城主了!”

北城敬道:“到时候该担心的大概不再是一个聊云城主,而是整个聊云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