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猎卫的承诺
这一夜睡得绵长而又遥远,仿佛一眨眼就是十三年。
半夜惊醒的时候,听见柴门外夜风呼呼的撞击声,像极了战鼓雷鸣。
七夕还睡着。江毅松了口气,进去将滑落在地的被子给她盖好。他要出来的时候,那小女孩还在做梦,嘴里念着:“娘、娘……”
第二天一早江毅掐着日子,轻轻带上门到伞店取伞。他等不下去了。
打开门外头阳光灿烂,也得益于求剑馆的名头,那帮蟑螂似的江湖好手一个也不敢来。来聊云快十天,还是头一次这样顺心。
江毅心情变好,念着一首小词,走到门口正要将脚跨过去,脚下忽踩中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却是一个醉鬼,东倒西歪地躺在他家门口。瞧这姿势,嘴边打着的气泡,也不知睡了多久了。
江毅皱着眉,放在平日他或许不会在意,可今日他给自己算了一算,运数不佳。
难道就落在这醉鬼头上?
没等他多想,这醉鬼自己先蹦跳起来,叫道:
“啊啊啊,好疼,好痒!是谁在踩我!啊,江大哥,原来是你!”
江毅无奈地道:“喻大人,我踩的是你右脚。”
“右脚?可我明明是左脚麻啊……”喻红林松开左脚,一脸纳闷,“哎,你等等我!”
“天高远,云缥缈,是个下雨的征兆。”江毅便走便念。
喻红林追了上来,大声道:“江大哥,我想通了,我真得全都想通了?”
“想通了……那可得恭喜喻大人,几日之间因祸得福堪破道意!”
“我是说我不会再意志消沉下去,我要振作,我要继承我师父的遗志。也是所有云护的不灭誓言,至死方休!我会尽一个猎卫的指责,我会保护聊云城。”
“你……”江毅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
“我怎么了?”喻红林瞧了瞧自己,不好意思地道,“是有几天没洗过澡了,有点儿味,看我身上脏的,嘿嘿。江大哥,你可别介意。”
江毅默然:“你很好。”
喻红林不满地道:“我都想得这么明白了,你就这么几个字?”
两人穿行走繁华的聊云长街,一边走一边跑,一边叫一边笑。
任谁见了这两人都非得诧然惊叹不可。
一人衣不沾尘,一人却跟刚从墨水缸里爬出来似的。
偏偏这两人此时走在了一起。
就像是一盘开胃小菜,豆腐拌猪血。
听喻红林说完,江毅连连摇头:
“你就算同意,可这面鹰扬金牌最后落到谁手里,可不是你说了算,就算是你师父也不行。”
“你是说苏总管?他会答应的。”喻红林笑了声。
“你好像很有把握。”
“当初那刺客行刺,赫连大人放出话来,谁能把这刺客生擒回去,他便把云护府总管的位置拱手相让。我也不贪心,来个猎卫总使混混就成。”
“赫连雄就算是老糊涂了,他说的话也不是你能当真的。”江毅忽然停下身,无比严肃地道,“就算是赫连雄真让你去当这个总管,你敢当?你要当聊云城主?云护府到昨天还是苏总管说了算。”
“嘿嘿,那得看我的心情。风水轮流转,谁做不一样?”
“别开小孩子的玩笑了!更别天真,固执你的理想,那是脆弱得连枫叶都不如的东西。上面说什么话,你就做什么事,苏总管叫你往西,你就别往东。老老实实干你的差,一个小小的猎卫管好自己的吃喝,别惹是生非,仗势欺人,也就对得起聊云生养你的父老百姓了!”
“我的江老哥,你今天是怎么?是不是那个小丫头影响了你。”喻红林忍不住笑道,“你今天的话,好像有点多。”
“你师父将猎卫金牌留给你,这其中的用意你当真搞明白了?”
“自然明白,他老人家是要叫我谨记,猎卫的职责。”
“若是他真想让你接班,为何不给苏肃留下亲笔,或者直接宣布?”
“我师父病重,临走前几天,连一整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最后关头将令牌交给阿冲,大约是云神庇佑,回光返照。”
“糊涂,你怎知道他不是……”
“不是什么?”
“留着这东西吧,有一天,能救你的小命。”江毅重重地掷下一句话,“若我是你师父,可不想你这么早就下来尽孝!”
“猎卫金牌是猎卫总使的象征,若是我藏着不交,岂不是……”
“那就等你当上猎卫总使那天,你再拿出来!”
“江大哥,你去哪儿?这块儿我熟,我给你带路。”
“我知道路,警告你,别再跟着我!就算你是猎卫总使!”
江毅说完这句话,便舍下他自己一人大步离去。
喻红林摸不着头脑,又喊了几声,可那白衣公子早涌入人流消失不见。
“看什么看,猎卫府执行任务。”
见许多路过的人正盯着他看,喻红林心虚地叫道:“哼,你们呀,还是太!”
话音未落,就听另一边街头传来声音:
“光天化日之下,是谁在冒充猎卫!”
“秦副使,是个穿着灰袍的乞丐。”
喻红林一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没待那人赶到就先灰溜溜地逃了。
傍晚时分,聊云城里下了一场小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停了。
江毅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身上淋了一阵,连衣袖都变暗了。不消说,他是刻意的。
“伞取回来了吗?”
“没有,今天那家伞店没有开门。”
七夕突然从门后跳出来,想着吓江毅一跳。
谁知江毅一点儿反应也没,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
七夕心中一阵失望,以前每次木阿爸回来,他总是非常惊吓的神情,有时候脸色还会变得非常苍白。
“对不起,我……我听见了。”江毅抱歉说道,“你的呼吸声很有规律。”
七夕笑道:“哈,你不用道歉,我只是和你闹着玩的。”
江毅轻嗯了声,走进来将那包烧鸡搁在桌上。
身后七夕问道:“江大叔,你会跟着那什么馆主一起去长佑城吗?”
“那天的话你听着了?”
七夕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江毅道:“如果将来聊云真的大乱,那能平定它的人一定是源将军。其他人不是投机倒戈,便是有心无力。”
“那鞘归人呢?”
“鞘归人只是个江湖杀手,怎能和巡野军主帅相提并论?”
“可路上我听人说,聊云城出事了,只有鞘归人才能够化解。”
“鞘归人……鞘归人……你认得他是谁吗?”
“我又没见过他,我当然不认识。”
“太巧了,我也不认识。”江毅推开窗子,外头星斗灿灿,喃喃道,“有人要他破惘生兵阵救人,有人借他的名头在黑暗里杀人。一边是救世的大英雄,一边是入地狱的杀人魔头。杀来杀去,颠倒反复,搞到最后谁也认不清他真正的模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七夕奇怪地道:“江大叔,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江毅忽起一念,回头道:“小丫头,如果这人是你,你会在乎吗?”
“什么?”
“如果你是鞘归人,你是会接着在窝里躲着,还是出来受那冷风吹?”
七夕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江毅不由哑然:“我也是痴了。不为难你啦,这个决定就连我们这些大人都不好做呢。说到底,谁叫那人在雁山破了天人三策呢?这是一个诅咒啊,天之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