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刀螂·犁轭章

铸刀为犁,削简作轭——这是古今无数人夭折于现实之下的命运写照。

午后的阳光格外醒目,也隐约飘现着缕缕灰云。

依靠枯皮地图精准指引,地图主人乘着飞行器如腾云架雾降到了名为雨之村的村落。

他就是芬奇,落回地面的他收回了浮碟,缩小放入口袋。没人看到这一切。

他快步往里走着,前方建落着稀疏与大小形状各异的居房。

村头不远处有个肥壮的家伙,正闭眼靠在树下纳凉。是只螳螂。芬奇朝他走去。

“喂,你好。”人生地不熟的芬奇有礼地问着。被问者像睡着了,没听到。他提高了声音。

“喂,醒醒!”他大声说着。这下那条肥螳螂总算醒了。

“谁?”他睁开滴溜溜的小眼,扭动着三角形脑袋,不确定喊着,然后向一个未知体仰望。

“你好,我只是个问路的,想向你打探些事。”打扰者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而那被叫醒者,看到居然是个紫猴,先是一惊,又听到是问路,镇定了一下便坐了起来。

“听口音看模样,你是外地人吧?”他以村头首户人家“看人无数”的口气讲着。

“对,我想问你一个人。”外来者继续说。

“谁呀?”

“快刀螳螂!”

没想到那肥螳螂先是一憋,然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种一想起就想嘲笑的痛快感。

芬奇脸色有些变了。他等他停下来。

“你……”肥螳螂笑得前俯后仰,“你是说那个幻想上月亮的大傻瓜,他……”

“他在哪?”芬奇终于吼了一声,那嘲讽者立马噎住了,绿脸憋成了红脸。

“村尾最后一户人家,大榕树下……”

他还没讲完,就瞪眼看见那陌生的发怒者空气般不见了,以为看到鬼般缩回自己的树洞。

芬奇做梦也梦不到,这样一幕场景:

一棵大象肚子般的榕树下,一只绿螳螂正在驾驭着一条浑身黑白斑点的天牛,在耕地。

轭负在天牛颈上,犁握在螳螂手上,后者正奋力控制前者,以开垦出均匀的田沟种油豆。

“嘿……”

“哞……”

犁者在喊,轭者在叫,大地皮肤也在一喊一叫间被划裂。

他就是曾经的快刀侠螳螂!如今成了地奴农民!

他的镰刀手用在了削造犁轭与修家筑宅上。岁月真是一把“杀梦刀”!

就在眼睛像被什么硌住似的来访者想叫住耙地者时,那个象肚榕树底部忽然打开了——

一个更胖更高大的母螳螂从那树屋缓步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螳螂。

那是刀螂的妻子和儿子,而且她似乎又有了身孕。

“爸爸……”那个刚会讲话还流着鼻涕的孩子叫着自己正耕地的父亲,想要他陪自己玩般。

“孩子他爹,”刀螂妻子也说话了,放下了提着的一个水壶,“停下喝口水吧,看你累的……”

妻子疼惜地叫着,孩子可爱的喊着——多幸福的一家!芬奇感到了某种无法撼动的东西。

他甚至想起身就走,不过由于惯性般没有挪动脚根。

“不累,天就快下雨了,等我忙完这活就回去陪你们……”绿螳螂气喘地答着妻儿。

芬奇终于还是开了口,尽管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已经失败了。

“刀……刀螂……”他喉头哽咽着,像卡住了什么固体。

不过,正忙碌着的刀螂根本没听见。只有他那天真好奇的孩子发现了陌生人。

“妈妈,你看,”小螳螂幼稚地对母亲说,抬手指着,“那边有个怪哥哥,他在看我们耶!”

孩子母亲顺着孩子的小指望过来,果然看到了神情古怪的陌生者。

“孩他爹,你快停下,有个紫猴在看我们——”孩子他娘紧张地叫住丈夫,他立即停止了。

而绿螳螂刚一望见那个紫色身影手里的犁柄一下掉了下来,天牛跑到了一边啃草。

“芬……芬奇……”异地再见的老朋友不敢相信地说道,定在原地。妻子好像放松了些。

“你,还好吗?”

“还行……”

故友分别太久,彼此似乎都有些生疏了,话题也不知说些什么了。

然后,刀螂收拾好犁轭,把天牛拴在了一个树根上,在木槽上洒了点草料。

“孩他娘,你们回屋去吧,我与老友叙叙旧。”他对妻儿交代着,于是她牵着孩子进屋了。

接着,刀螂搓着泥手走向了等在原处的昔日伙伴。

“真意外,你怎么到这来了?”

“说来话长!”

“我们到田垄上走走吧!”刀螂回着旧友,从兜里掏出了一支草杆烟,坐在了田埂上。

芬奇也坐了下来。

“要吗?”他习惯性地问。

芬奇摇了摇头。

“咦,我的火呢?”刀螂翻了翻身上都没有找到。

呼——

草杆烟头凭空冒出了火星,芬奇收回了手指。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是魔法师……”刀螂说,默默吸了口草烟,熟练地吐出了烟圈。

而这正巧被刀螂妻儿看到,孩子觉得很好玩,而他妻子像撞见什么异类般拉上了圆门。

“没想到你做了父亲!”芬奇想不到地讲。

刀螂轻点了下头,又吸了口烟。

“说吧,”他吐出了口烟,脸模糊在烟雾中,“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直接问着。

“请你出山,再赴月梦!”芬奇激动地说。

而那个曾经为此无比激奋、像智慧长者般教导他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情感反应。

从最初的十字雨街到最后的冰焰荒漠,这一切太沉、太重了,无法再承受了……

“谢谢你还记得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无比平淡地说。芬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等,可能你还没听清楚,我说的是那个月……”

“不可能了……”刀螂竟吼了起来,他的妻子不安地半开门。他掐灭了烟头,插进了泥里。

芬奇几乎从来没有看到他发火,一下定住了。

“为,为什么?”他勉强挤出几个字。

“为了那愚蠢的梦想我变成了傻子,我失去了所有!”刀螂大喊道,村头的那句话在回响。

芬奇已经讲不出话;刀螂抬起了脚步。

“你去找过其他人吗?”

“没有!”

绿螳螂半扭着头低言着,语气放缓了些,“我老了,你另找别人吧!”

“你还记得月牙盾吗?”芬奇还是不愿放弃任何能说服这个曾经如此理解自己的知己。

(刀螂的月牙盾一面为月,一面是螳螂,侧面雕刻雨形状物)

“如果你想要,我现在可以立刻给你。”旧梦友的话犹如一桶冰浇在芬奇头上。

“不,”拜访者仍然在竭力争取,“我真正的意思是让你重新回归。”他站起了身。

“你也看到了,”刀螂说出了他最重要的珍宝,“我已经有家室妻儿,另一个也快出世了……”

说完,他走向了大榕树里的家!

咚——

芬奇,居然跪了下来;除了老爹,他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弯下膝盖。

刀螂一震,他看见了半打开门里的惊恐等待的妻子孩子,他马上又抬起了脚。

芬奇心如刀绞,他们曾打败过最强大的敌人,然而他们无法打败彼此。

刀螂抉择了家的羁绊!

他拉着天牛进入树屋,圆门毫无犹豫地紧紧锁上了。

啪啦——

巨雷劈过黑空,太阳早已无影无踪,风狂刮了起来,闪电拽下了云上的雨水……

跪在田里的芬奇站了起来,瓢泼大雨立马灌进凹陷的膝印圆坑,成了小水窝……

他转离了身,雨幕吞没了他的紫色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