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路途遥远

向翎波看见项榕的时候,项榕与他隔了好长一段距离,他看见了她,可她却没有同时看见他。

不,不应该说她,而应该说他们。

远远走来的,除了项榕,还有她身边的一个高个男孩,给项榕撑着伞,伞下那白色的羽绒服在这废弃又荒芜的冬天景色里,成了让人觉得醒目又温暖的一抹。

伞稍微抬高了一点,向翎波得以看见那个男生的样子,是只看一眼,就会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张脸,是在校园里可以被女生搭讪的一张脸,阳光,俊美,笑起来像太阳诸如此类的形容词。而且他不止形象好,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十分强烈。单看他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色羽绒服就知道了。

向翎波不得不承认,如果比相貌,他是完全没有可胜之处的,幸好他身高还可以与之相较。

在打量完那个男生之后,再回过头来看项榕,也是笑语盈盈的样子,偶尔男生说了句什么好笑的,她还会边笑边拍他,看起来很亲密的样子。

向翎波不由在心里猜测男生的身份,他难道就是上次挂断他电话的那个,林深?

正这样想着,他们已经走到近前,林深先看见了他,或许是自己的眼神太专注,所以林深看见他的时候,目光不太友好。

这时,项榕也注意到了前方的人,在看见是向翎波时,眼睛微微一亮,正要打招呼,被向翎波先开了头,微微一笑,对她说,“项榕,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项榕脸被冻得有些红,看着向翎波,似乎更红了。

看到两人是互相认识的,林深挑眉,伸出手,“你是项榕复读时候的同学吧。”

向翎波也伸出手去,“我叫向翎波。”

听到这个名字,林深脸上露出了一种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侧过头看看项榕,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用力握了握向翎波的手,同时说,“我林深,是她男朋友。”

向翎波点点头,早在电话里见过了,项榕有这么出色的男友,他倒在意料之中,反而是一旁的项榕反应有点大,飞快地看了林深一眼,想说什么,但林深露出了奇异的笑容后,项榕又把话咽下去了,于是林深脸上的笑声越发灿烂。

向翎波估计项榕是因为脸皮薄不好意思,于是主动转移话题,“你们要去哪?”

“我们去书店呢,她每次一买就是十几本,我是给她当苦力的。”

嘴上说着当苦力,表情却很悠闲,看来林深对项榕也是真心实意的。而且从这句话里听得出,两个人一定认识了很长的时间。

项榕在一旁小声地,“哪有十几本,而且,明明是你自己要跟来的。”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向翎波也笑笑,能看见项榕身边有人照顾,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许是察觉出向翎波没有敌意,林深从容了许多,“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我要去给我女朋友寄信。”向翎波说完就后悔了。

林深果然哈哈大笑,“寄信?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鸿雁传书啊。”

向翎波颇囧,“没办法,她非要我写。”

林深听了,用手肘推推项榕,“你看看人家,小俩口多甜蜜啊。”

项榕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话题感到害羞,所以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林深非要逗她,她忍不住抬起头白了林深一眼。

看到这里,向翎波觉得自己不能再当电灯泡了,于是迈出一步,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林深挥挥手,项榕也抬起脸小声说了句再见。

走远了,还能听到他们小声吵闹的声音。

向翎波按按口袋的信,从心里松了口气。

他以为,再次与项榕见面。一定会尴尬,会说不出话,会手足无措,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后,他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最普通不过的见面寒暄。

那段只属于他们的时光已经远离了,如今,他们各自身边都有了属于自己的那个人,那些没有说出口,或来不及听到的话,也都不那么重要,不那么遗憾了。

时间能抚平一切痕迹。

这是真的。

信已经发出去了,发出去后,又过了很多天。

向翎波每天下楼取牛奶的时候都会去看看信箱,他没有在电话里告诉赵景然他有给她写信,却一直在等着赵景然的回信。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明明每天都有通电话,却还是很想看看在信里她会写些什么。

在等待中,向翎波明白了写信的意义,那就是在投入信筒里的那一刻,多了一份长久的等待的心情。

生活还是波澜不惊地向前推进,过年的时候,他意外地接到了项榕的电话,电话里,项榕没有说别的,只是简单地祝福他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向翎波不自觉地绕着电话线,高兴之中还带有淡淡的腼腆,不知为何,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打电话时的小习惯还和以前保持着一致。

张爱玲曾说,每个男人或许都爱过两个女人,至少两个,一个是红玫瑰,一个是白玫瑰,当你爱着红玫瑰时,红的是心头的一颗朱砂痣,白的就成了衣领上粘着的饭粒,而当你爱着白玫瑰时,红的就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的白月光。

向翎波却觉得,这话是没有道理的,如果说赵景然是那朵红玫瑰,她可以是心头痣,却不会是蚊子血,而项榕,也将永远是珍藏在他十八岁时照亮他方向的白月光,纯洁,简单,美好。

年很快就过完了,寒假也随之结束,向翎波提着行李出门的时候,路过信箱,还是忍不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他爸像是洞察一切地笑了,“好小子,本事不错嘛,有你爸当年的风采。”

向翎波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掂了掂手里的行李,“我就是随便看看。”

他爸笑笑不说话,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好好对人家,日子还长着呢。”

他不知道他爸说的日子还长着指的是什么,只是火车越逼近目的地,他那颗心就隐隐沸腾起来。

当他走出月台看见赵景然的时候,赵景然正无聊地玩围巾上的流苏,她戴的围巾是大红色的,像是一抹热烈的火团,围在她的脖子上,显得格外好看。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恰好和他四目相对,她顿时就笑了,灿烂得让他挪不开眼睛。

不得不说,这一刻,她抬起头冲他笑的时候,向翎波心里竟生出一种如果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就好了的想法。

可惜,这种浪漫又文艺的氛围还没保持过三秒,赵景然就像是饿狼看见羔羊一样地扑过来,手脚并用地缠抱在他身上,像真正的狼一样嗷了一声,“想死老娘了!”

“好了好了,很多人看着呢。”向翎波虽然也很高兴,但还是不得不把缠在他身上的八爪鱼给扒拉下来。

“谁爱看谁看呗!管他们呢。”赵景然亲亲热热地抱住他,甜甜蜜蜜地看着他,“你长胖了。”

向翎波摸向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有吗?”

赵景然用力地点头,“嗯,变帅了,不是以前那个瘦猴样了,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出错。”

向翎波:“……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两人亲亲热热打打闹闹地回了学校,趁刚开学宿舍大爷忙不过来的时候,赵景然也跟着溜进了他的宿舍,美名为给他收拾东西,当然,等她走了后,向翎波还得自己重新收拾一遍。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春天到了,夏天还会远吗?

当向翎波衣柜里常挂的衣服由棉袄变成短裤后,他和赵景然已经成了公认的华大最恩爱情侣。

还有几天就是赵景然的二十岁生日了,作为最恩爱情侣,自然要给对方过一个轰轰烈烈的生日。

向翎波去蛋糕店给她订了蛋糕,还去花店订了一大束红玫瑰。

“就蛋糕和花怎么够啊,礼物呢?”

“就是啊,没有礼物,那也太没劲了。”

向翎波的室友知道了后,纷纷这样说。

“那你们给我提提意见,送什么礼物好。”

“玩偶熊!女孩子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一个室友这样说。

“你觉得赵景然会喜欢这玩意?”另一个室友嗤之以鼻,“满大街都是,就不能走点心吗?以我看啊,还是送戒指好,倍有面。”

“白的?”

“至少得黄的吧!”

“波仔他有这么多钱吗?起码得上千吧。”

说着,几个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向翎波,向翎波犹豫了一下,“我好像,有。”

当着伸长脖子的室友的面,向翎波从床底下拿出行李箱,又从行李箱的最底层,取出一个慎重保存的存折,当看到上面的数字后,几个兄弟纷纷拍大腿,“哎呀波仔,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嘛。”

“不止戒指,估计连项链也够了。”

“走走,还愣着干什么,去挑礼物啊。”

不由分说,向翎波就被簇拥着走进了华大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金器店,几个年轻人都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兴奋地左挑挑右看看,过足了瘾,那架势,好像他们会把整个金器店都买下似的。

“几个穷学生,买得起吗你们。”店员们早就看过大把像他们这般模样的人,只看不买,于是忍不住出言讽刺。

“嘿!可别看不起人,我们是有钱的!”说着,他们就指着那条通过他们一致认可,认为最般配赵景然气质的项链,大声说,“把这个给我包起来!”

那架势,就好像是说把整个店给我们包起来一样。

那店员有点懵,看看异口同声的四个人,不禁问,“你们要几条?”

“一条!”他们异口同声,说完后,面面相觑,哈哈大笑。

昂首挺胸走出金器店,几个年轻人顿觉通身的气质蹭蹭地往上涨,轮流地看着那个被包装得闪闪发亮的项链,个个赞不绝口,“这个赵景然一定会喜欢。”

完了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到底赵景然是谁媳妇啊,怎么当事人不兴奋,光我们乐呵了?”

说着纷纷将目光投向向翎波,只见当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里紧紧地揣着那个存折。

“嗨,波仔这是在肉痛呢。”

“可不吗,要我花这么一大笔钱我也肉痛。”

“不过等赵景然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那场面,想想都带劲……”

“是啊,别心疼了波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们可是最恩爱情侣呢。”

几个人纷纷安慰起大出血的向翎波,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向翎波并不是在心疼这笔钱,而是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他搁置了一年的存折,原是要送给项榕的,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他却把这件事忘了,最后把它取出来时,却是用来给赵景然买礼物。

这并不是说他光对项榕舍得而对赵景然舍不得,只是感觉总有些异样,好像赵景然取代了项榕,又好像在他心里,他已经遗弃了项榕。

总之,那种感觉都不让人好受。

他默默叹口气,要是早点把这笔钱花掉就好了,或者他有两笔这样的钱就好了。

人的感情可真够复杂的,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犹豫吗?

回宿舍时,宿舍大爷叫住了他,“那个发烧39的小伙子,有人给你打电话。”

“什么?”

宿舍大爷指指电话,“是个女的找你,好像挺急的。”

女的?除了赵景然,还有哪个女的?

突然,向翎波想起一个人,他慌忙地问,“电话号码是多少?”

站在电话亭里,向翎波紧紧地握着话筒,等待电话被接通,他预感这个有急事打来找他的人一定是项榕,她也一定是因为走投无路了才会给他打电话,想到这里,向翎波心里就隐隐难受。

幸好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项榕像是刚跑过来似的,气还没喘匀,“……喂?”

“喂?项榕?”

听到他的声音,项榕明显松了一口气,“是你啊,太好了,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呢。”

“出什么事了?”向翎波很担心。

项榕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那个,其实也不是很大的事,就是有点急。”

不是大事,又有点急?向翎波听得很糊涂,“到底……发生什么了?”

项榕像是被问住了,半天没回话,过了好久好久,才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那个,向翎波,你……你有钱吗?”

向翎波为之一怔,他下意识看了看口袋里的首饰盒,犹豫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有,有的。”

项榕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太好了,太好了,那就有救了。”

向翎波听到这,顿时很紧张,“是你出了什么事了吗?”

他脑海里顿时涌起无数个假设,有不好的,也有好的,一想到项榕可能会遇到不好的事,他就没由来地为她感到难过。

“不,不是我。是……”项榕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那个,你能借我一点钱吗?”

“你要多少?”这次向翎波一点犹豫也没有。

“一千?两千?”项榕自己也搞不清楚,“你等等,我去问问医生。”

说完,她就离开了听筒,从听筒那边传来的声音隐隐约约是医院。

等项榕问完之后回来的时候,向翎波心里有了个很不好的念头。

“项榕,”向翎波犹豫着,“你是不是生病了?”

项榕顿了一下,“不是?是?”

听上去连她也不知道是不是。

这让向翎波的心更是跌到了谷底,“你,你现在是在医院吗?”

“对啊。”项榕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是在……妇产科?”向翎波颤抖地问出这个问题。

项榕惊讶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向翎波闭上了眼睛,他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赵景然八卦的时候,跟他说过,华大很多女生会去堕胎,他开始只是听听,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项榕身上。

他觉得很愤怒,无比愤怒,“是林深吗?他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他也是个男人,难道不知道一次堕胎对女孩子的伤害会有多大,而且一想到项榕孤身一人走投无路地在医院给他打电话,他就恨不得去揍死那个不懂得爱惜项榕的混蛋。

像是没想到向翎波会这么生气,项榕想了一想,最后笑了,“向翎波,你是不是误会了呀?”

“啊?”

项榕在电话那头乐不可支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误会,不是我啦,是我的室友。”

“啊?”这下向翎波有够囧的,“我以为是你要去……”

项榕笑得像只松鼠一样,“以为我要去打胎?”

向翎波低下头,脸红了,“好吧,你没事就好。”否则他一定要去揍林深一顿给项榕出气。想到林深,他又有些疑惑,为什么项榕的室友要堕胎,她却要舍近求远来找他呢?

项榕难道为了让他放心,故意骗他的?

忍不住问出心头的疑惑,刚问完,电话那头的笑声就消失了。

项榕的声音有些低,“因为……孩子就是林深的。”

挂了电话,向翎波像游魂一样走在大街上,正是夜幕降临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

他努力地理清思路,项榕的室友怀孕了,孩子却是林深的,这也就是说,林深背叛项榕,在玩弄她的感情?

这比扔项榕一人去堕胎更让向翎波无法忍受。

恍恍惚惚,忘了退货时店员鄙视的眼神,他连学校都没回,直接买了南下的火车票前往项榕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