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踪

曲径回廊里中烛光交映,琥珀色的酒浆倾倒在金叵罗中,觥筹交错后人们脸上洋溢着笑意。庄园内的潋滟湖上是成排的水阁,其间搭设的舞榭歌台上,款款摆动着曼妙的身腰身,湖面上的波光与天穹中炸裂的焰火相映成趣。此等盛大辉煌景象,如今却像一根根长针般刺地叶裳喘不过气来,他眉头黯然,不断向贺喜的宾客示意。

“叶裳贤侄,你怎么现在才来,可让我们等地好生着急呐,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是不是太紧张了?”长髯垂身的雷千仞现出身来,他端着金樽一袭冰蓝对襟蝠衣,腰畔一支狭长铁匣,顿生责备之意:“按说云庄主千金大喜,我们霹雳堂前来祝贺自然是份内之事,可今日云庄主和你这个新郎官迟迟不出现,可让老雷我要犯老牛脾气了,若不是有这勾魂的流仙酿,我早把桌子掀掉了。”

他的手拍在叶裳的肩膀上:“为了给我们这些人道歉,你必须把这杯酒喝了。”

叶裳心乱如麻,烦心的事似乎一股脑都找上了自己。他意欲推过雷千仞,夺路而走去和云想衣坦白一切。一只白玉修长的手勾住了他的臂膀:“叶裳贤侄,今日群贤都在,你们藏剑山庄迟迟不见庄主和新郎,已然怠慢了江湖豪杰,不可鲁莽行事。”

叶裳抬起头,眼神里燃起的怒焰转瞬即逝,说话人面容清癯,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柳绿色的长衫风度翩翩,正是唐门门主唐无邪,他一抖掌中那把“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折扇赔笑道:“雷老前辈,算来唐某与藏剑山庄也是沾亲带故的,云庄主事务繁多想必马上就到,不如今日唐某就代他和叶贤侄领了这杯酒如何?”

雷千仞拍了拍肚子打了个酒嗝:“按照我们霹雳堂的规矩,成亲时新郎官应该千杯不醉,今日他们如此怠慢我们,又怎么能让你唐掌门代酒罚过呢?”雷千仞似乎有些醉了,他指着唐无邪道:“莫非唐掌门你春心**漾,还想替叶贤侄成亲不成?”

雷千仞已微醉三分,醉话如此难听本已让人下不来台,偏偏今日藏剑山庄大喜之日着实有诸多不周到地方,一时间在场江湖豪杰皆侧目而视,一张张脸像咸鱼般腥臭不快。有的甚至已经兵刃在手,他们的起哄声此起彼伏:

“雷老前辈说得对啊,我们太行双剑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可不容易,你们藏剑让我们苦等了这么久,只是供了喜宴,新郎新娘和庄主无一人到场,实在令人火大。”

“我们十二连环坞连皇帝老儿都给三分薄面,今天总瓢把子命我们远道而来,可不是让你们藏剑山庄如此懈怠的。”

“我们百花门不远千里从关外而来,还送来了价值连城的贺礼,你看看你们是怎么待客的?”

“够了,你们统统闭嘴。”慕容瑾神色一路小跑而来喝止道。她发白的脸色上满是惊惶,抬手去拉叶裳却被雷千仞挡住:“慕容谷主,这次他们藏剑山庄礼数太过怠慢,你想要把新郎拉走就算我老雷能答应,大家也不会答应对不对。”

“雷千仞,你个老东西究竟懂不懂事,人家这是成亲,你算哪根葱来搅事?”慕容瑾双眉敛成八字形,怒视雷千仞。

“慕容谷主,你不要用药王谷来压我,我老雷是对事不对人,今天这事他们藏剑山庄做错了,我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可不要说话如此无礼。”雷千仞被慕容瑾斥骂中酒已醒了三分,一本正经道。

叶裳以手指抵住眉心,今天的变故让他的头嗡嗡作响,双眉下弯如残月。

唐无邪高声道:“好了好了,大家都静一静。慕容谷主和雷堂主你们都消消气,大家前来都是来庆贺喜事的,没有必要为这点小事争执,大家都卖我个面子,我也属于藏剑山庄的亲戚,今日在这里代云庄主向诸位赔罪了。”说完,举起金樽一饮而尽。

“这个老雷我可不答应。”雷千仞浓眉倒竖,“叶裳这个新郎官把酒喝了我们倒还能理解,你唐无邪是唐门中人,把这酒喝了究竟算怎么回事呢?”

唐无邪收起折扇,自顾自斟酒道:“雷老前辈真是贵人多忘事,唐某人的姐姐唐婉儿乃是云庄主长兄云子翼的夫人,唐某算起来自然也是半个藏剑中人。”他倒满一杯酒递给叶裳:“叶裳,你快把这杯酒饮了,向大家赔罪。”

叶裳接过酒杯,眼角的余光瞟见了檐角下绿萝衣裳的丫鬟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定睛一看正是云想衣的贴身侍女。

雷千仞话里有话道:“唐掌门还真会攀亲,大家都知道云子翼十几年前就已经身死,这些年来藏剑山庄在武林内横行霸道,臭名昭著已与烟雨楼无异。今日大家表面上笑意盈盈,其实不过是强压怒火罢了。这藏剑山庄的婚礼迟迟不开始,莫不是故意诓骗大家,摆了场鸿门宴呐?”

伴着雷千仞的煽风点火,桌面上的玉箸瓷碟碎裂在地,红绸被剑锋切断,红木圈椅横七竖八踢倒了一地,大家纷纷应和道:“雷老前辈说的对啊,他们前不久刚刚又剿灭了昆仑剑派,眼看着我们也岌岌可危了。”混乱就像瘟疫,在话语挑动后传染开来。

“大家听我一句,云庄主请诸位前来绝不是这个意思。”唐无邪安抚道:“昆仑剑派伙同马匪,在丝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藏剑出手乃是匡复正义,大家莫不要曲解了云庄主维护江湖正义的良苦用心。”

“什么狗屁江湖道义,他云子安若是有江湖道义,为什么迟迟不来见客?”雷千仞一掌拍碎了酒桌:“他云子安要是真有良心,就应该把云子翼的殁剑诀拿出来和武林同道分享,而不是率领着藏剑弟子来欺压我们。”

喜宴的局面眼看就要翻天覆地。几十件杏黄长衫迅速布满庄内,剑气森寒下雍容华贵的妇人带领着众多藏剑弟子如潮水般涌入,将在场的武林宾客团团围住。

雷千仞拉开蝠衣劲装的衣袂,从荷包中取出黑黝黝的火云弹,在手中旋转道:“花想容,不要以为你们藏剑山庄人多就可以为所欲为,在场的我们可并不怕人多势众。”

花想容舌绽莲花:“雷堂主,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今日请诸位前来是为了恭贺小女的婚礼,分明无一点仗势欺人的意思诶。我夫君云子安连日在绝顶之上参悟剑道。我已派人去通知他下山了,而叶裳这孩子自小勤学苦练,和他师父如出一辙,到了新婚日子也不敢懈怠,所以自然也来得晚了些。我这个师娘,刚才又离席去筹备婚礼了,所以都未曾出现。胡姬舞女丝竹管弦起,重新上酒菜,诸位静候片刻,稍安勿躁。”

雷千仞撇了撇嘴:“原来是这样,既然花女侠已经发话了,我们大家就好好坐下来吧。老雷我现在一点都不生气了。”

侍女心急如焚中暗暗给叶裳和花想容传递了个眼色,两人被其引至偏僻处,她慌忙说道:“姑爷、夫人,大事不好了,小姐不见了,现在可怎么办啊。”

叶裳脑袋里绷着的弦就快要断了。他问道:“究竟去哪了,你最后见到想衣是什么时候?”

侍女泪水涟涟:“我刚才才发现小姐不见了,三师兄和大小姐说了些什么,大小姐神情不对后说要去方便,后来就找不到了。”

“我知道她去哪了。”闻声而来的慕容瑾说道:“叶惊羽告诉想衣说叶裳在后山被毒蛇咬伤了,可能危在旦夕。想衣听后心急如焚,立刻就带了治伤的药去了后山的竹林。她让我来通知你们,回到中庭才看见了你们。”

怎么会这样?叶裳的脸颊微微抽搐,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自己无法与云想衣成亲,而叶惊羽多年心慕云想衣,必然会生出许多意料之外的事端,也许会……

叶裳想到此处不自觉地握住了剑柄,花想容冷静地说道:“裳儿,师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一定要记得,无论如何,同门不可相互残杀,一定要妥善将想衣带回。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叶裳望着处变不惊的花想容,脑中思绪游离,突然顿生恶心之感,他飞奔而去。慕容瑾神色冷峻道:“云夫人,让我和叶裳一起去吧,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花想容小声道:“多谢慕容谷主的好意了,我们藏剑山庄内部事务,还是由我们自己解决比较好,你留在这里安抚好宾客,才是最重要的。”

“嗯。”慕容瑾坚定地点了点头。

冷月高悬,星子闪烁。叶裳的双脚勾紧了马蹬,上身弓成一条直线,手臂催动着缰绳奋蹄直去。叶裳在竹林里几番打马而过,夜深林密中一无所获。他在竹林深处寻找了许久,眼望着面前有一道溪涧,他涉水而过,忽而有了发现。

咦?他看到溪岸边数点寒光闪烁,下马后在砾石间找到了散落的珍珠和玉石,正是云想衣凤冠上的饰物,她应该就在附近。叶裳心中笃定道。

黄昏时分刚刚下过小雨,地上的泥泞脚印纷乱错杂,一路引向竹林深处。他循着深深浅浅的脚印,发现了沿路散落一地的菊瓣和两边倾倒的蔓草。半污的红盖头赫然悬挂在竹枝之上。

叶裳拨开草丛,清辉洒在金黄的花海中,云想衣疏淡的眉毛下眼眸紧闭,浣衣髻散开分外凌乱,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苍白的面容在一身鲜红的蜀绣翟衣对比下显得格格不入。

叶裳探了探她的鼻尖已然全无气息,他脑海中紧绷的弦霎时间断裂,掩面悲伤欲绝道:“叶惊羽,你怎么能够对师妹下此毒手!”黑影从竹林中腾跃而去,森寒锋刃直刺叶裳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