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清晨五点,街道上格外热闹。出租房外,聚集了许多头戴安全帽的工人。几个人一组,有的在指指画画,有的拿测量仪计算着什么。出租房内,吴能撅着屁股还在睡觉,老婆已经穿好衣服,钻进了厨房。吴能家现在住的是出租房,跟菜渣一样,虽然简陋,但能挡风遮雨。当初,两人大学刚毕业,因家人反对他们的婚事,于是两人作出了极端的抗议——私奔。其实,他们也是被逼无奈,若能幸福安稳,谁愿颠沛流离。那时,吴能老婆坚信,他们还年轻,多奋斗几年,生活就会越来越好。等两人混得像样了,生米熬成了热粥,回到家也好有个交代。时至今日,他们依然住在出租房里,每天上下班挤公交车,过着清淡寡水的日子。有时半夜睡不着,吴能老婆心底也会泛起水漂,一圈连着一圈,飘**到无边的彼岸。忆当年,她慧芳也是文学系的一枝花。凭她的长相,找个有钱的男人,日子肯定比现在滋润一百倍。可她偏不是那种坐享其成,依附男人的女人。吴能老婆喜欢踏实。吴能给她的感觉一直很踏实,就像一颗定心丸。“生活好似一场马拉松,陪你跑完全场的不是票子,不是房子,也不是车子,而是一路上与你同甘共苦的那个人”。当然,这么接地气的文字,可不是吴能老婆能想出来的。上大学那会儿,吴能是文学社社长,经常写一些文章发表在学校的文学期刊上。时隔三年,吴能老婆仍然清晰记得,那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冬天,在学校扉页咖啡厅的一角,因无意间看到了这段文字,那一刻她便知道她要的春天就要来了。

公鸡准时在六点打鸣。吴能关掉闹钟,不情愿地起了床。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和昨天晚上的剩菜。仓促吃完早饭,已是六点半。七点是公交发车的时间,正好也是上班高峰期,他们每天要提前半小时到站牌。吴能和老婆走出屋,看见他们家附近一些头戴安全帽的人,四五成堆蹲在地上吞着包子。吴能边走边想,一夜之间平白无故掉下这么多人来,该不会要出大事吧?吴能老婆倒是没心没肺,凑到吴能耳边说,看着没,还有很多人生活不如咱们不是?吴能勉为其难地笑了笑,继续往站牌走去。

时间刚刚好,不过还有比他们来得更早的人。361公交车一到,吴能拥着老婆挤上了车。车上还算清闲,吴能老婆起得早,让吴能注意点站牌。说完,连打了几个哈欠,靠在吴能肩膀上睡着了。公交车一路要不断地上人,不多时车上就塞得满满的,动弹不得。可恶的是,公交车上总有一两个吃包子的大神,而且是韭菜馅的。本来车上人就多,空气稀薄,这包子味道又重,可算是要人命了。更可恶的是,车上还有几个没有公德心的,大庭广众之下管不住自己,噗噗放了几个臭蛋。好家伙!整个一生化武器嘛!每当这个时候,吴能总会脸憋得通红,鼻孔朝上翻着,等手头宽裕了,我他妈的也得买辆私家车。不过,上哪里买合适呢?汽车4S店还是二手市场?一手和二手其实也差不到哪儿去,顶多就是被人拆过封,使用过。汽车只是个代步工具,什么车不是车。再说了,这又不是结婚娶媳妇,管它是拆过封的还是原装的,都一样。公交车到了吴能上班的地方,吴能赶紧把老婆晃醒,让她看着点,他要下车了。每次下车,吴能总要挤出一身臭汗来,好不容易下了车,待公交车开走,吴能便冲着公交车发泄一番。“妈了个蛋蛋,真TM有素质,中国人多了真不是好事!”

正点来到公司。签完到。刷完卡。按照惯例,吴能先到老白的办公室,打扫打扫,浇浇花,泡泡茶。等忙完这一切,他才抽出空给自己冲上杯咖啡,坐在电脑前浏览新闻。大学时代,吴能每天都要抽出时间看本书,趁着灵感迸发,写写小说,吟诗作乐。再看看现在,看书也要看心情,每天累死累活,回家沾床就睡,哪还有这兴致?

生活像一块磨刀石,硬把吴能身上的诗情才气打磨得不见踪影。现在只剩下了看新闻。浏览新闻可不是随便看看,而是有侧重。吴能从来不关注娱乐新闻,不是不看,只是觉得没必要花精力在这上面。什么抗日神剧遭吐槽,什么最火儿子被判刑,什么嫩模被曝潜规则等等。就算看了,气愤了,痛快了,可惜了,又有什么用?毕竟这些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可人都有爱好,如同老白最爱“小毛尖”。吴能关心国家政治,关注民生发展。每当看到某国家干部贪污落马、某富豪偷税被罚,吴能就高兴;国家下达全面调控房价,某省落实开启汽车进新农村项目,吴能更是一连兴奋好几天。正当吴能看着一篇报道出神时,老白开着新款别克GL8神气十足、趾高气扬地驶进了公司。

新官上任三把火,老白这三把火是内火,倒把自己烧得春光满面,可策划部依旧还是老样子。身边同事都争先凑到落地窗前,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起初,吴能还在纳闷,今天部里发生大事了?直到上洗手间,从同事牙缝里得知,原来老白换新车了。

一说换新车,吴能眼前一亮。如果记性够好的话,老白之前一直嚷嚷着要换掉自己的破捷达。如今看来,确有此事。既然,开上了新车,破车总该要处理的。想到这,吴能颤了颤身子,提上裤子,就往老白的办公室里跑。

来到办公室,老白正呲牙咧嘴打电话。看样子又不知和哪个嫩模在调情。吴能见来的不是时候,调头想离开。谁知,老白从容不迫地冲吴能挥挥手,示意他坐下。屁股一着地,吴能就有些后悔了。听着老白说那些肉麻的鬼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电话终于打完,吴能堆起了笑脸。老白问吴能找他有何事。吴能清了清喉咙说,这不听说您买上了新车,过来问问,啥时候给您贺贺车。一听贺车,老白脸上立刻扬起了猥琐的笑容,哈哈,你小子,恐怕还有别的事找我吧。姜还是老的辣。吴能见心思被看穿,只好敞开怀说,其实,也没啥大事,这不看见您换新车了,我寻思您那破捷达要是……话还没说完,老白打断说,嗨!你说的是这事啊,我以为……这事我能做了主。话说到这份上,吴能觉得老白这人还算有点人情味,这样以后再到他们家,也好心甘情愿地伺候吃喝。关于什么时候提车,老白也没说个准期,只说车保准给他留着,飞不了。

新车,破车,能跑的就是好车。

从老白办公室出来,吴能就给估价公司打了电话。事情来得太过顺利,吴能心里泛起了嘀咕。电话那头服务小姐声音很悦耳,有点港台腔,嗲嗲的。吴能听着有些陶醉,谈话内容也就有些跑偏。软磨硬泡聊了半个小时,电话那头实在忍无可忍,最终向吴能开炮,先生估价公司是你家开的啊!有事说事!没事别磨叽!妈了个蛋蛋,敢情这是个东北女孩啊!不管怎样,最后两方给出的价格出入不大,这才打消了吴能的顾虑。其实吧,也不能怪吴能太会算计。想想看,夫妻二人起早贪黑上个班,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也就六千块。一年到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从牙缝里剔出三四万块钱。你说容易吗?买下老白的车,生活应该起不了大波浪。现在,只等着回家将买车的事儿上报给领导。

下班回家,出租房门前撒上了一圈石灰粉。吴能站在门口前,左瞅瞅右看看,怎么都觉得这白嚓嚓的石灰粉碍眼。二话没说,这就进屋拿扫帚。眼下这会儿,老婆还没下班,吴能推出自行车,逛起了市场。照例买完菜渣,就该往回走。这次路过刘记烧鸡,吴能生怕烧鸡老刘认出他,结果还是被认了出来。烧鸡老板见是吴能,招手说,嘿!哥们,今天来得挺早,烧鸡给你留着呢。见躲藏不得,吴能只得不好意思猛点头,谢啦,改天吧,今天家里买肉了。说完,头也没回地猛蹬了几下自行车。

车把上挂着几个泛着黑紫的歪头茄子,正一窜一窜地冒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