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江美琳的到来
车子驶进公安局的停车场,江美琳皱起了眉头,是因为周一早上7点50的这个时候公安局外来车辆停车位几乎全满了?还是因为十年后重来此地的心情复杂到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忧还是喜?“无论怎样,都要保持冷静。”她安慰自己。
公安局大厅登记口已经站了两排等待的队伍。江美琳原先是想到窗口询问一下是否可以优先登记,毕竟她父亲的案子还在调查当中。
可是在听到第一排的大婶对着登记员抹着眼泪述说自己的孩子已经走失至少十年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折回到队伍的最后,安安静静站着,偶尔也听着前面人的述说。
“同志,我孩子真的找不到了吗?按日子算他现在应该要过13岁生日了,就差三天。您再帮帮我们吧,为了找孩子,我们一家倾家**产,走遍了全国各个小地方,根本没用啊!听说现在那个什么网络传播找人很厉害,同志你帮我们发布发布吧。”
前台登记的是个刚刚实习的女警员,听完之后吸着鼻子询问大婶的姓名、联系方式、地址、孩子姓名、特征等相关信息,抬头的时候睫毛上湿润润的,“大婶,您的情况我已经查到了,在我们公安系统里已经登记,我们也一直在尽力寻找。另外,您放心网络寻找走失孩子的信息我们也已经发布了。只不过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孩子肯定与之前的长相有差别,所以网络上大家辨别度要低一些,时间上就要更长一些。你放心,孩子我们一定会帮您找到的。”
也许想到不久的将来就能和孩子相见,大婶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点,站在原地眼神望向前方,有些出神。
实习女警员伸手将眼角的余泪抹去,偏头看向别处。后面排队的中年男子有些着急,倾身想要越过那位大婶用行动提醒她登记结束应该要离开。
可是实习的女警员对他做了一个等等的动作,双手合十满眼满脸的恳求表情。
中年大叔也不好为难,站在原地等待那位大婶,期望她能早些发现自己的行为。好在大婶出神时间不长,不一会儿就将眼神收回,再次对着女警员连声道谢,离开的时候又躬身对着后面排着的队伍致歉。
轮到大叔的时候,他开口便问:“小同志,那位大婶的孩子都走失那么久了,真还能找到吗?”
女警员抬头微笑,微微垂下眼睛,“人活着,总要有个希望。”
大叔不再多话,开始述说自己的情况,具体的内容江美琳已无心去听。自从那位大婶离开之后,她便跟着她一起走出公安大厅,看见大婶出门以后坐在了大门口的台阶上,又开始自顾自地发呆。
不远处,两个社会上的年轻人从警车里下来后一直推推搡搡,互相嘴里说着污言秽语,许是言语激怒了一方,个高的小伙子一脚踹上个矮的一方,将方差点踢倒在地,只是身体正好倒向了坐在台阶上的大婶。
江美琳见状立即跑过去,欲用身体护住那位大婶,好在跟着年轻小伙后面的警员眼疾手快,一把将要倒地的矮个青年拉住,未惹出事端。
矮个青年刚想回击,被拉着的警员大声叱喝,“干什么?两个人都给我安静点,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们随意撒泼的地方。一言不合就出手,那还要嘴巴做什么?”
“吃饭啊。”没想到两个青年同声回答。
警员笑着摇摇头,催促着他们赶紧进去。
坐在台阶上的大婶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眼睛不知看向何处,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一会哭,一会笑。
江美琳将浅蓝色长裙的裙摆收紧在腿间,与她并排坐下。托着手同她看向一处,陷入沉默。
美女与大婶并肩而坐的影像,自然形成对比,吸引人的目光,尽管当事人毫无察觉。
除了来这里请求帮助的人,也有正在工作的警务人员。就如刚进公安局大门的唐立,此刻就站在她们的对面。
他看着不远处的江美琳,从她跟着那位大婶开始,他就已经在了。就在刚才看见她愿意用身体去保护别人的时候,他差点冲动行事,跑过去相助。好在同事的出手,让他此刻更能无所顾忌地观察她。
是什么让她沉默?他父亲的案子?但是她沉默的太安静。不管门口陆续进出的人员人从她身旁经过窃窃私语,还是大声吵闹,或者驻足指点,她似乎都不放在心上,仿佛安静地坐着是理所应当,自在安全。
不知为何,唐立的心里总有个想象。江美琳与她母亲、父亲甚至是鲍国强的案子有着非比寻常的牵连,这其中也许有着一个很长的故事。因为,他自认为之前手机聊天软件里最初与他接触的就是她,江美琳。是什么让他如此肯定?感觉。他记得她的圈子里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原所有的一切,都相安无事。”
然而,当他看到江美琳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大婶倾身保护用力时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至少在没有面对面深入了解、也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先给出了结论,他犯了工作大忌。
是时候了。唐立从口袋掏出了根烟,这个动作让他顿住了,从何时开始身上开始放烟了?管他呢,他继续拿出打火机,看着对面的江美琳正从自己的黑色皮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旁边的大婶。
拿着袋子的大婶迷惑地看着江美琳,低头打开袋子往里一瞧,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江美琳双手按住大婶想要推回的双手,压低声音,“这是给孩子的。好好收着,孩子过生日的时候,你就可以给他买最漂亮的礼物了。”
大婶双手抓紧袋子,慢慢地将它藏在衣服的最里面,对着江美琳抿着嘴,眼底泛红,说不出话来。
江美琳摇摇头,扶着她起身送她离开。经过唐立身边的时候未曾抬眼。
等唐立抽完一支烟的时候,江美琳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将烟头踩在脚下,“江小姐是特意来公安局做善事的?”话一出口,唐立自己都觉得奇怪,只好低头加重脚下的力量。
江美琳只是用食指将胸前的长发捊到耳后,轻声说道:“我们能进去说话吗?”
唐立脸上一红,他佯装平静,却感到浑身发热,“没问题。”
正坐在办公室里整理姚兰案件监控视频内容的陈霖见唐立进来,立即起身,“唐队,昨天许局单独找我可是因为你啊,他让你不要自以为是,要正确对待江美琳,我想了一晚觉得还是由我……”
“咳、咳……”
“是在说我吗?”江美琳从唐立的身后伸出头,对着陈霖礼貌点头。
陈霖咽下一口唾沫,习惯性地点头回应,拉住唐立站到一边,委屈着说:“唐队,你怎么能背着我去找江美琳?”
“你这说的什么混话,别给我添乱,是她自己找上门的。好了赶紧去查摄像内容。”唐立说话中一直注意着江美琳,却见她根本不关心他们私下的内容,只是拎着包安静的靠边站着,眼神落到陈霖桌上照片的时候,停了几秒就转向了别处。
“不好意思江小姐让你久等了,我们坐里面聊吧。”唐立在前面带路将江美琳领进会客室,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外面的陈霖一直看着两人在说话,脸上却无表情。他生怕唐立感情用事,又不能贸然进去公然提醒,烦躁之中拿起水杯大口一喝,突然站起来,拿起两个杯子进了会客室。
一见陈霖,唐立的眉头微蹙,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又有什么事?”
“我进来给你们倒水,你们不用介意我,嘿嘿继续聊。”陈霖笑嘻嘻的拿着杯子放在桌上,拿起水瓶往下倒。
“唐队长,不知道是不是我之前的态度给你造成了什么误会,无论什么原因,我先道歉。但人命关天,希望你们能尽快破获我父亲的命案。”
“请江小姐放心,破案是我们的职责。只是我有个疑问,江小姐为何这么久才来询问?”
“我相信你们。”
“那好,既然如此,我想再问个问题,十一年前你母亲朱慧萍死的时候,你是现场唯一的证人,据当时的口供记载,你说你才是凶手,是否属实?”
江美琳眨了眨眼,“唐队长是在确认我是真凶吗?”
唐立起身来到江美琳的面前,俯身直视她的眼睛,“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凶手。”
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却被一旁倒水的陈霖叫声打破。
“啊,好烫。”
只见陈霖左手虎口处被烫红大片,水瓶被扔在旁边,桌上一片水渍。
唐立一个大步走上前,拉住陈霖的手腕,带着他飞奔到茶水间,扭开自来水龙头,将他的左手置于凉水中冲泡。
待他们回到会客厅时,江美琳已将桌上的水渍清理,并将水瓶摆放回原位,两人面前的杯子里已经盛满了三分之二水,一切刚刚好。
她的面前还放着一瓶绿色的药膏,看起来应该是治烫伤的药。看见他们进来,江美琳挥着手招呼陈霖到身边,轻问,“疼吧?”
如此温柔地询问就连唐立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陈霖自然的走向江美琳,脸色发红,不好意思的动着左手,不敢直视她,“没事,不疼。”
啪一声,唐立从后面一掌拍向他的脑门,“不疼?不疼你刚刚冲水的时候吼地跟杀猪一样做什么?监控内容你查好了吗?有空在这里闲晃?”
“唐队,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就怕你感情用事,屈打成招。”
“你这用的什么成语?”唐立作势一掌又要打向他,陈霖抱着头,四处乱窜,“还说不是,唐队你竟然动武!”
坐在一旁的江美琳双手摆弄的药膏,突然开口,“我母亲的死确实与我有关。”
“什么?”
“不会吧!”
“我想十年前的口供里应该没有记录当时发生命案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们啊。”陈霖惊呼一声,显然忘记手上的烫伤,双手用力拍向了桌子。
“江小姐为何在当时的口供里一直说自己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时十几岁的孩子应该是有记忆的吧?”既然江美琳主动提起这件事,唐立也把心里一直存在的疑惑说出来,这样面对她的时候,反而自在多了。
江美琳将手上的药膏递给陈霖,“赶紧擦一下吧。”笑着道:“唐队长这样说话,也让我舒服多了。”
“那个,江小姐你等下再说,我去拿个记录本。”一旁的陈霖匆匆离去,脚步欢快。
“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说,今天才说?”
“我想你是误会我了,这么多年我不是不说,而是真的忘记了。”
“那又是什么让你想起来的?”
“我母亲帮我想起来的。”看到唐立露出疑惑的表情,江美琳加了一句,“是我的养母。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建议我也试着用记录的方式回忆。”
唐立“哦”的一声,想起曾在档案里看过江美琳由于失去双亲,被送去福利院,后来被一位自称是她父母朋友的人领养,据说是一位医院护士,还是省级医院里的。江美琳的一些远房亲戚以为她遇到了有钱人,也想得到一些投靠,常去骚扰他们生活。后来是许局也就是当时还是队长的许道华亲自出面帮助解决。福利院从此对领养信息特别保密。
“你养母的日记本里也有这段内容记录?”
“我不知道,日记本我没看过。”
“为什么是现在来说?”
“因为我爸爸也死了。”
唐立不知如何接话,随口问道:“既然你养母日记本里可能有内容,为什么不早点拿给警察做为参考?”
“我母亲得了失忆症,以前的很多事情,她都忘记了。日记本自然也忘了放在哪了。”
“失忆症?”
“嗯,几年前发生了……一场事故,所以导致了失忆。”
“事故?”唐立的语气里带了些质疑,“江小姐的命格真硬。”
江美琳自然听得出话里的讽刺,倒也不多话,“她是自杀。”
两人之间突然无话。唐立回头看向门外,小声嘀咕,“陈霖这小子之前那么积极,现在拿个记录本这么慢,真是……”
只听门外的陈霖突然大声呼喊:“唐队,唐队!顺子的监控录像我们排查到了嫌疑人!”
“什么!”唐立想到姚兰案件的嫌疑人被查到了,心里暗自欢呼,一想到可以将杀害姚兰的人抓捕归案,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跳跃了起来,“快快快,给我看看是哪个王八……嫌疑人!”
是他?!监控录像里的男子尽管天气炎热,仍然穿着黑色长衣外套和长裤,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很明显这样的穿着打扮是为了掩人耳目,或是被拍下来的时候不便于辨认,但从身形和走路的方式,可以基本分析是为青年男性。
而且由于天气原因,在他进入“顺子菜馆”坐下后,他不自主的将长袖推上了手腕以上,从显露出来的两肢手臂上能看到一些大大小小的疤痕,分布不匀。
他和姚兰交流的时间只在点菜与结账。虽然手里拿着菜单,但从录像中能看到他的眼神一直盯在姚兰的脸上,只是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果然上菜以后他每一份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好在吃饭的时候,由于棒球帽的帽檐总是碰到米饭,他便摘下了帽子。只不过不知是他吃饭本就如此,还是刻意为之,全程吃饭的时候,他的脸与饭碗一直贴的很近,让人很难看清整个脸的五官。
但唐立却很快辨认出此人是谁。他低着的头部后脑处有明显多次撞击造成的疤痕,这是他们一直寻找的江国柱案的嫌疑人。
“是他?”陈霖似乎也辨认出此人是谁,转头问向唐立。
“嗯,应该没错,就是他。”
随后两人同时看向站在会客厅门口,仍然安静地靠着墙边,拎着包的江美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