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剑不留人

午时,日已上三竿。

不二楼的后院,此刻已满是江湖中人。

楼虽小,院子却很大,足有十丈见方,场地很平整,积雪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正适合比武论剑。

川北云顶派赵铁佛、江南武林世家秋家的秋二公子,便是在这个院子里扬名立万的,如今已名动江湖。

温震阳站在环廊内的一根柱子边,一身白衣,显得很扎眼。他标枪般站在那里,双手环抱胸前,双眼望着远方,身边的这些江湖中人,还有即将开始的比武,他似乎都漠不关心。看起来他已把获得挑战资格的殊荣视为囊中之物了。

他从小就生长在人杰地灵的地方,接受的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的指导,研习的是天下最高深莫测的武功。可以说,他就是为了完成那个伟大的目标才来到这个世上的。而小小的不二楼,只不过是他的伟大使命完成之路的起点而已。

方翔出现在二楼的一处露台上,朗声道:“昨日承蒙萧公子相助,甄选出八位高手。请几位英雄自行选择对手,获胜者两日后午时仍在此处继续角逐。各位,刀剑无眼,请好自为之,如有闪失,埋剑山庄概不负责!”

他冷冰冰扔下几句话,便转身离去。

他的态度一贯如此,大家也不以为意。毕竟人家没求着谁来这里,这些年络绎不绝的上门挑战者,实在已把人家烦透了。

何占豪率先走出人群,来到苏少游面前,拱手道:“这位苏少侠,在下想领教领教你的高深剑法!”

苏少游十分意外,豪叔是自己的长辈。长辈主动向晚辈挑战,是很掉架子的事情。

“莫非豪叔觉得这些人中,还是我最好对付?”苏少游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当下也不再客气,拱手应战。

“请。”

“请。”

萧文虎邀战陆金钩,丁盛则向简二先生发起了挑战。

这几人有意无意地把温震阳和秋一鹤晾在一边,也不知是因为这两人昨天就已有对战之意,还是因为这两人显然都不好对付。

何占豪成名多年,一手家传十七式如意刀法练得炉火纯青,纵横山东黑白两道罕有敌手,但曾败在苏浅手下。

那是五年前的中秋,何占豪做客正阳门,与苏浅饮酒赏月,酒酣耳热之际,两人相约比试一下,结果激斗四十回合,苏浅最终以一招号称苏氏三绝之一的力贯残虹险胜。彼时苏少游年方十四岁,两人对战时也在场观战。

何占豪并不知道,事后苏少游告诉父亲,双方战到三十回合时,豪叔的刀法就已露出二处隐秘的破绽,他本不用打那么长时间的。

苏浅对此又惊又喜,惊的是苏少游年纪那么小,眼力竟已如此之高,连他自己都自愧弗如;喜的是他的儿子果然是一块武学奇才,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当年的潇洒剑客已然西去,站在何占豪面前的是年方弱冠的故人之子。

何占豪眼中闪过一丝苍凉之色,道了一声“小心了!”,手中镔铁大刀凌厉劈出!

他的如意刀法使出来颇有气势也极具威力,几招后苏少游已处下风。

但苏少游并不急躁,当初苏浅与何占豪比试时,一开始也在对方的凌厉攻势下处于不利境地。他在耐心等待机会。

他采取的是斜出抢外门的策略,寓攻于避。他的剑可不能与对方那把大刀正面对攻,那是以短击长,必须避敌锋芒从对方虚弱之处下手。

机会很快就来了!

就在何占豪的刀法第九式将老未老,第十式将出未出之时,果然露出了一个隐秘的破绽,苏少游早已等候多时,见状不假思索,身子突然一倒手中剑斜斜一撩!

这是他和苏浅早就揣摩过的招法,出手的方位很巧妙,时机也拿捏得很准,剑光闪过处,何占豪的镔铁刀“当啷”一声落地,若非苏少游手下留情,他的右手此时已经废了。

“果然英雄出少年!”何占豪对苏少游这精彩的一剑似是很意外,他脸色有些苍白,讶然片刻后,大方地哈哈一笑道,“我输了!”说完拱拱手退下场去。

赢下一阵,苏少游心里一阵欣喜,若非当年看过何占豪的刀法,有备无患,这一战还不知要有多困难。

温震阳在一旁漠然地看着两人的比试,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刚才这一战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接下来萧文虎妙剑破金钩、丁盛长枪横扫简二先生时,他几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来到这里,似乎就是为了完成一件任务,其它的事情他都毫不关心。

直到院子内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时,他才缓缓步入场中。

秋一鹤已站在那里,面色凝重,显然对这个华山派的后辈弟子,他不敢有丝毫轻视。

温震阳看着秋一鹤,却像看着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

寒风吹过,温震阳宝剑上那猩红的剑穗迎风飘舞着,就像一簇跳跃的火苗。

除此之外,一切似乎都已静止,连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铿然一声!双方长剑出手,转眼间院内已剑气纵横。

一剑刺出,如清风拂面;万变之中,人剑已合一。

旁观者均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想看看温震阳会否用昨日那奇异的剑法应对秋一鹤的武当剑法,躲在二楼一个雅间内窥视的方翔和孙不二尤为如此。

很快大家都面露惊讶之色,却不是因为什么奇异剑法。

最吃惊的是秋一鹤,不出十招,他便又惊又怒地吼道:“你怎地会使太乙剑法!”

大家都看清了,对决的两个人,均身藏八卦、步踏九宫,手中剑快慢相兼、刚柔并济,分明都使得是武当剑法!

若非那胜雪的白衣,若非那猩红的剑穗,恐怕此刻每个人都会认为温震阳是名武当剑客!

温震阳脸上浮现出一种淡淡的笑意,一种略带讽刺的笑意。那威震四海的武当太乙剑法从他手中使出,竟似比做了二十年武当弟子的秋一鹤更加从容,更加自然。

双方就这样用同样的剑法激战了数十回合,温震阳渐渐恢复了之前冷漠的表情,秋一鹤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

就在大家怀疑这两人会永远这样无休止地打下去的时候,几乎是刹那间,战局突然发生了变化。那一刻温震阳身形一变,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不可思议地刺出一剑!

秋一鹤显然对这一招防备不足,惨叫一声,小腹已被利剑洞穿!

他踉跄倒地,用惊怒的眼神看着温震阳,喘息片刻后道:“这是后面那四招之一吧?”

“是的。”温震阳剑已入鞘,冷冷看着秋一鹤。

“为什么,为什么,他居然连这几招也教你了。”鲜血顺着秋一鹤的指缝涔涔流出,他脸上满是不甘和疑惑。

温震阳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已转向远方,或许正在想秋一鹤话中的那个“他”。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秋一鹤惨笑几声,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逐渐蜷起了身子,抽搐几下,然后就不动了。

四周一片死寂,片刻后终于有人说道:“温少侠,你出手也太狠了点吧。”

说话的是萧文虎,一向大大咧咧的他此刻脸上竟有一些怒意。

温震阳并未看萧文虎,只是淡淡道:“秋一鹤违背门规,被逐出山门,本就是咎由自取。其后他非但不思悔改,还屡屡对武当有不敬之言,在下今日公开决斗,替武当清理门户,堂堂正正,相信武林同道能为在下主持公道。”

说罢目不斜视地扬长而去。

没有人再说什么,大家都明白,武当派一定对今日发生的事情很满意。

死的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落拓剑客,谁又会为他去得罪武当和华山两大名门?

寒风中蜷缩着死去的秋一鹤,依然是一脸悲愤的表情。苏少游看着他,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凉。那好歹也曾是成名多年的剑客,只因被踢出山门,有几句不敬之言,就应该像野狗一样被杀死在冰天雪地里吗?

武当教华山弟子剑法,华山弟子替武当清理门户,真是两全其美啊!

这些名门大派,你们的声威难道就如此不可冒犯!?

雅间内的方翔和孙不二,此刻正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

“他居然还会武当剑法,”孙不二喃喃道。

“而且看起来他的武当剑法使得比秋一鹤还高明。” 方翔紧锁着眉头,声名遐迩的秋一鹤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温震阳杀死,几乎没有一点机会,这实在让他震惊!

“我看这次挑战,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了。”

“放心,还有我。”方翔脸上的表情坚定而充满自信。

尽管胸有成竹,但方翔还是多少嗅到了一些危险的气息,他思索片刻道:

“咱们今日还得上山跑一趟,跟师父汇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