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命在旦夕愁欲狂(上)

这一日清晨,杨逸之同往常一样,早早收拾妥当,看了看屋外的阳光:“今日的天气真好,谷里的樱花一定开得更艳了!轩影应该又比我先到了,她今天会不会又和我捉迷藏?”

匆匆来到池边,出乎意料,林轩影这天却还没到。杨逸之颇感意外,平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想到林轩影可能路上耽搁了,杨逸之便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打发时间。过了一个时辰,林轩影依然没有出现。杨逸之有些坐不住了,不知林轩影今日为何迟迟不来。

杨逸之起身来到池边,看着水中的倒影,轻吟道:“‘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杨逸之啊杨逸之,如今你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又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时辰,林轩影还是没有出现。

杨逸之彻底坐不住了:“已经这么晚了,轩影怎么还没来?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不行,我得到她家去看看!”

主意既定,杨逸之便往平乐乡赶去。寒烟谷到平乐乡的路杨逸之不知走了多少遍,平时都是闲谈漫步,今天却是行色匆匆。

待赶到了平乐乡,杨逸之迎面便遇到乡中的张老头。二人已经熟识,张老头向杨逸之道:“哼!真是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良家女子。”

杨逸之听得心中一惊,赶忙问道:“老伯,发生了什么事?”

张老头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咱这乡里臭名远扬的贾大少缠上了轩影姑娘,三天两头上门调戏不成,今日竟带人上门抢亲来了!”

杨逸之听到这消息当真吃惊不小:“啊?!轩影真的出了事!” 当下不与张老头多言,忙往林轩影家中奔去。

到得门外,杨逸之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自屋中传来:“妹子还在犹豫什么?跟着哥哥吃香的喝辣的,哥哥还会短了你不成?”

接着便是林轩影的声音:“谁是你妹子?你若再苦苦相逼,我只求一死。”

那令人嫌恶的声音又起:“啧啧,好刚烈的妹子,哥哥怎么舍得呦。”

杨逸之见林轩影被欺,怒气上涌,推门而入道:“这位想来就是贾大少了!”

屋内除了林轩影和那贾大少,还有三个家丁打扮的人,想来是贾大少家中的仆人。

贾大少见有人闯入,吃了一惊,他并不认识杨逸之,是以问道:“你是谁?”

杨逸之虽一肚子气,想将贾大少痛揍一顿给林轩影出气,但见了贾大少的模样,仍忍不住差点笑出了声。

那贾大少尖嘴猴腮,虽宽衣大袍,但由于体型瘦小,没法将衣服撑起,故显得滑稽可笑。最引人注意是一脸的麻点,这副模样,实在不敢叫人恭维。

杨逸之打趣道:“在下吴名氏,向来十分仰慕贾大少,今日得见,果然神武非凡。”

贾大少没有听出杨逸之语含讥讽,呵呵笑道:“是吗?看来你是个有眼光的人!哈哈哈……”

杨逸之接着说道:“贾大少如此才貌,这个女子如何配得上你?我认为有一女子,与贾大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在下不才,愿做个大媒。”

贾大少好奇心起,遂问道:“哦?是哪家的姑娘?”

杨逸之一本正经地说道:“就是那村东的东施了。”

贾大少一听大叫:“你昏了头了,那东施如此丑陋,我怎可娶她!”

杨逸之哈哈笑道:“依小弟看来,没有比那东施更配得上阁下的了。”

贾大少此时方看出杨逸之在戏耍自己,勃然大怒道:“小子,你竟敢耍我!”

杨逸之道:“呵呵,被你看出来了,看来还不算笨。”

贾大少一怒更甚:“混帐,竟敢消遣起老子来了!来啊,教训教训他!”

三个家丁闻言围拢上来,杨逸之亦不客气,三拳五脚将三人打翻在地。那贾大少外干中干,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见三个家丁被杨逸之切菜似得收拾了,早就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杨逸之看他如此脓包,懒得再出手教训,只喝一声道:“还不快滚!”

四人如获大赦,一瘸一拐地逃出屋去。

林轩影方才被贾大少逼迫,其实心中害怕已极,只是强忍惧意与之周旋。此刻见杨逸之赶走众人,精神一松,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冲上来紧紧抱住杨逸之,低声啜泣道:“杨大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杨逸之柔香满怀,但此时无丝毫绮念,柔声安慰道:“不要怕,那些坏人已经被我教训了。”

林轩影心中略宽,离开杨逸之肩头,但犹自后怕不已:“杨大哥,我真的好怕,这个世界上恶人这么多,如果以后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杨逸之道:“轩影,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其实杨逸之亦担心那些人贼心不死,待自己走后会去而复返,便建议道:“我想这里你暂时是不能住了,我担心那帮无赖之徒会来寻事。”

林轩影为难道:“可是我无亲无故,离开此处,便无容身之地了,又能去哪里?”

杨逸之略一思忖,道:“轩影,幽林小筑还有几件空房,若你不嫌弃,可以和我去那里避一避,日后再做长远打算,如何?”

林轩影确实不敢再一人呆在乡里,但随即又担心道:“幽林小筑是你义兄的房子,你也只是客居,我住在那里,会不会让你为难?”

杨逸之肯定地回道:“不会的,我大哥为人最是慷慨大方,他如果知道你的处境,一定不会见怪。”

杨逸之见林轩影还再犹豫,劝道:“别多想了,轩影,无论如何,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林轩影亦不便再加推辞,答应道:“那……好吧,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你。只不过,我老是给你添麻烦……”

杨逸之洒然一笑道:“哪里添麻烦了?你不知我能照顾你有多荣幸。轩影,你收拾点衣服,我们走吧。”

在回寒烟谷的路上,杨逸之道:“轩影,你刚才吓坏了吧?如果我早点赶到,你就不会被恶人欺负了。”

林轩影道:“其实,那个贾大少已经纠缠我很久了,我一直都不理他,没想到这次他竟然敢……”

杨逸之没想到还有如此曲折,问道:”为什么从没有听你说起过?”

林轩影轻声道:“我……不愿给你添麻烦。”

杨逸之苦笑道:“唉!轩影,你太傻了!不过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林轩影道:“杨大哥,你说我傻,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

杨逸之奇道:“你既知我的心意,就应该明白,无论为你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如果你有难,我岂会袖手旁观?”

得知己如此,林轩影还有何话说?不由感激道:“杨大哥,我常想,一定是老天爷可怜我,才让我遇到了你。”

杨逸之倒是第一次听林轩影说得如此直白,心中喜不自胜,但还是强自忍住,没有喜形于色。

此时二人路过一片枫树林,杨逸之指着树叶道:“轩影,你看,这些枫叶多美!”

林轩影抬头望去,满眼是惹眼的喜色,辉映着丽日眩目的阳光。

林轩影道:“杨大哥,日后当你再看到这些枫叶时,倘若还能想起我,轩影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料杨逸之道:“不,我不会想起你。”

林轩影吃惊不小:“啊?!为……为什么?”

杨逸之缓缓道:“因为那时你一定就在我的身边,我哪里需要想起你呢?轩影,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到这里一起观赏枫叶,你说好吗?”

林轩影听得心中欢喜,一时忘记怪他又说俏皮话了,回应道:“如果真能那样,我定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了!”

方才还被贾大少欺凌逼迫,而今已然转危为安,林轩影不禁感叹人生际遇之难以预料。只是不知世上还有多少像贾大少那样品行卑劣之人,林轩影又不由担心起来:“杨大哥,你说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恶人?”

杨逸之看出林轩影这次着实受到了惊吓,温声说道:“世上恶人虽然不少,但更多的还是心怀正义的好人,比如说我义兄,就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好汉!”

林轩影曾多次听杨逸之提到他的义兄,自己却并未见过,不知是怎样一个人物,心中好奇:“杨大哥,你经常提起你义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杨逸之与纪东歌虽义结金兰,但也只是匆匆数面,要说他是怎样一个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能将心中想法约略说出:“朋友之间,贵在知心。我和义兄虽然相识的时日不长,但是义气相投,惺惺相惜,胜过那些相识一生的酒肉朋友。”

林轩影虽信得过杨逸之识人的眼光,但看他生性太过善良,担心他日后为人所欺,不由提醒道:“你说的固然有理,但是你秉性纯良,太易信人,有时还是要多加小心。”

杨逸之笑道:“轩影你想太多了,能欺负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幽林小筑。林轩影虽常来附近吹箫,但一直没来过此处,看到清新别致的小筑,赞叹道:“这幽林小筑伴泉而建,布置得如此清雅别致,真是一个怡情养性的好地方。”

杨逸之见林轩影喜欢这里,放下了一桩心事:“我还担心你不喜欢这里,现今再好不过了。我义兄为人豪爽,你尽可以住下来,不必担心太多。”

这天傍晚,名剑山庄的赵管家奉命来看望杨逸之,问他衣食起居是否适应。临走时,赵布对杨逸之说道:“杨公子,我家主人昨日托人带信回来,说他有些事要处理,还须在外面逗留一段时间,请杨公子在此好生休息,他会尽快赶回来与公子相聚。”

杨逸之感激纪东歌还挂记自己,回道:“多谢相告。麻烦转告大哥,说我一切安好,要他不必担心。”

赵布道:“小人定把话带到,公子告辞。”

送别赵布,杨逸之来到林轩影的房间,看到她仍在收拾行李:“轩影,你今天饱受惊吓,想必累了,就早点休息吧。你放心,在这里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林轩影确实困极,简单整理了床铺后,安然睡去。

一夜过去。

这天杨逸之早早起来,看到林轩影也刚醒不久:“早啊,昨晚睡得可好?”

林轩影点点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了。”

说着,林轩影指了指桌上的木匣问道:“杨大哥,桌上的这个木匣好生古旧,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那木匣正是当日欧期安在客栈中托杨逸之保管之物,不料欧期安不久即遭人杀害,杨逸之不知对木匣该如何处置,只能将它暂放在幽林小筑。

杨逸之当下解释道:“你还记得上次在惠思镇的东悦客栈时,我向你提到过的那位欧期安大哥吗?”

林轩影略一回忆,旋即想起道:“记得,他不是那天夜里被人不明不白地暗害了吗?”

杨逸之点头道:“不错。这个木匣就是那位欧大哥托我保管的,可怜他遭人暗算,我永远没机会把木匣还给他了。”

欧期安是杨逸之下山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二人那时相谈甚欢,如今想起,恍若昨日。

林轩影见杨逸之重重叹了口气,知他想起伤心往事,柔声安慰道:“杨大哥,每次提到那位欧大哥,你总是一脸伤感,真是重情重义。”

杨逸之闻言苦笑道:“那位欧大哥才真是性情中人,我与他一见如故。更何况他还帮过我,试问我又怎能对他的惨死无动于衷?”

林轩影想起一事,提醒杨逸之道:“你也不用太难过,上次你不是嘱托客栈的店小二帮你打探消息吗?”

杨逸之轻拍桌子道:“对,幸得你提醒。不过他一直没有给我回信,看来我还得再到惠思镇去打听打听消息。”

林轩影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杨逸之摆手道:“轩影,你在家好好休息吧,况且我一人脚程也快些。”

林轩影不再勉强:“那杨大哥,你早去早回,凡事小心。”

过得片刻,杨逸之已赶到东悦客栈。据小德子所说,杨逸之上次托他查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近日来,镇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关于欧期安的传闻,好像是说欧客官的死与他随身带的什么宝贝有关。

杨逸之奇道:“宝贝?!”

小德子仿似过来人的口吻道:“是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欧客官是一位商人,身上带的值钱玩意儿肯定不少,估计是什么人红了眼,这才谋财害命,唉!”

杨逸之微微点头,接着问道:“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

“还有的人说和什么书有关,谁知道呢?”小德子说道:“一本书有什么好抢的,真搞不懂。不过杨公子,你可以到镇上的望仙楼去打听打听,那里人来人往,说不定会有什么消息。”

杨逸之谢过小德子后,径自来到望仙楼。

望仙楼与东悦客栈只一桥之隔,同醉乡水榭颇为相似。据那小德子所说,欧期安先前常来此处喝酒。武林各色人物不时在望仙楼进进出出,席间也会谈起近日发生的坊间轶事。

杨逸之接连来了几天,但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一天,杨逸之像平日一样,要了些酒菜,独坐一角,打算最后再碰一碰运气。

“兄弟,怀里揣的是什么书?不怕被武林中人当作是那本密笈给抢了?”东边一桌客人的谈话引起了杨逸之的兴趣。

那怀中揣书的人一身贵绅打扮,看来出身殷实人家:“咳,什么密笈?一本老皇历罢了,谁会来抢?”

方才问话的人松了一口气道:“一本老皇历自然不打紧,但你不知道吗?听说《武道轮回》又重现江湖了!有不少人已经因为此事遭来杀身之祸。”

那贵绅显是吃了一惊:“啊!不会是空穴来风吧?谁会为了一本书去杀人?”

那人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到他们,便压低声音对贵绅道:“错不了!前些日子,听说有个叫欧期安的商人怀揣此书在东悦客栈投宿,结果当晚就被暗算了!”

贵绅再是一惊:“竟有此事!谁下的黑手?”

那人接着回道:“黑白两道都红了眼,哪里知道谁下的手!我有一个亲戚当晚就住在那家客栈,此事是他偷偷告诉我的,绝对错不了。”

杨逸之隔二人虽远,听得不十分真切,但心中已有些猜测:“没想到欧大哥是因一本书而招致杀身之祸,不知他托我保管的木匣会不会和此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