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君子安可欺以罔(上)

经过数日行程,三人抵达离忧岛。

安陵真离家已久,心中想念父亲,打算前去报个平安。不料安陵潜并不在家,只在案几上留了一封信,是写给安陵真的。信上说自己有事,需离岛一段日子,安陵真若回来,勿要挂怀云云。

这天,安陵真留在海边小屋照看上官月,杨逸之则前往离忧山采摘金银草。当初安陵真为了采几株金银草,费了不少心力。杨逸之身怀武功,少了不少麻烦,一个时辰后,便怀草而回。

安陵真将草药煎好,让上官月服下。金银草对治疗内伤确有奇效,几日下来,上官月便已回复气色,不似先前的惨白模样。

杨逸之与上官月本来算是宿敌,不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二人渐渐熟稔,上官月对杨逸之亦客气了许多,不再冷语相向。

上官月精力恢复,杨逸之遂可与她参详起前段时间所发生之事。只是究竟是何人冒充飞云堡,将安陵真和叶蔷薇绑架,上官月亦不知晓。二人只是觉得,这冒充之人,似乎有心挑起诸人之间的纷争。

试想若安陵真与叶蔷薇被掳,杨逸之和叶之秋定不会放过行凶之人。做了秋叶谷的敌人自不必说,即便是惹怒了杨逸之,怕也难有好下场,届时飞云堡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设计此计之人,一举将秋叶谷、流殇山庄和飞云堡卷入其中,不可谓不毒辣。若不是阴差阳错,怕已然着了敌人的道。

七日之后,上官月伤势已然痊愈,与安陵真无事闲聊。当得知上官月的父亲就是上官云时,安陵真心中一动,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可又实在想不起来。

这天傍晚,安陵真向杨逸之道出心中的困惑。杨逸之初闻时也感奇怪,按理来说,安陵真久居离忧岛,不会认识中原的武林人士。

但当杨逸之想到“离忧岛”三字时,他猛地明白,安陵真为何会觉得“上官云”这一名字很耳熟,因为在二人跌落的山谷之中,有一方记载着杨逸之师父风重天生平的丝帕。这风重天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安陵真的父亲安陵潜,那是他还名叫玉潜;另一个则是这上官云。

会否只是恰好名字相同?杨逸之一时不敢肯定,不过只需问一下上官月,便能真相大白。

于是杨逸之与安陵真便将如何跌入山谷,如何发现丝帕之事告知上官月。当得知小屋之中的那具尸骨就是风重天时,上官月脸色微变,错愕不已。

果然,上官月的父亲,便是丝帕上提到的那个上官云。在上官月年幼之时,曾记得母亲说过,她的外公名叫风重天,只是那时年纪太小,是以没有放在心上。如今被杨逸之提起,便记了起来。三人均未料到,上官云和安陵潜居然是同门的师兄弟。

这时,上官月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交到安陵真手中问道:“真儿,你是不是也有这样一块玉佩?”

只见那玉佩碧绿通透,呈半月状,正面雕有火凤凰图,反面则刻着一个“月”字。

安陵真端详片刻后,便将脖颈上的吊坠取下。杨逸之见那吊坠亦是半月形状,与上官月那块玉佩颇为相似,正面也是一个凤凰图样,而反面则刻着“瑶”字。

上官月见安陵真果然也有这样的玉佩,心下了然道:“真儿,如果没错的话,我们应该同母异父的姐妹,这两块玉佩,是她留给我们的。”

安陵真闻言大出意料,不知上官月为何会突然做此判断,一旁的杨逸之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上官月见状,解释道:“我母亲曾对我说,我有一个姐姐。那时她刚生下你不久后,便发现你爹设计害死了外公,篡夺了离忧教教主之位。你爹发现后,欲将母亲软禁起来,幸而母亲发现得早,连夜逃到了飞云堡。只是那时太过仓促,无法将你带出,这也是母亲一直后悔的事。”

安陵真怔怔地张大了嘴,不敢相信上官月所说之事。她不相信一向疼自己爱自己的父亲,真像丝帕上说的那样,是个弑师叛上的恶人。若不是父亲此时不在岛上,她定会跑到家里向父亲问个明白。

上官月明白安陵真的心情,任谁乍闻这样的消息,一时都会接受不了。何况,自己只是听母亲说过此事,也许当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有念及此,上官月道:“娘曾说过,她在离忧岛禁地的密室里留下了一封书信,上面写明了当时发生的一切,而这两枚玉佩就是打开密室的钥匙。”

杨逸之见安陵真神情恍惚,遂安慰道:“真儿,你不要胡思乱想……依我看来,安陵前辈不像那样的人,也许他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不如我们去把那封书信取来,就一切都清楚了。”

安陵真亦急于知道事情真相,三人当下不再犹豫,打算去禁地一探究竟。

路上,安陵真紧紧攥着杨逸之的手,口中喃喃道:“逸之哥,不知道我爹那天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万一……”

杨逸之明显感到安陵真在微微发抖,却不知如何安慰。只怕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安陵真是难以平复下来了。

离忧教的禁地在黑夜之中多了几分诡秘的色彩。也许是因为安陵潜离岛时带走了教中的弟子,是以禁地并无人把守。

杨逸之挡在二女身前,率先进入禁地之中。据安陵潜所说,为防止有人私闯,禁地中布有心阵机关。只是杨逸之曾闯过此阵,是以不用再担心心阵发动,只是不知是否还有其他机关暗器,故还是小心为妙。

三人小心翼翼、悄无声息的穿过石厅。杨逸之见并无其他机关启动,逐渐放下心来。

来到石厅尽头,便是一堵石门,高一丈左右。杨逸之用力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怕非是蛮力可以打开。

三人四下寻了片刻,发现石门两旁的柱子上各有一个格子,形状与两块玉佩相同,皆为月牙状。

上官月与安陵真各执一块玉佩,将其放入格子之中。过了片刻,石壁后方传来“轰隆轰隆”的铁链拉动声,那堵石门应声缓缓打开,露出可容人通过的缝隙。

石门后面亦是一间石室,只是较先前那间为小。石室被分隔成了三个房间与一个大厅,三人不再耽搁,在四间屋子中寻找开来。

杨逸之发现,在东北角的房间石壁上,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与安陵真颇为相像。二女闻声过来后,上官月认出,这画上女子,正是她和安陵真的母亲,风重天的女儿风瑶月。安陵真从未见过自己母亲,如今看到她的画像,一时百感交集。

在画像下方,放着一个木盒。上官月附身将其打开,发现里面确有一封书信。

安陵真心中紧张,迟迟不敢将信打开,最后只好央道:“月儿,你读给我听一下好吗?”

上官月点点头,将信展开道:“真儿,不知你长大了能否看到娘给你留下的这封信。那时你太小,你爹又处处防范,娘没办法带着你一起走,只好忍痛把你留了下来……

知道娘为什么要离你而去吗?这都是因为你爹……他太狠毒了。你外公本是离忧教教主,他收有两个徒弟,一个是你爹,一个是上官云。我本不喜欢你爹的为人,但是他却深得你外公的信任。后来,在你外公逼迫之下,我只好嫁给了你爹。

你外公偶然中得到了一本《武道轮回》,他发现这本书表面上是一本道家典籍,实则暗中记载了非常深奥的武学。你外公爱武成痴,于是便把教中之事都交给了你爹,到这禁地密室开始潜心研习。

就在我生下你那年,你外公出了禁地前来看你。你爹为了谋夺教主之位,还有觊觎那本《武道轮回》,竟借机暗下毒手,将你外公打落山崖。

然而他搜遍整个禁地,却并没有发现《武道轮回》,于是便疑心那本秘籍在我身上。可我手中没有《武道轮回》,却又叫我如何交出?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拿你相要挟,要是他找我不到,反倒不会加害于你。

娘本想带你一起离开,可你爹派出教中高手将你严加看管。娘无计可施下,只好写下这封书信,盼你有朝一日能够看到,认清你爹的真面目。母,瑶月。”

读毕掩信,杨逸之三人皆陷入沉默之中。没想到个中竟有如此多的恩恩怨怨,想是风瑶月后来逃到飞云堡,之后与上官云育有一女,便是上官月。而上官云在凌日峰一战中,与杨逸之的父亲两败俱亡,风瑶月亦随之而去。无形之中,三人之间早已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风瑶月不知道,风重天虽被打落山崖,却伤重未死,更留下绝世武功,为杨逸之偶然习得。世间机缘巧合,实令人难以意料。

两相对照,山谷小屋中的丝帕与风瑶月信上所说别无二致。杨逸之心下疑惑:“难道这安陵潜确是道貌岸然之辈?”

安陵真仍没有从震撼中回复过来,显得孤依无助,只呆呆问杨逸之道:“我爹……他真是这样的人吗?”

杨逸之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握起安陵真的双手,希望她能坚强一些。上官月亦上前安慰道:“真儿姐,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娘亦早已不在人世,我看这段恩怨就不要再提了。”

安陵真再也控制不住,伏在上官月肩头痛苦起来:“月儿……这……叫我……我以后……如何面对我爹?”

上官月轻拍安陵真后背,柔声道:“你爹以前做的错事,就让他自己去好好忏悔吧。”

啜泣良久,安陵真渐渐平复下来。接着她露出坚定神色,对二人说道:“月儿,逸之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再见到我爹了。他现在正好不在岛上,我们就趁他回来之前离岛,找一个看不到他的地方,好吗?”

杨逸之觉得也好,换个地方让安陵真冷静一下。等时日久了,这件事对她造成的伤害也能慢慢淡却下来。

于是杨逸之答道:“嗯,我们这就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便离开这里。”

三人刚回到海边小屋,安陵真便想起那两块玉佩还嵌在石柱的格子之中没有取出。那玉佩是娘亲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安陵真不忍放在那里,便要回去取回。

杨逸之本欲一同前去,但安陵真说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下。杨逸之虽放心不下,却没有勉强。

谁知过了小半个时辰,安陵真仍没有回来,上官月与杨逸之不免担心起来。上官月重伤初愈,杨逸之便让她留在屋中休息,自己前去寻找安陵真。

来到禁地入口,只见一个人影从中一闪而出。

杨逸之喝了一声“谁人在此”后,提身追去。只是那人身法快极,追之不易。杨逸之又担心禁地中安陵真的安危,便转身而回,只是隐隐觉得那人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回到石厅之中,只见安陵真倒在地上,似是受了伤。杨逸之吓得魂飞魄散,忙上前将安陵真扶起,关切道:“真儿,你没事吧?是谁打伤你?”

安陵真咳了两声,艰难地说道:“逸之哥……我……叶之……”话未说完,胸口就剧烈起伏起来,显是受了内伤。

“叶……”杨逸之闻言道:“你是说打伤你的乃叶之秋?”

安陵真微一点头,不再说话。

杨逸之回想方才的身影,确与叶之秋有几分相像。武林之中,能有如此身法的,怕也屈指可数。

但安陵真身受内伤,杨逸之无暇细思,只对安陵真说道:“真儿,你忍着点,我马上带你回去治伤。”

给上官月治伤的金丝草还剩了些,上官月将药煎好后给安陵真服下。几个时辰后,安陵真伤势转轻,也恢复了些许精神。

杨逸之仍是一脸担心神色,生怕她有何闪失。安陵真见状,对杨逸之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已无大碍。

一旁的上官月见她回复了气力,便问道:“真儿姐,打伤你的真的是叶之秋吗?”

安陵真点点头道:“嗯。那时虽然光线昏暗,但在山庄时我见过叶之秋几面,不会认错。”

上官月道:“想不到,原来叶之秋这么阴险。看来他给我疗伤也是别有用心,只是不知他有何阴谋?”

杨逸之不愿遽下结论,他与叶之秋认识颇久,觉得他当不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不过人心险恶,他先前也没想到安陵潜会以下叛上。打伤安陵真究竟为何人,怕只有调查一番才能有定论。

眼下安陵真受伤,短期内难以离岛,杨逸之又急于调查安陵真被打伤一事,一时犹豫不决。

上官月看出杨逸之的为难处,说道:“杨大哥,我留在这里照顾真儿姐,你放心去找叶之秋吧。前段日子真儿姐一直在照顾我,现在该我照顾她了。”

离忧岛远离中原,没有江湖纷扰,倒是养伤的好去处。只是杨逸之担心安陵潜哪天回岛,父女相见,引起诸多麻烦。不过安陵真是他的亲生女儿,安陵潜当不会心生歹念。若要动手,也不会等到今天了。

有念及此,杨逸之决定留下上官月和安陵真在此,自己独回中原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临行前,二女叮嘱杨逸之要多加小心,叶之秋武功高深莫测,不要为其所趁。

上岸之后,杨逸之片刻没有耽误,直奔流殇山庄。杨逸之赶到时,叶之秋正在大厅之中品茗喝茶,仍是一派从容不迫的模样。

见杨逸之自离忧岛而回,叶之秋问道:“逸之,上官月的伤已经痊愈了?”

杨逸之只微微点头,并未说话。

见杨逸之神色有异,叶之秋疑惑道:“你怎么了,为何这么看着老夫?”

杨逸之定了定神,向叶之秋问道:“几天前,安陵姑娘在离忧教禁地中被人打伤。明人不做暗事,敢问可是前辈所为?”

叶之秋闻言眉头轻皱道:“荒唐!老夫从未去过离忧岛,又如何能打伤安陵姑娘?我又为何要打伤她?”

杨逸之冷冷道:“这是真儿亲眼所见,前辈还想抵赖?况且那人身法极快,江湖中除却叶盟主,只怕无人有此身手。至于为何伤人,恐怕也是为了《武道轮回》吧?”

虽被杨逸之一口咬定自己打伤安陵真,叶之秋却并未动怒。喝了一口茶后,叶之秋悠悠说道:“逸之,眼见未必为实。自你离开山庄后,老夫一直在闭关修炼以恢复元气,出关后恰逢武当天微道长前来拜访,之后我和他一直在切磋武功,这中间怎么可能去夺经伤人?”

杨逸之察言观色,见叶之秋神态从容,不似说谎。但安陵真却又言之凿凿,杨逸之一时委实难下。

见杨逸之仍未尽信自己所言,叶之秋接着道:“如若不信,你去向天微道长求证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