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竿头薄进心魔强(下)

耳乃心之官,此心阵之奥秘,即是通过这扰人的声响,使其脑海中幻象丛生。若不能以超常之意志稳定心神,便会为心魔所制,最终如安陵潜所说那般,手舞足蹈至力竭而亡。

凡人皆有心结,唯大小之别而已。若一人心性乐观开朗,万事不萦于怀,则心结之害有限,此心阵亦对其无效;反之若其郁郁寡欢,执念太甚,则心结之害无穷,入此心阵实乃九死一生。

此时杨逸之脑海中幻象已现,能否闯过此阵,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咦?这里不是圣剑峰吗……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杨逸之疑惑道。

正诧异间,一人轻摇折扇,从后面信步上前,悠然说道:“贤弟,别来无恙?”

杨逸之闻声转身,发现此人正是与自己有莫大恩怨的纪东歌。

纪东歌对自己的欺骗,杨逸之无日忘之,此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杨逸之不再迟疑,只听“锵”的一声,利剑出鞘,遥指纪东歌道:“纪东歌,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咱们刀剑下见真章!”

纪东歌一脸讶然,但仍口角含笑道:“贤弟,这是何故?”

见纪东歌仍如此道貌岸然,杨逸之一怒更甚:“哼,纪东歌,还在这里装傻,今天我要和你做一个了断。”

说罢,杨逸之挺剑急刺,剑身在杨逸之内力的逼迫下,如软带般轻柔曲折,剑尖更是飘忽不定,让人无从捉摸。

眼看剑可即身,纪东歌却在刹那间向后退去。杨逸之进攻虽快,但纪东歌退速更甚,已然拉开与杨逸之的距离。

杨逸之一击不中,持剑追赶。可不论杨逸之如何提气轻身,却始终追不上倒退的纪东歌。

杨逸之暗忖:“世间怎会有如此高妙的轻功?”

此时耳边又传来纪东歌的声音:“贤弟,怎么不追了,累了就歇歇吧。”

杨逸之久攻不下,已有些气馁,更难受的是施展的剑招虚虚****无处着力,致使体内血气翻腾。此时受纪东歌言语一激,杨逸之胸口一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吐出,杨逸之胸口滞闷之感稍减,神智亦复清醒。想起闯阵前安陵潜的告诫,忙打坐调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也奇怪,杨逸之灵台回复清明后,脑中幻象渐渐消减,终至消失不见。

另一边,安陵真正在禁地外踱来踱去,焦急地等候。

看到女儿心神不宁,安陵潜出言安慰道:“凭逸之的禀赋,当可化险为夷,你不必太过担心。”

闻得父亲此言,安陵真稍稍安心,同时也生出对心魔的疑惑:“爹,这心魔是怎么回事?”

安陵潜回道:“所谓心魔,皆由心结幻化。如果负重过多,就会被困心魔至死。”

“那要怎么样才能解开心结?”安陵真接着问道。

安陵潜道:“欲除心魔,解开心结,须得放下执念,明白诸般所求,不外如是’的道理。若事事勉强,不懂顺势而为,只怕会凶多吉少。”

安陵真想起杨逸之的遭遇,逢兄长与所爱之人两相欺骗,不知他能否解开这重重心结,又不由担心起来:“爹,我们不能帮帮他吗?”

安陵潜轻叹道:“唉,心结之事,旁人有心无力,一切全凭他自己了。”

方才杨逸之身临危境,险为心魔所制,幸得最后关头能守住灵台清幽,这才逢凶化吉,安然过关。

此时,杨逸之脑海中的圣剑峰渐渐隐去,代之以群山环绕,苍松翠柏。有了先前的经验,杨逸之镇定了许多,想必这次是到了寒烟谷了。

果然,杨逸之往谷口行了片刻,幽林小筑慢慢显现。这时一人从小筑内跑出往杨逸之奔来,口中叫喊着:“杨大哥,快……快救我!”

此人身着淡紫衣衫,宛若尘间仙子,正是林轩影。

杨逸之虽恨林轩影骗了自己,但此时见她有难,仍不禁担心起来:“轩影,你……你怎么了?”

林轩影惊魂未定,指着身后道:“有人……有人要杀我。”

杨逸之顺着方向看去,发现一人远远在那里站着。

“夺命一点红?”杨逸之讶道。

心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这虚实相生。情急之下,杨逸之没意识到自己是在闯阵,还以为真得又遇到了夺命一点红。不过这次与纪东歌不同,杨逸之没费多少工夫,就打得一点红狼狈而逃。

还剑入鞘,杨逸之回到林轩影面前。林轩影柔美的样子一如往昔,杨逸之差点忍不住揽之入怀,但想起她联手纪东歌欺骗自己,心中又恨恨不已。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沉默半晌,杨逸之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轩影,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林轩影惨然一笑,心中似有无限凄苦:“ 杨大哥,对不起,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接着林轩影轻声问道:“杨大哥,你……能原谅我吗?”

杨逸之原以为自己对她恨之入骨,可此刻看到她悲凉的样子,心中却是一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难道自己对她还为忘情?”杨逸之心中疑惑:“可……可真儿对我一片深情,我不能再对不起她。”

想到安陵真,杨逸之刹那间回复清醒:“是了,这便是我的心结,我的心中还藏着对轩影的爱和恨。若不能将之放下,便会受制于心魔了。”

想通此点,杨逸之已知如何应对。他对林轩影洒然一笑道:“轩影,我不怪你。”

听得杨逸之原谅自己,林轩影转悲为喜,眉间的忧愁一扫而空:“那杨大哥,带我走吧,我们从此隐居江湖,不问世事,好吗?”

杨逸之不为所动,平静地说道:“轩影,我不怪你,过去的恩怨,我们一笔勾销。不过,此后你我两不相干,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心结既解,心魔便除。林轩影伴着幽林小筑,缓缓而逝。杨逸之心知自己又侥幸过关。

和风阵阵,杨逸之环顾四周,发现绿草青青,翠意盎然,这景色再熟悉不过:“离忧岛?难道我已经闯过心阵了吗?”

果然,前面不远处站着在禁地外等候的安陵潜父女。杨逸之上前行礼道:“安陵前辈。”

安陵潜笑笑回道:“逸之,恭喜你闯过心阵!”

杨逸之闻言答道:“多谢安陵前辈指点。”

安陵潜接着说道:“逸之,你身负家师的绝世武功,如此算来,你我本是同门。你是离忧教的传人,理应以发扬光大本教为己任。如果你留下来,我就把离忧教教主之位置传给你,如何?”

杨逸之大为惊讶,没想到安陵潜会突然有此提议,但自己从无出任教主之意,是以婉拒道:“安陵前辈美意,晚辈心领了,只是晚辈才疏学浅,无力统领群豪,况且晚辈还有心愿未了……”

安陵潜打断道:“逸之,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如今武林中能人辈出,风波险恶,你以为此番重出江湖,就可以扬名立万了吗?”

杨逸之呆了一呆,问道:“可是前辈不是曾经说过,男儿身在江湖,应当有番作为吗?”

安陵潜嘿嘿一笑道:“‘彼一时,此一时也’!现在只要你答应,就可以担任离忧教第三十四任教主,到时率领教众一统江湖,胜过你独自一人单打独斗。你若不答应,便休想离开这里。”

杨逸之想不通,一向温文尔雅的安陵潜怎么会一下子变得如此蛮横无理,笑声之中更是隐含寒意。但他随即醒悟,自己仍身处心阵之中,这是他的另一个心结。

明白了原因,杨逸之不再理会安陵潜,径自转身离开。谁料安陵真却拦在身前,对杨逸之说道:“逸之哥哥,不要走!”

即便明白这是假的,杨逸之仍不愿对安陵真厉言相向,只温言说道:“真儿,男子汉大丈夫,有为有不为,杨逸之不愿因人成事,盼你理解。”

安陵真仍不放弃道:“难道你不能为我留下来吗?”

杨逸之回答道:“真儿,等我了结了江湖上的恩怨,就回岛来陪你,好吗?”

见杨逸之仍不答应,安陵真脸色微变,冷言道:“哼!杨逸之,他日你在江湖中一朝成名,怎还会回到这个荒僻的小岛?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真儿……”杨逸之欲为自己辩解,不料安陵真打断他道:“除非杀了我,否则今日你休想离开此岛半步!”

说罢,安陵真挺身上前,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杨逸之见状,一时踌躇起来,虽明知这一切都是幻象,可自己该怎么办?一剑杀了安陵真吗?这样就算闯过心阵了?

杨逸之持剑的手有些颤抖,这剑让他如何拔出?自己已因林轩影一事伤害过她一次,难道如今更要拔剑相向?

安陵真见杨逸之犹疑不决,复柔声劝道:“逸之哥哥,我们留在离忧岛,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好吗?你看这岛多美呀!逸之哥哥,不要去争强斗狠,不管它恩怨情仇,也不管什么遗愿,不要做什么天下第一……你知道吗,上次你离岛后,我天天做梦,梦到你再也不回来了……”

还未说完,安陵真便语带哽咽,双目含泪。

杨逸之闻言,心中大是感动。右手一松,“当啷”一声,佩剑应声掉在了地上。

杨逸之仰天长叹道:“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真儿待我如此,我宁可出不了此阵,也万万不能对真儿下手。”

然而此念甫动,幻象即消,杨逸之发现眼前又呈现出那古朴的石厅。原来不知不觉间,这心阵已然被杨逸之破了。

杨逸之长舒一口气,心中暗叹这心阵果然诡异非常,竟是针对人的心境变化而设,自己差点把小命丢在里面。

定了定心神,杨逸之举步欲行。这时,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传来轰隆轰隆的响声,似有什么机关在启动。片刻后,地面上一块石板缓缓开启。

杨逸之上前查看,发觉是一处暗格,也不知自己如何触发了机关,使它显现出来。暗格之中放着一个锦匣,四五尺长短。想起自己身处离忧教禁地,想必锦匣里藏着离忧教的宝物。

“只是打开看看,应当不妨事吧?”杨逸之自言自语道。

虽知私自打开不妥,但耐不住好奇心的折磨,杨逸之俯身将锦匣缓缓打开。

随着锦匣的打开,杨逸之感到一股寒气自匣中袭来,虽然石厅四周布有火把,杨逸之仍是打了个寒战,差点要运起内功相抗。

锦匣完全打开,匣中安放着一柄宝剑。杨逸之将之从匣中取出,发觉此剑重约七斤,乃深海剑精所铸。剑柄处绘有繁复的图样,此刻虽未施展开来,但寒光闪闪,剑锋锐利已极,是一件难得的神兵利器。

杨逸之乃江湖中人,对刀剑之类自然颇有兴趣。不过此剑乃离忧教所有,他自然不会心生贪念。杨逸之将宝剑放回锦匣,打算交由安陵潜处理。

见杨逸之从禁地中安然地出来,安陵真大喜过望:“逸之哥哥,你出来啦!我还担心你会……出事。”

杨逸之回道:“真儿,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疲倦。”

安陵真问道:“在心阵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杨逸之不愿在安陵真面前提起林轩影,况且心阵中最后一关还与安陵真有些许关系,是以含糊地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些无法释怀的心结。”

安陵潜也上前对杨逸之说道:“逸之,恭喜你闯过心阵!能过心阵着实不易,快回去歇息吧。”

安陵潜于杨逸之有指导之恩,杨逸之谢道:“多谢前辈,晚辈在阵内受益匪浅。”

随后,杨逸之将锦匣交由安陵潜道:“前辈,我在禁地之中时无意触发机关,得到一柄宝剑,当是离忧教之物,请前辈查看。”

安陵潜打开锦匣取出宝剑,端详片刻后说道:“此剑名为‘流觞’,是你师父风重天生前的佩剑,没想到一直放在禁地之中。”

杨逸之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此剑是无忧教所有,理当物归原主。”说罢将锦匣交给安陵潜。

岂知安陵潜将锦匣推还给杨逸之道:“我平生素不使剑,放到我这里也只是徒蒙灰尘罢了。此剑原为你师父所有,此刻交由你保管也是理所当然。”

杨逸之推辞再三,可安陵潜坚拒不允。无奈之下,杨逸之只得收下流殇剑,负起保管之责。

诚如安陵潜所言,心结既去,杨逸之练起武来更为得心应手,招式中种种精妙幽微之处此刻也可尽加领悟。

又在岛上待了一月有余。这一日,杨逸之找到安陵潜,向他辞行道:“承蒙安陵前辈指教,晚辈武功已小有所成。晚辈想前往中原,处理些未尽的俗务。”

安陵潜点点头道:“也好,以你今时的武功,当可与纪东歌一较高下了。只是江湖险恶,你务必要小心。”

此时一旁的安陵真道:“爹,我自小从未离开过离忧岛,我想……与逸之哥哥一起去中原!”

听闻此言,安陵潜看向杨逸之,发现他正摇头苦笑,想必是耐不住安陵真的软磨硬泡,已经同意了。

安陵潜了解女儿的个性,知道劝阻无用,只能再三叮嘱道:“江湖多险,你一个姑娘家,更要事事小心。凡事不要任性,多听逸之的话。”

得到父亲应允,安陵真忙不跌地点头,好似怕父亲反悔似的。安陵潜亦只能像杨逸之般苦笑一下,幸而有杨逸之照顾左右,自己也不致太过挂怀。

一旁的杨逸之也道:“安陵前辈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真儿。”

安陵潜微一点头,示意二人可以离开了。

次日,二人收拾妥当,从码头出发前往中原。渡船顺流而下,杨逸之携安陵真,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离忧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