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荃罗镇海历六十年,七月二十六日晚七点十分,福煦大厦西门保安室南侧有一面标示为快捷通道的门,门内的电梯间里是两部三菱电梯。轿厢以电子读卡器启动,数字键只有86一个按键,乘上电梯便可以直达86层空翼公司总部的夹层区域,区域处在整个楼层的边缘。
步出电梯后,套廊内安装着三只全景探头,实现了零死角覆盖。红木门旁的铜牌标注此处是会议室,门后的十九米走廊外又是一道门,双重门后的外间为小型会议室,用以董事局高层的会谈。推开会议室的侧门便是另一条走廊,走廊尽头便是秦易峰的办公室。会议室厕所内的三合板箱内装载有一套全频带的天线系统,这套系统在不断搜寻高频,超高频,甚至高频和微波信号——简而言之,任何企图窃听区域内谈话的行为。与天线相连的是频谱分析器,它能够找到全波谱范围内的一切异常情况。
会议室内的黄花梨桌呈椭圆状,两端各坐着一个人。交谈受到了双重反监听保护:一重是白噪音发生器,另一重是杂音磁带,让房间里听起来像是一间播放“Trouble is a friend的咖啡厅,任何人都无法窃听到谈话。
王振焕率先开口道:“秦董,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只用了八天时间,原先的空区便被改造成了这片隐形的办公区域,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用这些军用安全级别的设施,真的有必要吗?”
秦易峰从木盒里取出Suwada指甲钳,黑色的漆面光感十足,大拇指甲很快修剪成了半圆弧状。“振焕,你听过欧德兴的一句名言吗?(欧德兴,荃罗抵抗军领袖,1944年率领荃罗抵抗军击败日军,取得江滨大捷和砗磲港战役的一系列胜利,光复后主持荃罗各界积极推进建国事宜,此后几年内率军消灭了叛军和西部山区的土匪,镇海之战彻底肃清叛军后荃罗建国任镇海共和国第一任总统,为荃罗人尊称为”国父”)——“魔鬼之所以活得久,不是因为他是魔鬼,而是因为他比别人小心得多。”以后集团的大多数决策都将在这里产生,保证信息安全是第一要义,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谨记秦董教诲。”王振焕鞠躬道。
“集团在陈逸凡接手的这些年中,并未取得实质性的飞跃,而今我接手将让它彻底走向巅峰,成为整个荃罗乃至亚太地区的跨国巨头。”秦易峰眸色露出豪迈之色。
王振焕打开一个笔记本:“秦董,绍峰哥让我告诉你,金三角和墨西哥的那两批货已经运抵北部湾沿岸码头,他正在协调出货日期。”
秦易峰笑道:“大家都在等着这笔收益呢,杜部长的别墅,康副总统的游艇,还有毛伟平副厅长要求的入会费和易峰地产的启动资金,全都靠这笔钱中转到绍峰影业来抹干净。正好他们近期有七部新片上映,我大哥那里有消息了吗?”
王振焕颔首道:“马潮今天中午告诉我,启明星号和天狼星号货轮已从砗磲港出发,预计三天内相继抵达货运码头,至于买家和海防检查,已基本处置妥当。”
“好,振焕,这一笔生意至关重要,三天后你和马潮乘直升机前往阳山港,务必保证此趟交易的安全。对了,冰峰回来了吗?让他与你们同去。”
王振焕瞄了眼本子:“冰峰告诉我明天下午四点五十分起飞,大概在七点左右到达离京白山机场。”
“冰峰回来,就更加万无一失了。”秦易峰走到西侧的茶几边,一套梅森瓷器旁摆着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它是部防窃听电话,产自美国泰科公司。叮铃铃的声音响了三遍,秦易峰望了眼显示屏上的号码,正是马潮的手机号。
“看来好消息又来了,他们得手了。”秦易峰拿起了听筒,听了两句后他身形一骇,眼角抽搐道:“他们居然都知道了,下一步他们决定去哪里?好的我知道了,密切关注一切动向。”
“秦董,怎么了?”王振焕问道。
“陈晨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事件的真相,最为棘手的是他不仅知道了西门豹的死亡是个骗局,而是他居然得知了天照科技公司的存在!”秦易峰磨平了右手的尾指,端详着自己细长而有力的指节。
“他居然查到了天照科技?!万一他向外界发布陈逸凡死亡的真相,咱们岂不是很被动?当时的茶叶是您亲自送给他的,而且在场的董事们全都看到了。”
“你所担忧的事已经发生了,就在马潮来电话之前,陈晨已经致电了汪光海,求证出了此事。”秦易峰说。
“什么?王振焕顿时面色入土,如果陈晨将陈逸凡之死的真相公布,后果不堪设想。”
“暂时还不会,现在他们还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何况指证我的下场陈晨很清楚,他会失去他仅有的一切。而且现在集团是我主事,汪光海他们扳倒了我只会自身难保,毕竟这集团的董事没有几个是干净的。”秦易峰冷笑着修剪好了左手的尾指,收起了指甲钳。
“秦董,陈晨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他很可能会莽撞行事的,我们不得不防。”
“不错,这点确实应该考虑到。我已经让马潮他们密切关注陈晨几人的动向了,情况一旦有变立即把他们灭口,免生祸患。”
“秦董,我觉得现在就应该杀了这几个小子,留下祸根难免麻烦。”
“不,陈逸凡夫妻惨死已经漏洞百出了,再杀陈晨势必生变,更何况风子期两人在医院里,更加容易留下证据。”秦易峰阴鸷一笑道:“真要杀他们也用不着我们动手,你可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颗绝妙的棋子,可以轻易让他们落入彀中万劫不复。“秦易峰轻轻吐出了几个字,王振焕愁容顿消,拿起茶几上的波尔多红酒倒入杯中,玻璃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两人的面颊现出了微微的酡红。
荃罗镇海历六十年,七月二十六日晚六点三十九分,宜川医院住院部一间病室内,奶白色的墙壁下是米黄色的油毡地,壁柜内的电视正在播报荃罗新闻。
**的年轻男子搭着二郎腿,手捧着一本很厚的流行小说,作者是中国作家江南的《龙族?黑月之潮下》。他翻开了扉页:命运这种东西,生来就是要被踏于足下的,如果你还未有力量反抗它,只需怀着勇气等待。
他翻身侧躺过去,望着窗外旖旎的夜色心里突然说不出的悲伤。自七月十六日至今,他的生命如同顶点的云霄飞车般急转直下,父亲和柳华盛叔叔的死亡彻底击碎了他赖以生存的基石,对于陈萌的仇恨如跗骨之蛆蹑行在他的身体里。他在梦中幻化成了复仇的神祇,用烈火将他化为灰烬。命运让他徘徊在深渊沉沦或勇敢攀援的两难境地,他想要挣脱这一切不公的命运,他想要让自己仇恨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他想要走进曾经和煦的阳光里——可惜心已为那难以名状的黑暗所笼罩,他不知道该如何挣脱,他能等来反抗他们的强大力量吗?他的心里百味杂陈,突然觉得未必仇人就是陈萌这般简单,他究竟该做些什么呢?
八天前父亲和柳华盛的法事开始操办,得到公司通知的他并前往参加,在面对微笑的遗像和漆黑的灵位时,自己不由自主地痛苦而晕眩,似乎早已丧失了站起来的勇气。就是在那日的傍晚,一辆迈巴赫尾随着他的宾利爱慕,在一处寂静的街口,车上走下个面色冷峻的少年,在听到他的姓名和身份之时,他在一瞬间想彻底把他撕裂,但他缜密的讲述让他的心里开始疑窦丛生,关于父亲和柳叔叔的死亡,关于那个发狂疯兽般的陈萌,关于这一切的真相,自己究竟知道多少?这一个反问,让他忽然觉得生命拥有了希望,残酷的黑暗中孕育而生的希望。
两个小时的详谈后,他同意了陈晨的要求,虽然他不愿相信陈萌和父亲的死亡完全没有关系,但是他更不愿相信这件事只与陈萌有关系——他和陈晨的想法基本一致:在陈萌疯癫行凶的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而自己也想知道它们的始作俑者是谁。当他得知陈晨父母的死讯时他开始有点相信陈晨开始所说的那句话——我们其实处在一个阵营,找出黑手并寻求复仇是我们共同的目的。几天后的清晨法事结束,叶裳手下的十七等人开着假灵车运走了风柳二人的尸体,重新尸检来寻找线索。
思绪飘转至此,他刚刚翻到书的第一章《源家次子》的引文,电视里的声音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海之蓝经济论坛会议”今日在我市半岛酒店举行,会议期间现任论坛主席,南海大学商学院教授水公博与空翼集团董事局主席秦易峰谈及房地产业泡沫戳穿的颓势,秦易峰在会议上表示,日前空翼集团已成功并购风华地产并更名为易峰地产,作为荃罗地产界的龙头企业,易峰地产创造性地提出了“入华复兴”计划,他向各位地产业同仁表示,次贷危机影响下荃罗地产业已难以为继,而与我们一衣带水的中国还有着大量潜在的机遇。易峰地产的新盘“帝豪庄园”已在杭州、上海,南京、广州、深圳、香港和北京七地开工,秦易峰表示新一轮荃罗地产复兴计划将率先从海外市场打开突破口,他将为众多中小房地产企业做出表率作用,相信假以时日将取得成功。
风华地产最终还是为空翼所收购了诶,父亲生前极力想改变的未来,到头来还是失败了。人这一生,为什么要如此不甘心地死去呢?父亲努力了半生的产业,到头来难道就这样覆灭了吗?风子期合起书,走到窗前拉开了帘幕,他凝望着天幕里最亮的那颗星,觉得父亲正在天上注视着自己,只是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阿叶躺在门旁的病**,心电图突然出现了大幅波动,他的脚开始抽搐,击在护板发出蹬蹬的声音,他的眼睛堪堪睁开了一条缝。
“阿叶,你居然醒了诶!”风子期冲到床前握着他的手,“感觉怎么样?”
“水,水。”阿叶微微动了动头。
“医生,快来啊,有病人苏醒了。”风子期一拍额头,看我这脑子。”他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端起一杯水,舀了一勺塞进阿叶的嘴巴。
十分钟后,医生摘下了听诊器道:“昏迷十天终于醒过来了。除了有点虚弱外现在一切正常,挂完这瓶水后他应该会好很多。”
“多谢你了医生。”风子期笑道。
还是要多休息。医生打开门走了出去。
“对了,你是谁诶?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阿叶挪动着挂针的左臂,支起身坐起。
石英挂钟的分针走过了三格,当风子期说到口干舌燥之际,阿叶总算明白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他捂着脑袋苦笑道:“缘分真是妙不可言,想不到撞车事故居然让我们三个莫名其妙地走到了一起。”
“是啊,只可惜亚子还没有醒,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风子期黯然道。
“在我刚上小学时父母就去世了,我可以体会你此刻的心情,我愿意帮助你们去发掘真相,至少这还可以支撑你勇敢地活下去。”阿叶瞅了一眼昏迷的柳亚子,宽慰道:“医生不是说他已经几乎好了吗?为什么还醒不过来?”
“身上的那几刀并未伤及要害,后腰的那刀虽然刺得深,可是避开了肾脏,现在伤口长得也差不多了。医生说有些病人就是这样,因为许多不明原因,需要很久才会醒来。”风子期解释道。
“我有一个办法,也许能让他提前醒过来。阿叶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发白道:“在我入院昏迷期间,没有警察找过我吧?”
“没有,为什么警察会找你?”
“那其他人呢,或者有点古怪的人也没有吗?”阿叶查看了左近,我随身带的东西呢?”
“你说你的钱包和衣服吧,我都帮你叠好收在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了。风子期拉开了柜门,你看,一样没少吧,幸亏你没事,撞你的那个救护车司机现在还关着呢,估计工作泡汤了吧。”
“我可不想和警察打任何交道,还是让他关着吧。”阿叶掏出钱包瞅了眼,长吁口气:“还好都在诶。”
风子期拿过驾照:“你原来叫叶恨秋诶,前不久才拿到证。”
叶恨秋蹙眉道:“对诶,我是叫叶恨秋的呢,撞得差点连名字都忘记了呢。”
风子期笑道:“看你这表情,好像过去十几年里你一直都不叫这名字似的。”
“哪里,这不就是车祸害的吗?那叫什么来着,应激性记忆丧失对吧?”叶恨秋乜着眼道:“这是很正常的事。”——(OS)还好清哥的手段高明,为我提前伪造了驾照和银行卡,否则入院时一旦身份暴露,现在就得去吃牢饭了。
“对了,你刚才说的让亚子尽快苏醒的办法是什么?我倒很想试试。”
“非常简单,你只需要花几块钱到便利店就能实现。”叶恨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