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这天夜里,林昱失眠了。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湘帘的另一边,那个女孩子凝望着自己的眼睛,浮现出先祖林逋画作上的若萱的画像,还奇怪地浮现出那天父亲林诗达所讲述的故事中,若萱与林逋生离死别的情景。
米妮依偎在他的身边,像只小猫似的安静地睡着,还轻微地打着鼾。昏黄的路灯光线从窗帘缝隙里射进卧室,给米妮的脸蛋上涂上一层好看的琥珀色的光芒,林昱忍不住在米妮的额上轻吻了一下。
当林昱迷迷糊糊睡着时,米妮却像是被谁猛拽了一把似的,腾地地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便嚷嚷道:
“下雨了,下雨了!”
林昱吓了一跳,也赶紧跟着坐起:“妮妮,你做梦了吧?哪儿就下雨了?昨晚天气还好好的。”
米妮清醒了一点:“啊,对,是做梦了,我梦见咱俩赏梨花呢,天忽然就下起雨来了。”她忽然侧起耳朵,“听,雨声,刷刷刷……”
她说着,跳下床,掀开窗帘朝外面一看,拍着手,开心地大叫起来:
“哈哈,瞧,真下雨了!”
林昱应声朝外面望去,一道道雨丝正携带着路灯的光泽,从窗前嗖嗖溜下,远处的花树,近处的路草,早已濡湿了。林昱不禁佩服地说:
“妮妮,你的耳朵真神了,睡梦中还能听得见雨声。”
“那是,别以你的小母夜叉只是手爪厉害。”说着,她作势扬了扬手爪,“你可得答应我,明天带我去镜溪源赏梨花。”
“我担心明天队里有事,若萱陵还没找到呢……”
林昱的话还没讲完,就被米妮打断了,那两只手爪扬得跟铁锚似的:
“咄!你还知道怜香惜玉不?知道人家为什么偏要去看梨花吗?那是因为人家昨晚哭得梨花带泪!人家为什么哭得梨花带泪?那都是因为你惹的祸。外面的梨花淋了雨都带泪了,你还不允许我这朵梨花跟那些梨花一起互相怜悯一番?哼,真是的,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却不知首珍惜,你猪脑子啊你!到底去不去?!”
林昱只好嗫嚅着说:“去,去,该去。”
不过,米妮这朵梨花到底没能和林昱一起出行。或许是夜里起身的缘故,早上她睡得很死。林昱因为有心思,一直睡得很浅。所以手机铃声一响,他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那是邮件铃声,最近几天,这个声音几乎成了柳烟尘的专有铃声。在这之前一听到这个铃声,他都会心惊胆战,而现在却是另外一种感觉。是紧张吗?有点,但也不全是。是害怕吗?也有点,害怕被米妮听见。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对,是期待。他轻轻拿开米妮压在身上的手臂,取过手机一看,果然又是柳烟尘发来的——确切地说,是那个女孩发来的,昨天他已经知道,是柳绣坊的那个女孩,在背后利用柳烟尘的名义给他发邮件。他点击开邮件,上面写着:
“若方便,可否一晤?今天上午九时,镜溪源。”
林昱定定地看着这封邮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这时,他感到偎在身上的米妮一动,赶紧动了动手指,把那封邮件删掉了。米妮擦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问:
“官人,你在干吗呀?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呀?”
“啊,看天气呢。”
“去镜溪源还早呢。再睡会儿。”
米妮说着,夺过手机,脑袋蜷入林昱怀中,不一会儿又轻声打起了鼾。林昱好只好搂着米妮,也闭上眼睛。偏偏在这个时候,手机又嘟地响了一下,林昱嗖地睁开眼睛,他对自己手机发出的那种声响可太熟悉了,那意味着,又一封邮件过来了。可这时候,手机偏偏在米妮手上!林昱脸都白了,却也只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动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心里一个劲儿祈祷着,最好这小母夜叉睡得太沉了,什么也没有听见。可是,谁都有过这样的经验,早上醒过一次的人,再想睡沉实,那可就难了,哪怕这个人已经打起了鼾。
果然,米妮又惊醒过来,嘴里嘟囔着:“这都是谁呀?这么早发邮件,还让不让人睡了?”
她边说着,边举起那抓着手机的手。林昱的脸都绿了,嘴巴也跟着张了开来,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即将发生的可怕一幕:小母夜叉发出一声比倚天剑还尖利的尖叫,叭地一下,把手机狠狠砸烂在地,然后把十根比蟹爪还尖利的指甲,狠狠地插进他的肉里……
米妮只扫了手机一眼,便丢给了林昱,咕哝道:“你们老板。大清早也不消停,想学周扒皮玩半夜鸡叫哪?”
林昱捡起手机一看,果然是老宫发过来的。只不过老宫发过来的是短信,而不是邮件。林昱设置的邮件与短信的铃声很相似,加上他心里有鬼,所以刚才愣没听出来。他听见扑通一声,一颗心从嗓子眼那儿直接掉进了胸腔中,溅起的水花让他狠狠呛了一下。他打开短信,只见老宫写道:
“小林,今天还得去柳绣坊,继续与发邮件者接触。我们要与盗墓分子抢时间,抢得先机,方能抓住主动权。行动结束后马上回局里,今天专案组要在文物局召开案情碰头会。”
米妮闭着眼睛问:“你们老板想干什么呀?”
“他让我今天继续去找那个发邮件的人,然后还得开会。”
“事儿可真多,真把你这乖绵羊当驴使了。”
要是以往接到这样的短信,林昱非一肚子怨言不可。现在他的心里却忽然却高兴起来,这样一来,不就名正言顺找到外出的借口了吗?当然,今天不是去柳绣坊,而是去镜溪源,去见那位像宋词一样宛约中带着感伤的女孩。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又怕给米妮察觉,赶紧重新绷紧了脸,故意发着牢骚说:
“就是,大清早也不让人消停。”
米妮翻了个身,胳膊缠上林昱的脖子:“还是想办法早点去博物馆上班吧,我可不希望你真的去当什么侦探,我担心你没把人家逮着,先被人家逮去。真要那样的话,我的官人就没了。还是博物馆安稳,过两天你再去找方教授问问,进博物馆的事儿有没有新动静,可别叫人抢了先。”她想起什么似的,啪地一拍林昱,“对了,咱们送礼没有?没有吧?你真是个书呆子,这年头托人办事,不送礼怎么行?别以为教授就不收礼,孔夫子还收学生的腊肉呢,老传统啦!别愁没钱,我马上就有一笔稿费到手。等钱一到,我们马上包个红包送过去。这红包一送呀,人家为你办事的积极性就肯定不一样啦。知道不,书呆子?”
米妮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用那葱白似的细长指头点着林昱的额头。林昱频频点头,态度虔诚无比,其实米妮那“睿智”的教诲,他没听进去几个字,他惦记着刚发来的那封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