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阶段 青州故事

公元二零一六年,某夜三更时分。

张三被执著的电话声吵醒,揉着醉眼接起电话,传话器里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张三?”对方问,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直呼他的名字了,是故人,却不知道是哪位故人。

“你好,哪位?”

“李四!”对方自报家门,张三愣了一秒钟,这一秒钟里,张三首先想起了李四是谁,然后在心里迅速向上帝祈求李四不是来找他“打一架”的。

“成天能在电视上看见你,混的好啊!”上帝仿佛答应了。

“哪里哪里,小十年没见了,你怎么样啊?”张三客套。

“还行,开了几家酒店,”李四踌躇了一下切入了正题,“半夜吵醒你是有个事的!”

“你说。”

“我一酒店的保安经理跟我说酒店住进来三个带枪的家伙,他留了个心眼儿没报警,派弟兄们跟了几天,发现这三个家伙准备下手的对象竟然是青州公安系统的大头儿柳三。我突然想起你和柳家关系好,就给你通个气儿!”

“这么大的人情,你怎么不自己跟柳家说?”张三很谨慎。

“呵呵,我身份有些尴尬,不方便。但有柳局的青州,江湖才不会大乱,我们做生意的都希望社会平稳,不能放任嘛!”

张三沉默,搞不清李四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他们这两天可能就要动手,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哦,对了,也不是白送人情,问一下柳家,能不能安排我见一下那三个杀手中一个使刀的?右手刀,使的三棱军刺。”

“行!”

“说句题外话,当年离开大学以后我细想了,你的“咏春寸劲”也不对,还有你的组合拳其实并不难破,呵呵,有机会见面聊吧……”李四说完挂了电话。

张三抬头盯着天花板想,这他妈还是要“打一架”的节奏啊!

王二麻子名下的健身俱乐部、台球俱乐部、跆拳道馆、箭馆……都交给了小弟们打理。去年起闲的无聊招了一个古拳法VIP教习班,限六个名额。消息一放出,冲着青州唯一无败绩的“王半城”这个名号,为那六个名额想学古拳法的人争得头破血流。

可王二麻子最后谁的面子都没给,他独自去青州中学蹲点,最后,亲自选了六个初一学生免费培养。自此,便每天清晨带着六个古拳法VIP传人在青河畔上打熬功夫。

张三半夜被吵醒后再没睡着,大清早便来到青河畔等来了师父和他的师弟们——“六合青龙”。

“打听个人!”李四把两条冰箱翻出来的顶级安吉白茶递给王二麻子。

“谁?”

“听说过李四这号人物吗?”

“去那边练去!”王二麻子手臂一挥,“六合青龙”喊着号子往他指的地方跑去。

“他和你有过节?”王二麻子眼中透着老江湖的精光。

“没有,大学一个同学,没来往,小十年没见了,突然冒出来,感觉他气场怪怪的,找你了解一下!”

“哦,那就好,这个家伙我知道,亦正亦邪,五六年前突然窜红,掌控着青州地下赌场,江湖人称“李总管”,是李十三的表弟,但成名没依靠李十三江湖上遗留的人脉。很谨慎,不涉毒、没有人命。他要是和你提生意,不要掺和!”

“行,知道了,茶喝完打电话再给你拿,我那里好茶还挺多……”

离开河畔,张三掏出手机按住Home键说:“Hi Siri 呼叫七哥……”

凌晨,杀手们被警笛声惊起,来不及搞清楚警察是不是冲他们来的,仓促由酒店后门逃出,三米宽的死胡同出口一位大腹便便身穿亚麻唐装、脚蹬紧口布鞋,仙风道骨、从容不迫的中年挡在那里,。

杀手们换了个眼神,眼镜杀手蹲下身子拉开枪包开始迅速组枪,另两人逼了上来。

“不讲究!”随着中年开口,他身后隐秘处破风声起,“嗖!”地一声,一支羽箭刺破枪包钉在组枪的眼镜杀手面前半尺处,猩红的尾羽兀自颤抖。

中年双手一摊,望着仿佛定格了的杀手们,大家耳畔复合弓上箭开弦声清脆可闻:“介绍一下,少林俗家弟子柳七,今天与几位在这里相见,是想让你们知道一个铁一样的道理:你们要杀的人,是根本杀不了的柳三。雇你们的人要是没告诉你们柳三不仅仅是青州公安系统大领导,用心可就真够歹毒了。”

柳七朝后摆手,弓弦放松的声音也清脆可闻:“柳三还是我亲哥哥,咱们来个讲究的玩法如何,十招之内放不倒你们三个,我转身便走!”

杀手们都拨出了刀,眼镜杀手握一把蝴蝶刀,西装杀手持一柄尼泊尔式的狗腿砍刀,果然有一位右手使刀的刀疤杀手攥着寒光闪闪的三棱军刺,柳七多看了他一眼:“我弓都收了,就没必要动兵刃了吧!”

杀手们再次交换了眼神,默默收起了刀,柳七却趁他们收刀时短暂的松懈先发制人。杀手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温文儒雅的胖子竟然还兼具了柔软、灵活以及闪电般的速度和钢猛的爆发力,只一个疏乎便让他突进到了身边,抓起眼镜杀手的右臂朝上猛推,然后朝下狠拉,“咔嚓”一声便卸了他的左臂,眼镜杀手的惨嚎只叫出一半,柳七并没有放开他的手臂,直接回肘砸向眼镜面门,碎玻璃刺入眼睛的时候重肘直接砸昏了眼镜杀手,也切断了他的惨嚎,西装杀手被这个身轻如燕的胖子的暴力手段震惊了,走神间柳七的炮锤已打向他腹部,这一下若打实西装杀手差不多也就丧失战斗力了,关键时刻是刀疤杀手冷静的撩阴腿救了他,柳七双手收回朝下拍上他的脚,接了这一踢,然后借力后跃一步,刀疤杀手得理不饶人冲前一轮疯狂的左右开弓,柳七左格右挡,待刀疤杀手一轮打完,刚要还击,身子一紧被西装杀手双臂一箍十指紧扣环抱在怀里,这一来,刀疤杀手知道暗中的弓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了,冲上前去一记攒劲的左勾拳狠狠打出,本来十拿九稳,却见柳七憋着气猛地前探了半步,那一拳结实地打在抱着他的西装杀手脸上,鼻血喷了柳七一脖子,西装杀手却忍痛发狠没有放手,刀疤杀手冲跳起来飞腿正踹,柳七背着粘在他身上的西装杀手猛然转身,这一脚又结结实实踹在了西装杀手的腰上,刀疤杀手脸都气绿了,柳七借着这一踹之力前冲了几步,背起西装杀手做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双人前空翻,西装杀手后脑勺着地,终于不负众望地松开了紧扣的十指,昏了过去。柳七侧滚到旁边,猫腰站起,恰好站在刀疤杀手与暗中箭手的中间。

“十招够了!”刀疤杀手手按上军刺刀柄。

“够了吗?”柳七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侧身让开出路,“岁月是把猪饲料啊!放在十年前,七哥我英明神武,哪里能用了十招还容你全身而退!”

刀疤杀手看了看昏迷的同伴们牙一咬收起军刺窜出胡同,钻入了连接这个胡同的另一条小巷。

柳七拨出地上的箭,朝身后比了个OK的手势,进了杀手们出来的酒店后门。

刀疤杀手突然感觉到了排山倒海的杀气,果然,转过一个巷角后去路被一群刻龙画虎、提刀拿枪的人堵上了。回头,背后也是刀枪棍棒的人墙,一个西装革履、背头、墨镜、大金戒指的青年排众走到他面前,瞅了眼他手中的三棱军刺压低了声音说:“收起来,我就问一件事!”

刀疤杀手盯着青年,没有动,吃饭的家伙和活命的依凭怎么能说收就收。

青年也不在意又说:“汶川地震那年,你也来过一次青州。”

刀疤杀手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这让青年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我只想知道杀那女人的主使人!”

“行有行规,说了我也活不了。”

“好,不为难你。”青年盯着刀疤杀手的眼睛,将手掌展开在他面前,“是他吧?”

刀疤杀手的表情出卖了他,青年挥手,人墙让开了出口:“你的手沾了唐六姐的血,该死,可惜我有原则手不沾血,留下军刺,放你走!”

DQ店里,柳七对面坐着一位十三四岁的漂亮姑娘,戴着《海扁王》女主那款夸张的紫色发套,抱着一大盒冰淇淋吃的上劲。

“别只顾吃,收拾干净没有?让你爹知道我还教你射箭,我可吃不消!”

“不是你说的武林传统中,射箭自古处于顶层架构,习武必习射吗?再说了,七叔你真觉得我爹对我跟你学功夫的事一点都不知道?我怎么感觉他是默许的。”

柳七被噎的无话可说。

“还有早上,那使军刺的刀疤脸,我都能轻松放倒,你是故意放他走的吧?别当我小,什么都不懂,哼!”姑娘做了个李小龙式推鼻子的动作。

“小丫头片子,放他走才是你爹默许的!”柳七斜瞥她一眼,仿佛终于扳回了一局。

三刃剑自古就在凶残兵刃谱高居三甲。

老人们说,战场上若是被三刃剑刺伤的战士过多,对部队来说就成大麻烦了。它造成的伤口一时不会致命,却无法缝合,而且有铜锈的三刃剑会造成败血,无法缝合的伤口会一直流血,战友要分出人来照顾伤兵,往往就会因此拖垮整体战力。

唐六姐当年身中七刀,没有一刀是致命的,但三刃刺造成的伤口向外翻卷无法止血,她倒在自家别墅的车库里,绝望地流尽了血……

想着这些,李四流着泪又独自干了一杯闷酒,紧攥着的手心里是一个用红色圆珠笔涂抹出的“井”字。

老江湖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让井二五一坐上李四的牧马人就意识到了危险,他装作玩手机,在一条早就写好的短信下点了发送键,然后吃了保命丸一样心情安定了下来。

看过黄影帝的电影《亲爱的》与刘影帝的电影《失孤》后,张三感觉整个世界的险恶嘴脸都升级了,再也不放心三年级的儿子自己上下学了,每天再忙都坚持亲自接送儿子上下学。这就叫他在学校门口亲眼目睹了一次捌卖儿童事件。

张三的车停在学校门口,他打开副驾车窗,眼睛跟着人群里的儿子移动,儿子拉开车门坐进来,张三刚要发动车,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钻入车里,伴着那声音的是一辆没有牌照的金杯商务车,那车猛虎般毫无修养地斜插在张三的车头前,儿子在车上,张三忍了忍没有骂脏话。

就见金杯车后门由里推开,十来米外一个彪形大汉提溜着一个二三年级的女孩,捂着她的嘴,穿行于张三的视觉界面里,连扯带拉将女孩塞进了车里,自己跟着钻入车里,金杯车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发动离开,周围看见的人除了熟视无睹的全都唯恐避之不及……

“妈了个逼的,太嚣张了!”张三看见了女孩惊恐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杀人的冲动,忘了儿子还在车上就破口大骂。

这事若不管以后都没脸照镜子了。

张三发动汽车稳稳咬住了金杯车的屁股。

出城后,金杯捌入了一条乡间小道,张三停了车,再跟下去容易被发现,他知道这条道是单行道,只有七八里深,尽头是九十年代青州曾红扬一时的水泥厂,但已荒废快十年了。张三意识到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儿童捌买,他想到的是更加令人发指的人体器官买卖。

张三把手机递给儿子说:“下车,给你柳七叔打电话,说你在水泥厂的路口,爸爸去抓坏人了,你躲那边的玉米地里,看见柳七叔以前谁来也别出来。”

午饭餐桌上,柳三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眼竖耳偷听的女儿柳小妹,接起了电话:“说。”

“柳局,唐门四寇齐聚,一辆X5一辆牧马人驶往西山方向,李四可能要清理门户了,刀疤的GPS信号一直尾随着他们,唐六的案子应该和你分析的出入不大,请求行动指示。”

“西山就一条道,放进去,叫‘零’号封路!”

柳三擦嘴起身,看了柳小妹一眼:“走爸爸带你去爬山,去把你的弓带上!”

“什么弓?”柳小妹疑惑的表情可拿个奥斯卡奖杯。

“还装啊?忘了你爸吃什么饭的了?你要是个小子,早打折你的腿了。”

柳小妹马上换了表情,嘿嘿傻笑着搀起柳三的胳膊:“爸最疼我了,怎么舍得打我!”

张三把车停在水泥厂一公里外,徒步摸了进去,他趴在敌人藏身厂房的破烂窗户上观察到敌人只有三个,大胡子司机、抢人歹徒、酷炫墨镜男。张三松了口气,自忖虽上了点年纪,但师父隔个半年一年的一旦悟到新的功夫总会叫他去传授给他,为不辜负师父,他也一直在练的,三个毛贼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张三悄悄围着厂房转了一圈找到一根两米长的钢管,挺趁手。然后由一处破窗户潜入到了厂房内。

墨镜男坐在一个汽油桶上抽烟,大胡子司机端一桶加了卤蛋的方便面蹲在地上吃的稀哩哗啦,女孩被扔在靠墙的一堆纸箱旁,绑着手脚还用胶带封了口,惊恐地蜷缩着,离她最近的抢人歹徒,他提一把潜水刀,手指套在刀洞里转着刀玩。

谁都没有发现依靠大型设备遮挡潜近的张三。张三潜到抢人歹徒身侧猛然跳出二话不说一钢管上撩,没防备的抢人歹徒被一钢管结实的打在持刀左臂上,他的左臂在沉闷的骨裂声中上扬,潜水刀割入鼻子和嘴唇,张三毫不手软,回手又一钢管向下斜扫,抢人歹徒膑骨被砸中扑通一声前扑倒地,没了声息。

张三转身挡在女孩身前,转身就对上了五米外的枪口,墨镜男翘着二郎腿屁股都没离开汽油桶,手里明晃晃提一把六四手枪吊吊地问:“哥儿们,哪个道儿上的?抢买卖?还是行侠仗义啊?”

张三提着棍没敢动。

“狼吃肉,狗吃屎,你要断哥儿们生路,可别怪哥儿们手黑!”墨镜男伸直胳膊抬枪对准张三的脑袋。

“会打枪吗?保险得打开!”张三语带讥讽。

墨镜男低头看枪的瞬间钢管飞来,墨镜男哀嚎一声,手指失控地扣上板机,“呯”地一声大响,子弹击中房顶,张三借机冲前一脚崩上墨镜男的下巴,墨镜男的头被踢的上仰,上下齿猛然咬合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他的六四手枪无力地甩落,张三上踢的脚到了至高处发力回落,脚后跟砸上墨镜男天灵盖,解决战斗。

张三回头,大胡子司机左手端着泡面,右手伸向甩在他脚边的手枪。

“敢碰上枪就弄残你!”张三杀意正浓。

大胡子司机定了格,回放了一遍张三干净利索地放翻同伙的过程,慢慢收回了手:“哥,我只是个司机。”

“司机也是丧尽天良的捌卖儿童的司机,脱裤子、抽出裤带把自己手绑上!”张三走过去用脚搓开手枪。

大胡子司机诧异地抬头:“哥,我们不是捌买儿童的,我们是……”

他的声音被踹开正门的一个身影打断了,那人鼠目、鹰鼻、秃顶、精瘦,透着一股阴狠劲儿,他腋下夹着一个小男孩,进门便骂道:“几个蠢货,带了尾巴回来都没发现……”

说完,他才发现几个蠢货已经有两个被人制服了,没完全制服的那个裤子溜到了膝下,手里提着根皮带。

张三看到鼠目男腋下的儿子,慌了。

“你干什么的?”鼠目男一脸阴狠。

“大哥,他以为咱是捌卖儿童的,误会了……”

“住嘴!”鼠目男将张三的儿子放在地上,右手紧攥着他的后衣领,左手由裤兜里掏出一把黄色的美工刀,拇指轻推,美工刀探出一寸锋芒递向小孩脖子。

柳三的车横停在西山唯一入口,他下车戴上耳机悠闲的靠在车上点了一支烟,柳小妹提着复合弓跳上车前盖盘腿坐下。

“爸,你带我出来到底要干嘛,这个地方也射不成箭呀!”

“爸今天是指挥一场抓捕的,平日里有些话没人能说,就想跟你聊聊天,这西山上一伙犯罪分子正在内讧,要等待抓捕时机,就当打发时间了,知道为什么你偷着跟你七叔学功夫爸没管吗?”

“是觉得愧疚,欠他的吧!你从小什么事都管着他!”

柳三被一句堵的没了聊下去的兴致,有个冰雪聪明的女儿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西山尽头的颠峰。

李四眺望群山起伏,缓缓开口道:“我是零七年夏天遇上唐六姐入的行,第一次断人腿就是在这里,是二五带的我,还记得吗?”

李四回头望向唐门四大天王又说:“今天唐门能主事的人都在了,当着诸位面儿,我得清理一下门户,买凶杀唐六姐的慕后主使我查出来了,井二五,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

井二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急忙辩解道:“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但是我知道,你也知道!”李四说的平静。

“当年大伙推我主事唐门,我曾定了两条铁规,一是不涉毒,二是不伤命。不涉毒是因为我表哥李十三当年以毒起家又败于毒,伤天害理的事干多了,没法善终,我信不过能扭曲人性的东西。不伤命却是为唐门长远着想,我们开赌场的,把握好度它就是个电子游戏,把握不好被查了,也不过是赌博,罚款封场子了事,顶多出个人顶雷吃几天牢饭,伤不了元气,这是我们的界限,零九年的内鬼,一二年南方技术党入侵,我都没动干戈便解决了,为什么?因为伤了人命就过了界,柳三一根小指就能灭了唐门……六姐在的时候对各位不薄呀!井二五?”

井二五这次没反驳死盯着李四。其余三人靠近李四和井二五拉开了距离。

“你逼我破规矩呀!”李四眼中透着杀机。

“没证据便要杀人,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们!”井二五望向另外三个天王,三天王深知老大心志坚于常人并未动摇立场。

井二五掏出手机看了眼有信号便冷笑着输入了一串号码按下了发射键……

大胡子司机看到了传说中的“轻功”。

一个灰衣胖子悄然出现在四五米高度的厂房钢窗上,轻如鸿毛的“飘”了下来。对,大胡子司机后来给人讲起时确定灰衣胖子的身姿只能用“飘”字来形容。大胡子司机惊叫了一声,分散了鼠目男的注意,灰衣人落在鼠目男身后,双手穿花蝴蝶般由他双臂后钻出,别住他的大臂,分左右同时叼住他的双手虎口,然后发力一捏,鼠目男手指发麻松开了双手,张三的儿子伴着美工刀落地的声音机灵地逃离了魔掌。

灰衣人穿过鼠目男腋下的双手回绕,在鼠目男后脖颈处十指紧扣, 右膝顶上他脊椎尾端,发力,脊椎弯曲到极限的恐怖脆响。

柳七松手擦汗,鼠目男瘫地成堆。

张三一身冷汗透体而出,他松了一口气侧目向大胡子司机问:“你刚才说什么误会了?”

“哥,我自己也有俩儿子,最恨捌卖小孩的了,我们只是……”

就在此时昏迷的墨镜男裤兜里手机不合时宜地唱起女声版See you Again,再次打断了他的解释。

张三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一个声音得意地命令道:“给我老大汇报一下他家小公主现在的情况!”

“你和你七叔两人敢背着我报假警,去和被警笛逼逃的杀手上阵,胆够大的。一会儿有匪徒持枪冲下来,你不会害怕吧?”

柳小妹环顾四周,李小龙式一推鼻子:“你敢说这山上你没有安排阻击手?”

柳三再次汗颜。

“还有,我七叔说那次放走那个杀手是你默许的,我倒觉得是你安排的。”

李四接过手机时心是颤抖的:“喂!”

对方听出了他的声音:“李四?”

李四也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怎么是你?”

对方听出了他的误会:“解释一下,歹徒已被放翻,你女儿现在安全无恙!”

李四没说话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入了山谷:“这下没话说了吧!”

井二五的冷笑凝固在脸上:“你疯了,为那个女人自己女儿的命也不要了?”

“井二五,你他妈这样的孬种,能混到现在还真是个奇迹,当年在青州龙虎会上你第一个大哥马五与人拼命时你因为吓的拉了裤子,没顾上救他,坏了名声!落魄江湖时是六姐收留的你,还给了你一个场子让你做主,你却因为贪婪,买凶杀了你第二位老大,我算是你第三位大哥,自问对你也不曾亏待,如今你东窗事发为了保命绑架了你第三位大哥的小女儿,你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狼崽子呀!不忠不义之徒,必须死!”

李四拨出了那把杀死唐六姐的三刃军剌。

三天王为了在老大面前示忠率先围了上去,井二五突然掏出一把六四式手枪二话不说便开枪。

“呯呯,呯呯呯!”

射击距离近,五枪过后三人中枪,一人为躲避摔下了两丈高的石崖往下面的斜坡滚落,摔下去的是镇守南关场子的唐八,唐六姐的亲弟弟,井二五追到崖边“呯呯”补了两枪。

井二五回头,中枪三人都没有被打在致命的地方,倒在地上痛苦呻吟。但李四身边莫名奇妙的多了一条刀疤脸的汉子。

井二五抬枪指向刀疤汉子:“别动!”

刀疤汉子没理他冲李四说道:“哥,把刀还我,免费给你清理门户!”

“老子开枪了!”

刀疤汉子从李四手里拽走自己的军刺面向井二五转了圈脖子:“开你妹,六四式是七发型制,你他妈没数自己开了几枪啊,蠢逼!”

井二五这才认出面前的刀疤汉子是自己私雇的杀手:“是你啊,有话好说,我给你钱!”

“老子为钱杀人是生存手段,但老子成为一个杀手之前先是一个人,你他妈让老子这次杀的人是柳三,这是想灭老子的口,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得用你的狗头!”

井二五扔了枪:“真以为怕了你啊,老子当年也曾青州无敌!”

井二五攥拳冲上,刀疤杀手看着他缺乏锻炼的便便大腹嘴角讥讽般上扬,在井二五冲近挥拳时,灵巧的矮身侧滑,身子一转便到了井二五身后,军刺准确地贯穿了井二五的心脏在他左胸前探出三寸有余,刀疤杀手拨出军刺看着喷出的血才接话道:“那是因为老子当年要养家糊口,忙的接单杀人,没时间陪你玩!”

打横的切诺基占满了山道,挡住了摩托车的出路。

刀疤杀手在十米外停了车,挡路的中年有些发福,一身文质彬彬的西装,显得儒雅大方,从容不迫,他身后车前盖上站起一位婷婷玉立的姑娘,左手提着复合弓,右手放在腰侧的箭壶上,食中二指扣着一支羽箭……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想起那日在宾馆后院,自己同伙枪包上颤抖的腥红色箭尾,刀疤杀手不禁多看了柳小妹一眼。

“介绍一下,我叫柳三,”

一切都明了了,刀疤杀手心往下沉:“你怎么找到我的?”

“GPS,我弟弟在你身上装了个微型追踪器,军用级别的,很小但很精准,应该在鞋底吧!”

刀疤杀手低头抬脚看到了脚底图钉大的小圆点,想起宾馆后巷与胖子的十招赌局,突然就生出一口恶气:“爷爷不服!”

刀疤杀手一声吼完以飞刀手法甩出了军刺,军刺破空飞袭柳三,突然一声枪响,军刺在距离柳三三四米处被一颗子弹打偏,飞钉在路旁一颗老槐树上。

刀疤杀手停住了前冲的身形,车前盖上的姑娘已拉开弓对着他,柳三摆手示意她收弓,又冲刀疤杀手轻扬下巴指向左侧树林:“你一丝胜算也没有,那边是我一师弟,全省武警大比武蝉联三届射击冠军的家伙,每次都甩第二名十条街,多少人想挖走他都没成功,”柳三拉家常一样滔滔不绝,“当年退伍分到我手下,第一次训练场上打靶时,给了他十发子弹,这家伙第一枪正中靶心,震惊了所有人,可接着地第二枪脱靶,第三枪脱靶,一直连脱九枪,我以为这家伙自恃孤傲,狠狠地骂了他一顿,他也不反驳,可下午靶场负责人老黑悄悄跟我说他是十枪都打中了同一个点才让人误以为后九枪是脱靶,呵呵,是天才呐。我不玩江湖任侠那一套,带他来是为了保证带你回去,别想着能冲过,世上哪那么多奇迹,来,自己戴上!”

刀疤杀手有些委屈,却还是听话地接过手拷给自己戴上,最后抬头问了柳小妹一句:“上次也是你吧?”

柳小妹一推鼻子:“当然,青州城敢在箭术上跟我叫板的,只有‘六合青龙’的小刀,可那小子一次也没赢过!”

西山命案李四给的解释是:井二五大概是惹上了江湖人,那天恰好遇上了寻仇的,井二五乱开枪保命伤了他们几个自己人,其余什么唐六旧案、买凶杀人的一概不知。

李四中枪的部位在大腿上,子弹洞穿但没伤到经脉血管,三个多月后便好利索了。

酬谢张三救女儿的宴席他定在了王二麻子新开的酒楼六合楼,包间是青州最顶级的,设有喝茶休息区,李四定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张三和柳七去的时候李四早在等了,晚餐还早,三人席地对坐,饮茶闲聊,几句话便聊到了功夫。

“七哥大概不知道,我和张三还是大学同学呢,上学那会打过架!我打输了不服气,自己偷着练,觉得练厉害了就再找他打,直到毕业也没打赢!”

“提这干嘛,那会儿都年龄小不懂事。”

李四的声音却低沉了下来说:“为赢你,我打听到你的师父王二麻子教你的功夫都是跟电影里学的,我也就找各种动作电影的碟跟着学,为此荒废了学业,最后连毕业证都没拿到,这些年在社会上闯**,每每想起都饱含心酸,后来生意做大了,人家当老板都打保龄球我却因为这心结报了个咏春班去研究。”

李四话题一变问张三:“知道徐皓峰吗?”

“知道,看过他编剧的《一代宗师》和最近上影他自导的《师父》。”

“我也是从这两部电影里学到一些拳馆里没学到的东西,《一代宗师》里叶问说:‘咏春三板斧,摊、膀、伏。’拳馆教的摊、膀、伏却是三个防守动作,我就疑惑这三板斧若是咏春精华,咏春如何能靠三个防守动作开宗立派打天下?在《师父》里我看明白了,摊、膀、伏不是防守,是转化……我上次电话里跟你说你的咏春寸劲也不对,这是因为我后来慢慢感受到咏春拳是极为科学的格斗术!人出拳时,拳的速度由慢变快,再由快变慢的一个过程,即加速度先同向再反向就是寸劲。”

李四手指蘸上茶水在茶海上写:F力=M质量xA加速度=寸劲。

“几句话也说不清楚,现在离饭点还早,趁着青州城第一高手七哥也在,正好做个见证!”

张三看着李四,表情庄严说出了十多年前自己曾不止一次听到的那句话——“来,咱俩打一架!”

丙申立夏 青州